第3章

雖然睡得晚,但到了早上七點,沈楠的生物鐘還是準時将她喚醒。人的潛力是無限的,以前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習慣後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保姆張嫂八點之後才來家裏照看沈光耀,早上一老一小都是沈楠的事兒。好在五歲的沈钰已經學會自己穿衣洗漱,倒也不需要她做什麽,她只要負責照拂沈光耀起床,再弄點簡單的早餐就可以了。

簡單是真簡單。雞蛋和火腿片夾在烤熱的吐司中間,再抹點沙拉醬,從中間切開,一成不變的三明治,三五分鐘的事,再一人沖一杯熱牛奶就大功告成。

這兩年,精力被無限擠壓,能省事就盡量省事。

吃過早餐,也不用他吩咐,沈钰已經背好自己的小書包,提前在玄關站着等她一起出門。

沈楠快速畫了個日常妝,穿上小西服和高跟鞋,夜間風情萬種的駐唱女郎,就變成了白日裏寫字樓格子間的白骨精。

睡了一夜,沈光耀情緒已經恢複如常,看到了眼窗外,不忘關心道:“今兒霧霾中,你倆別忘了戴口罩。”

沈楠這才看到窗外灰蒙蒙一片,看來又是PM2.5爆表的一天。秋天已經到了尾聲,城市的空氣質量也就越來越差了。

她從櫃子裏取出兩個防霧霾的口罩,走到門邊,一個随手塞進自己那新買的A貨包裏,一個遞給了沈钰。

沈钰接過來自己乖乖戴上。

出門時,沈楠看了眼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看早間新聞的沈光耀,想了想道:“我今晚早點回來跟你們一起吃飯。”

沈光耀點頭:“那我讓張嫂去買點你喜歡吃的菜。”

雖然父女倆像昨晚那樣的吵鬧早不是第一回,但吵架就是吵架,吵完後誰心裏都會有些別扭,那種細小的裂縫,總得幾天才能修補回來。

沈楠點點頭,帶着沈钰出門。

她走在前面,穿着高跟鞋的腳步,邁得很大,習慣性忘了身旁還有個孩子。直到右手被一只溫暖柔軟的小手握住,才反應過來,沈钰正跟着自己小跑。

她這才放慢步子,垂眸看了身邊的小孩一眼,小小的臉蛋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認認真真地看着腳下的路。

哪怕當初再怎麽讨厭這個孩子,這些年沈楠看着他,從小小的一團慢慢長大,總是像個無助的小獸依賴着自己,心理上多少還是會發生變化。

她想到昨晚的事,估計小孩子也是被吓到了,柔聲開口道:“你想吃什麽,蛋糕還是炸雞?晚上姐姐下班給你帶回來。”

沈钰擡頭用他那雙大眼睛看向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搖搖頭:“吃飯就可以了。”

沈楠無奈地笑了笑,小孩子真的是敏感的動物,有着他們自己的生存之道。哪怕沈钰只是一個五歲的懵懂孩子,心中卻也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處境,所以乖巧懂事得超出了他的年齡。這大概也是沈楠很難對他狠心的原因。

幼兒園有校車,她每天早上送小孩子坐上校車就不用再管了,保姆張嫂五點鐘在門口,幫忙把人接回家就好。

這會兒校車還差幾分才到,一大一小站在候車處等着。比起旁邊幾個正在跟父母撒嬌發脾氣的小孩,沈钰安安靜靜抓着沈楠的手,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認真看着校車開來的方向,乖得簡直不像個五歲的孩子。

站了沒多久,安靜的小家夥忽然咳嗽了幾聲。

沈楠微微蹙眉,問:“嗓子又不舒服了?”

沈钰回道:“一點點。”

小孩子一直呼吸道不太好,遇到這種天氣,就算是戴上口罩,也不是太舒服。沈楠沒再問什麽,心裏卻想着,待會兒打電話給張嫂,讓她給小家夥炖點雪梨湯。

黃色的校車終于緩緩駛來,等車子停穩,沈钰松開握着沈楠的小手,跟她揮了揮:“姐姐,再見!”

