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地表
目送中年男人進入工廠,嚴朗無所事事地杵在門口,他不知道怎麽退出通訊,索性停留原地看人群來來往往。
造紙廠處于換班時間段,大批的人從左邊通道的閘口進入工廠,工廠裏的人從右邊大門離開,工作了一天的人們面露疲憊,沒人注意到嚴朗,都徑直穿過投影踏入主幹道。
嚴朗站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或許是他太久沒移動位置,右手手腕出現一個紅色按鈕,一閃一閃發光,提示嚴朗摁下。嚴朗照做,左手食指點一下紅點,意識瞬間後移,感覺像仰面墜入大海,一瞬間的失重,再睜眼,他回到海綿膠質物的懷抱。
【本次通訊時間:兩小時,通訊模式:随機,通訊地點:太原地下城B64,通訊人:嚴朗,與李洪樑交談二十分鐘。通訊質量為:優,是否繼續進行通訊?】
機械女聲響起,嚴朗回答:“是。”
【請語音輸入通訊樓層。】
嚴朗:“B1層。”
【通訊地點定位:B1層,守城軍駐軍區,需遞交通訊申請,守城軍審批通過後方可訪問。經系統查詢,通訊人嚴朗未有審批記錄,不可訪問。】
一道短訊滑入祁闊的手環,【通知:您的屬下嚴朗訪問B1層的通訊被3號通訊器拒絕,是否代嚴朗向守城軍提起訪問申請?是/否】
祁闊放下畫圖的筆,向嚴朗提出通訊請求。
嚴朗摁下同意按鈕,祁闊聲音從手環裏傳出,熟悉的冷淡聲線,稍許的親昵,仿若冰塊中放了朵粉白的花:“你去了第幾層?”
“B64層。”嚴朗說,“我想去B1看看,被拒絕了。”
“B110層都是守城軍的地盤,訪問需要遞交申請。”祁闊說,“你可以寫申請書發給我,我幫你發給守城軍。”
“很麻煩的話就算了。”嚴朗說,“我只是想離地面近一點。”
“通訊室能直接向地表投影。”祁闊說,“我幫你把權限打開。”祁闊撈起平板電腦打開權限系統,他當然舍不得讓狼犬失落地塌下耳朵。
“好。”嚴朗說,“下午工作忙嗎?”
“不忙,吵架和畫圖。”祁闊說,“現在在畫圖。”
“吵架?”嚴朗問。
“管理層那群固執的老頭子。”祁闊小聲抱怨,冷淡的聲線尾音拖長,蛇類晃了晃尾尖,“但我吵贏了。”
嚴朗舒服地倚靠海綿膠質物,認真地誇贊:“那你好棒。”
“權限開好了。”祁闊說,他看向牆壁的挂鐘,“還有兩小時下班,今天食堂有酸菜魚。”
“我等你。”嚴朗說,“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祁闊挂斷通訊,揉揉狼犬厚實的皮毛充滿電的研究員勁頭十足地全身心投入工作。
【您的直屬領導祁闊已為您開通地表通訊權限,地表通訊地點:太原地下城北出口1000米。】
嚴朗:“地表通訊。”
【地表通訊連接成功,地點:太原地下城北出口1000米。正在傳輸中,請保持精神集中。】
後腦一麻,仿佛被人從後腦勺來了一悶棍,敲得嚴朗頭暈眼花。他站定晃晃腦袋,眼瞳逐漸聚焦,入眼是高大蔥郁的喬木,參天的樹冠,将陽光遮擋得密不透風,頗有史前森林的味道。
他往前走幾步,地面鋪着厚厚的雜草和樹葉,投影的觸感傳遞真實反饋了腳下柔軟的踩踏感。人類僅僅離開了一年,植物通過驚人的成長速度取代人類成為地球的領主。一根被藤蔓纏繞的路燈矗立在不遠處,嚴朗好奇地走過去,藤蔓上密密麻麻的小吸盤像手一樣握住路燈上镂空的花紋,還沒等嚴朗觀察出個一二三,一只蜈蚣悄無聲息地接近嚴朗,從他身後撲上來,因為嚴朗是投影所以撲了個空。
嚴朗反應過來時,他正站在蜈蚣的背上。
腳下是硬且光滑的棕紅色甲殼,一節節甲殼下是兩排腿,腿和腿之間配合緊密,波浪滾動一般向前移動。嚴朗渾身冷汗,如果他是真人估計已經被蜈蚣鋒利的口器撕成幾個碎塊吞吃入腹。巨型蜈蚣突然調了個頭,面對嚴朗擡起上身,再次兇狠地撲過來。
嚴朗站在原地任它撲騰,左右傷不到他。蜈蚣立起的上半身比嚴朗高一頭,嚴朗甚至能看清它頭上一對黑色的複眼和一雙纖細修長的觸角。
如果是一個昆蟲學家站在這裏,可能會激動的大喊大叫,嚴朗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想法飄過。他向前走一步,蜈蚣跟一步,像條小尾巴,不,大尾巴。
蜈蚣的觸角探來探去,口器一張一合,透明的口器中黃色的毒液緩緩滲出。它跟随嚴朗約五十米,發現确實沒辦法殺死嚴朗,悻悻離去。
道路盡頭,一輛汽車載着十餘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駛來,翻鬥裏的士兵朝嚴朗揮手:“研究員,你在那幹什麽?”
