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外城
通訊室的裝修和圖書室一樣樸素,白牆灰磚,兩個複古式電話亭立于中央。嚴朗試探地刷了下手環,“叮咚。”電話亭的門打開,嚴朗走進去。電話亭沒有投幣電話機,十分狹窄,僅容一人站立,四周是海綿狀的膠質物,緊緊挨挨将嚴朗擠在正中心,留下頭部自由轉動。
感覺像被電話亭用力的抱緊,嚴朗調整站立的姿勢,海綿膠體因嚴朗的姿勢改變形狀,密不透風地貼近他,仿若打包出廠的罐頭。整座電話亭通電,細小的零件活動聲,嚴朗後腦一麻,随即閉眼倒在海綿膠質物中不省人事。
嚴朗恢複意識時位于一間電話亭,這間電話亭裏沒有厚實的海綿,只是一個簡單的藍色盒子,透過方格玻璃窗,窺見人來人往的街道。
等等……街道?
嚴朗伸手推門,手臂穿過門板,他抓了個空。
他是一道無實體的投影。
嚴朗新奇地穿過盒子的牆壁來到大街上,人們行走時有意識的繞過嚴朗。嚴朗擡頭,約四米層高的天花板上飄着一行小字【太原地下城B64】。
街道上人群表情麻木,行色匆匆,統一着裝,藍衣藍褲,有些衣服因過度漿洗褪色,深藍淺藍混雜,像一片片烏雲。寬敞的八車道上沒有汽車行駛,由木栅欄劃分一條條車道,人們走在栅欄中央,看起來怪異又秩序井然。
一座小報刊亭伫立路邊,嚴朗走過去,擡頭看熒屏中顯示的圖片新聞。
【科研部農學組新研究玉米QU97號,比96號增産60%】
【地下城b10發生蟑螂入侵事件,5人死亡,2人重傷】
【守城軍地表資源收集部昨日十點出發,搜查第二醫院,以期帶回醫療設備緩解各醫療所壓力。】
【守城軍第二巡邏團征兵啓事:忠誠築牆,人類永存。】
就在嚴朗認真閱讀圖片新聞時,一聲尖銳的鳴叫劃破長空,行走在道路兩邊的人們停下腳步,拾起離自己最近的武器,平靜的氣氛驟然沸騰。嚴朗這才注意到路中央劃分車道的木栅欄上鑲嵌着刀、劍、鐵鍬等器械。天花板上的射燈用光影模拟出入侵的變異蟑螂、螞蟻、蚯蚓等昆蟲,投影裏有指導性的紅點,手持管制刀具的人們對準紅點攻擊便能消滅投影。
嚴朗站在報刊亭旁看模拟演練,天花板上顯示本次演練殺死的昆蟲數量和受傷人數,最終得出一個确切的分數。除科研層外,每周都會進行評分排名,倒數前五名的樓層加訓。
“這是老天爺的基因篩選。”坐在李岩對面的中年男人說,“篩除了六十億基因缺陷的人,剩下十億人的未來将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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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在哪裏?”李岩皺眉反駁,“那六十億人的死去僅僅是因為他們運氣不好。”
“他們有基因缺陷,這就是他們死亡的原因。”男人說,“我們為什麽要費勁地穿越過去将他們複活。”
“為了你能坐在藍天白雲下喝咖啡而不是蝸居在地下一百八十層發表些讨人厭的言論。”祁闊冷淡地說。
“你!”中年男人氣得拍桌,“誰讓你帶他過來的!”
“趙主任,吵不過就趕人太幼稚了。”李岩呷一口茶,“壓縮式反應堆你還需要嗎?”