沈楠點點頭:“再見,在幼兒園要聽老師的話。”

沈钰用力點頭:“嗯。”

将小孩子送上車,看着車子關上門,沈楠才往對面的公交站走去。這會兒正是早高峰,她每天坐得那趟210路公交剛剛打開門,等在站臺的上班族,便蜂擁而上。

公共交通是城市叢林法則最微觀的體現,在這種時候,沒有女士優先,沒有各種禮讓,所有人都暫時抛棄了體面,露出猙獰的一面,沈楠這樣漂亮的女人,也并不會得到半點便利和優待。

好在她早就習慣了擠車的弱肉強食,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也不影響她的戰鬥力,一如既往順利上車,找到一個絕佳的站立位置。

呲的一聲,公車關上了關門,載着一幫社畜奔赴這座城市不同的格子間。身後有女人大概是被人踩到了腳,跟人吵了起來。窗外是如同世界末日來臨的霧霾天氣。

站在擁擠車間內的沈楠,臉上一片漠然。

有些事,習慣便成自然。

沈楠所在的匠心廣告在業內算得上翹楚,她是客戶部經理。當然,整個客戶部有五個經理,除此之外上面還有兩個客戶總監,一個部門總監。客戶經理這個職位,其實就是業務骨幹的一個殊榮,跟管理層沒有任何關系,工作職責仍舊是沖在業務第一線拿業績。

剛剛來到辦公室打開電腦,部門總監吳朗就來到她的位子,将手中一疊資料遞給她:“公司和IWF中國區的負責人約瑟夫,敲定了今天上午十一點去他們辦公室,展示我們的創意概念,你待會兒和創意部那邊的人一塊去。”

沈楠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總監這意思是确定将IWF的項目給她做了。

IWF全名國際自然基金會,是全球最大的環境保護NGO之一,這幾年跟聯合國環境署在全球開展了一個生物多樣性保護的項目,中國也是項目開展國之一,最近要在國內拍一組關于大自然保護的公益短片。

公益廣告自是無利可圖,但對于廣告公司來說,能為這種國際性公益機構拍片子,絕對是提升品牌的最好方式。匠心廣告的老板黎響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只差讓客戶部立軍令狀,而且直接放話,誰拿到這個項目,年底獎金加百分之五十。

這個獎勵實在誘人,誰拿下這個項目,必定能讨得老板歡心,客戶部的幾個經理都躍躍欲試。沈楠當然也不例外。

但她在幾個經理中,資歷最淺,而且工作風格很是遭其他人诟病。一個漂亮女人,業績好晉升快,難免會引來各種揣測,公司裏關于她的風言風語很多,說她拿業績靠得是美色路線諸如此類。廣告行業裏,這種事本就屢見不鮮,只要能拿到業績,管你用什麽手段,老板都樂見其成。而老板越重用,傳言就越甚。

只不過公益組織,畢竟和商業公司不一樣。所有人都覺得這個項目,領導用點腦子,也不會交給沈楠這種做事風格的女人。實際上沈楠自己也覺得這事兒估計落不到她頭上。所以聽到吳朗讓她跟IWF,還是很有點意外的,一時甚至都有些喜形于色,用力點了點頭道:“嗯,我準備一下,馬上過去。”

吳朗嗯了一聲,又補充一句:“這個項目黎總很重視,點名讓你負責的。雖然IWF只在他們官網發了一個簡單的招标啓事,但據我所知,好幾家大公司都在跟進,你這段時間把這事放在首位,別讓黎總失望。”

沈楠:“明白。”

他們這是大辦公室,整個部門除了三位總監,都在這裏辦公,吳朗這話不僅是給沈楠說的,也是讓其他幾個對項目感興趣的經理聽的。

沈楠升職太快,男上司和漂亮的女下屬之間,稍有處理不當,就會被人揣測誤解。IWF這塊人人想争的肥肉,在沈楠沒有任何優勢的情況下,落在她手中,自然會引起其他人的不滿。也許黎總只是不經意提議了一句,但吳朗打着老板的名義,便成功堵住了其他幾個人的嘴。

職場上誰不是人精呢?吳朗掃了眼氣氛微妙的辦公室,神色如常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沈楠将資料準備好,收拾筆記本電腦,準備去和創意部負責這項目的吳瑞會合。