“出來走走。”嚴朗說。
年輕的士兵臉上抹着花花綠綠的油彩,熱情地說:“注意安全,小心有蛇。”
“謝謝。”嚴朗大聲回答,“我剛剛碰到了蜈蚣。”
士兵們哄笑,氣氛活躍,兩三個人探頭喊:“我們先回家啦!”
嚴朗朝他們揮手,汽車掠過他沖向地下城的入口,短暫的相逢像一束載着快樂的風,吹進嚴朗的心裏。
天色漸暗,西邊天際霞光萬丈,半人高的灰色老鼠拖着細長的尾巴路過嚴朗身旁,黑溜溜的豆豆眼轉了轉,突出的板牙啃了下嚴朗的手。牙齒穿過投影,老鼠啃了一口空氣,它打個噴嚏緩解尴尬,頗為不舍的慢騰騰地離開。
嚴朗遇到了一只兔子,準确的說,是一只被追捕的兔子。小型直升機大小的貓頭鷹唳叫一聲,俯沖下來,翅膀刮斷一整排灌木,精準地将一米七高的兔子摁倒在地。植物不受56號病毒影響,長勢和末世前沒有變化,動物卻變得高大無比,性情暴戾。即使沒有人類在地表破壞生态,動植物仍處于供需不平衡的狀态,地球遲早被高繁殖力的兔子和老鼠啃禿。
貓頭鷹用利爪和尖喙把兔頭扯下來,鮮血如噴泉撒了一地,浸染厚厚的樹葉,腥氣四溢,熏得嚴朗後退兩步。不夠粗壯的樹杈撐不住巨型貓頭鷹的巢穴,它幹脆把巢搭在地上,撲棱翅膀喚小貓頭鷹過來一起享用美餐,像一群餓極的獅子。
當右手手腕出現返回的紅點,嚴朗毫不猶豫摁下,意識回到通訊室。他呼出一口氣,靠着海綿墊閉上眼睛,過量的信息湧入大腦,他需要時間梳理龐雜的細節,加強自己的接受能力,以及給祁闊講一個好故事。
“咚咚。”
祁闊敲敲3號通訊室的門,他擡頭看一眼通訊室的綠色狀态燈,綠色代表空閑期,他說:“嚴朗。”
“在。”嚴朗推開門,汗濕的發絲垂下額角,“你下班了?”
“你怎麽弄的。”祁闊不嫌棄嚴朗濕漉漉的頭發,上手捋了一把。
“遇到一只不怎麽聰明的蜈蚣,一直跟着我。”嚴朗後怕地摸摸後脖頸,“我可算知道蜈蚣有幾只眼睛了。”
祁闊悶笑,他指了指通訊室連着的無名小房間:“那邊是淋浴室,你要不要洗個澡再去食堂?”
“要。”嚴朗不想帶着一身汗味兒去食堂排隊。
祁闊巴不得嚴朗去洗澡,揩油的機會近在眼前,他繃住表情,顯得高冷淡定,說:“裏面有洗發水和沐浴露,我去幫你拿幹淨的浴巾。”
“謝謝。”嚴朗踏進淋浴間,脫掉上衣和褲子,打開花灑沖澡。
聽着噼裏啪啦的水聲,祁闊拿着浴巾踏進淋浴間,笑眯眯地敲敲毛玻璃門,說:“浴巾來了。”
“從門上面遞過來,我怕開門濺你一身水。”嚴朗的聲音從門裏傳來。
玻璃門約有兩米高,憑兩人一米八幾的身高,一擡手就能夠到。
然而祁闊理直氣壯地說:“我夠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