趙子明噎住,小聲說:“一碼歸一碼。”
“無論往前看還是往後看,我們都是為了人類,對吧。”李岩打圓場,“命運共同體。”
“命運共同體。”趙子明舉起茶杯和李岩碰了一下,“我擔心的是,我們改變的不是我們的未來。”
李岩看了祁闊一眼,說:“試一試才知道。”
祁闊抿唇不語,李岩和趙子明的分歧根本點在于時空理論,李岩相信時間線收束,趙子明相信平行時空。時間線收束理論是指改變過去的某一件事,能夠影響後期時空走向,因此他全力支持祁闊研制穿梭機回到過去,拯救6月5日,從而拯救現在的人類。平行時空理論是指改變過去的某一件事,會在舊時間線上以改變為節點延展出一條新時間線,新舊時間線互不幹擾,即使投送錨點回到過去,改變6月5日病毒洩露的事實,只會誕生新時間線,舊時間線的人類依舊在地下城茍延殘喘,走向滅絕。
信仰的理論不同導致資源分配上的争論,李岩認為要将更多的資源投入收束計劃,趙子明認為不應拘泥于過去,要向前看,制作殺傷力大的武器武裝軍隊,從變異動物手中搶回地盤,帶人類重回地表。
至于祁闊相信什麽……實踐之外皆是空談,祁闊不知道時空的規律,時間線收束還是平行時空,祁闊只有一個想法,他要把嚴朗送去安全的地方,他要嚴朗活着。
如果是時間線收束,送出嚴朗的同時便會知曉答案,嚴朗成功阻止世界末日,人類将在陽光照耀下醒來,嚴朗未成功阻止末日,他依然會活到地下城時期。如果是平行時空,那更好,嚴朗做什麽都會産生新時間線,拯救成功,嚴朗在新時間線活到老,不成功,嚴朗會告訴新時間線的李岩,收束計劃行不通,将資源全力投入制造新武器,發展人類的未來。
怎麽算都是只賺不賠的生意,祁闊揣在口袋裏的手握緊,指甲刺入原本的傷口,他竟感覺不到疼。
有點熱血沸騰的意思。
至于為什麽騙失憶的嚴朗他們沒有關系,祁闊聳了下肩膀站得筆直,計劃裏沒有祁闊自己。
“第129次入侵演練結束,變異動物98%死亡,95%人類存活。”機械女聲響起,“評級為優秀,感謝各位的支持。”
嚴朗如夢初醒,看着街道上的人們紛紛将武器重新挂在欄杆上,面無表情地朝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整條街,除了走路聲,沒有其他聲音。
安靜、肅穆、壓抑。
這是末世。
地下城每層樓保持恒溫和充足的氧氣供給,沒有四季變換,沒有日出日落,沒有雨雪冰雹,溫室一般保護所有人,即使幸存的人并非嬌弱如花朵。
嚴朗跟在其中一個人身後,他是一道投影,被他跟着的人看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向前。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中等身材,腹部微凸,頭發稀疏,額角挂着入侵演習流淌的汗液,藍衣藍庫,腳踩一雙布鞋。
嚴朗說:“你好,請問你要去哪裏?”
“工廠。”男人說,“你第一次來64層嗎?”
“是的。”嚴朗說。
男人将嚴朗當做研究員,只有175層以上的研究員這麽沒有常識,他說:“64層是造紙供應層,所有人都是造紙廠的工人。”
“你做這個多少年了?”嚴朗問。
“半年,我進入地下城之前,是一家科技公司的CEO。”男人抹掉鬓角的汗水,“進入地下城後我先是被分到23層種玉米,兩個月內表現良好被分到造紙廠。”
“進入地下城有名額限制嗎?”嚴朗問。
“所有人必須做測試,根據測試結果分層。”男人說,“越精密的工作層數越高,我什麽都不會,只能去種玉米,我的員工比我分到的層數高。”
“會有人不滿意分層結果拒絕進入地下城嗎?”嚴朗問。
“有,多了去了。”男人說,“地下城剛建成那會兒,全國自殺率高得可怕。”
嚴朗納悶地眨眨眼:“為什麽?是因為不願勞作嗎?”
“因為資源集中調配管理。”提到管理,男人進入熟悉的領域,表情生動了些,“按年齡段劃入不同的樓層。幼兒集中托管,中小學生分布在不同的層數,伴侶可以住在同一層,但如果兩人的技能相差太遠,比如一個是軟件工程師一個是全職太太,也會被分開。”
“基因病全面爆發後,許多家庭支離破碎,本就在崩潰的邊緣,進入地下城還要将相依為命的親人拆開,有人肯定要跳樓。”男人說,他停下腳步,到達工廠門口,他掏出工卡示意保安,“就到這裏吧,我要去上班了。”
“祝你一切順利。”嚴朗說。
“人類永存。”男人握住右拳砸在左胸膛。
嚴朗眼珠瑩潤,學着男人的動作回應:“人類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