路過一張辦公桌時,腳下驀地被人絆了一下,幸好她走得不快,只稍稍趔趄了一步便站定,然後轉頭冷眼看向始作俑者。

這種業務部門,明争暗鬥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尤其是到了經理級別,再往上升的空間就變得非常窄小,競争也就更大了。五個經理,兩三年內頂多能有一個再往上升一級。若是按着資歷來,大概也沒人有什麽微詞,偏偏沈楠短短四年從文員做到經理,勢頭漸漸壓倒了其他幾個老資歷,眼紅的人便出現了。

方文就是五個客戶經理中資歷最老的一個,她進匠心八年,業務能力也一直不錯,眼見着就要更上一層樓,可是從去年開始,各方面業績都被沈楠壓了一頭。

在她看來,沈楠最大的本事,無非就是仗着姿色在酒桌上賣笑——也許還不止酒桌,也不止賣笑。

她做事是公認的穩妥成熟,這回本以為IWF十有八。九會交給她,若是成功拿下這個項目,明年的升職應該就沒什麽懸念了。職場對于女人來說太殘酷,她已經三十三歲,正是職場女性最尴尬的年齡,因為一直在業務第一線沒能升上去,連孩子都不敢生,誰都知道一旦去生孩子,之前八年的努力就付諸東流,再回來又得從頭開始。

都市職場人各有各的焦慮,這些焦慮将他們變得面目猙獰。

方文對上沈楠看過來的視線,假惺惺開口:“不好意思,沒注意到你走過來。”說着,目光落在他她肩上的包上,笑着說,“你可是黎總欽點的,出去談業務背A貨包,有點丢我們匠心的臉吧?”

沈楠扯了下唇角,面色不變,輕描淡寫道:“能代表匠心門面的自然是員工的臉,要是沒有臉,身上挂十個名牌包,也只會給匠心丢臉。”

說完揚長而去。

她聲音很低語氣平靜,卻字字誅心。有人聞言忍不住看熱鬧般發出低低的笑聲。方文氣得拿起鼠标用力在桌面摔打了一下,那笑聲才識時務地戛然而止。

在方文看來,被文員升上來的沈楠漸漸壓倒,就是因為自己沒她那樣一張漂亮的臉。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都必須得承認,在這個社會,尤其是他們這個競争殘酷的行業,美貌确實是一種資源。

而一想到連IWF的項目都被交給了沈楠,她就憤憤不甘。

IWF中國區的負責人叫約瑟夫,是個美國人。約好的時間是十一點,沈楠和創意部關瑞提前了十幾分鐘到達,約瑟夫正在和人在辦室談事情,兩個人便被秘書安排在外間的沙發等着。

年輕的秘書給兩人倒了水,禮貌道:“我們基金會的科研顧問正好今天來辦公室,估計和約瑟夫會多談一會兒,你們稍等。”

沈楠笑着點頭:“沒事。”

客戶是上帝,等一會兒自然不是什麽事兒。

好在這個一會兒确實只有一會兒,十一點十分不到,裏間辦公室的門就從裏面打開。老外特有的普通話口音傳來:“Dr姜,多謝你的支持,希望我們以後的工作能開展得更順利。”

沈楠擡頭,看到辦公室門口走出來一個老外和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她沒見過約瑟夫,不過想來那老外就是了。

他正與旁邊的中國男人并肩往外走,一只手還搭在那人肩膀上,言笑之間看起來很熟稔。

那中國男人朝約瑟夫稍稍偏着頭,好看的側臉上挂着一絲淺笑,在約瑟夫話音落後,他笑着點點頭,說:“嗯,我已經在IWF工作超過四年,現在回到中國,可以在自己的國家繼續跟IWF一起工作,很榮幸也很高興。”

在這熟悉的聲音響起時,沈楠的目光不由自主朝那人看去,在看清那張臉時,驀地怔住。

如果昨晚後知後覺的相遇,讓她沒什麽真實感,那現在這個幾米之遙的男人,就再真實不過了。

姜雁北說完這句話,餘光也已經看到了坐在不遠處沙發上的沈楠,他表情微微僵了下,下意識轉過頭,與她的目光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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