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看星星

祁闊把奶鍋裏乳白色的奶茶倒進兩個玻璃杯,嘗了一口,挖一勺白砂糖放進去,攪一攪,再嘗一口,奶味醇厚,茶香四溢。祁闊滿意地将兩個杯子放進冰箱,冷藏一個小時,等嚴朗來找他時正好能喝到冰奶茶。

嚴朗敲敲門板,祁闊的聲音響起:“進。”嚴朗推門進去,看到祁闊呆呆地站在白板前,他問,“你怎麽了?”

“解出來了……”祁闊說,聲音空洞茫然,“我解出來了……”

“什麽?”嚴朗看向白板,他看到一串亂碼似的公式,撓撓頭。

“時空定位的規律。”祁闊說,他感到不真實,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嚴朗對高階物理一竅不通,他問:“額,什麽意思?”

“就是,”祁闊深吸一口氣,說,“我可以把你送回去了,送回2087年6月5日。”他看向嚴朗的眼睛,心髒砰砰跳,表情不含半點喜悅,“時間線收束正式成為一項可實施性計劃。”

嚴朗問:“你不高興?”

“高興。”祁闊雙手捂住臉龐,聲音從指縫中漏出,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悲傷和震撼交織混雜。他的人生像一列疾馳向懸崖的汽車,沒有剎車片,油門踩到底,他卻在做着躍過深淵的幻夢。

敏銳的狼犬聞到難過的氣息,他不明白祁闊的心路歷程,張開雙臂摟住研究員的肩膀,慷慨地貢獻出堅實可靠的懷抱。溫暖的氣息環繞着祁闊,嚴朗輕聲說:“別擔心,我會去找你的。”

祁闊不說話,一個勁兒地把濕潤的睫毛往嚴朗側臉上蹭,他的手扒在嚴朗肩頭,平日的冷淡矜持全數作廢,祁闊像只八爪魚挂在嚴朗身上,嚴絲合縫,快要擠進對方骨血。

嚴朗将祁闊此時此刻的異樣理解為缺乏安全感,于是他縱容地把研究員抱得更緊,手掌有規律地拍打祁闊的腰背,活像安慰小朋友的手段。明明他自己沒有過去的記憶,什麽都不知道,卻全心全意地交付信任,堅定地說着承諾。

“你要不要看星星?”嚴朗問,“現在去地表一定能看到銀河吧?”

“能看到。”祁闊說,他摟着嚴朗脖子不撒手,“我煮了奶茶,在冰箱裏。”

“那……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去外面看星星?”嚴朗提議。

“我們不去地表就可以看到星星。”祁闊說,“你嘗嘗奶茶味道怎麽樣。”

嚴朗挪動一步,祁闊絲毫沒有松手的自覺,老實的狼犬負重走向冰箱,兩三步路的距離,愣是走出一步一個腳印的踏實感。

“我打不開冰箱門。”嚴朗說,“你要不要站在我身後?”祁闊黏人得緊,嚴朗并不讨厭,有商有量地等蛇類換個位置捆綁。

祁闊松開手,站到一旁,眼巴巴地看嚴朗打開冰箱。兩個玻璃杯被放在桌面上,嚴朗拿起一杯仰頭喝一口,抿了抿味道,說:“好喝。”

祁闊方才放心,嚴朗問:“你第一次煮奶茶嗎?”

祁闊點頭,嚴朗誇贊:“不愧是天才。”直面狼犬真誠的誇獎,祁闊确信如果自己有條尾巴,能原地搖成螺旋槳飛出地下城。

去食堂吃飯之前,嚴朗把奶茶放進宿舍的冰箱,等吃完飯出來慢慢喝。祁闊把奶鍋還給食堂的工作人員,順帶打兩份牛肉熱幹面。

楊宜端着盤子路過小兩口的桌子,放在過道另一側的長桌上,對嚴朗說:“嚴警官,你的體檢報告我傳到你的通訊號上了,有空的時候記得看。”

“整體怎麽樣?”祁闊問。

“總體健康,查出些舊傷。”楊宜說,“注意保暖。”

“好的,謝謝楊老師。”嚴朗說。

祁闊夾起面條放進嘴裏,眉頭輕皺,想起過去兩人争吵的畫面。

祁闊一直不同意嚴朗出外勤,他以為學偵查學的嚴朗只需要做一些類似內勤的工作。哪知嚴朗瞞着祁闊接下了追捕走私犯的任務,在追捕過程中差點跟走私犯同歸于盡。

祁闊仍然記得盛夏的海灘,嶙峋的礁石,一個人影趴在一塊木板上,氣息微弱,不知被太陽烤了多久。祁闊跟着搜查隊,不吃不喝不睡,眼睛泛着血絲,按照海岸線一寸寸摸索,他沒想過嚴朗會死,嚴朗怎麽可能死。

當時找尋嚴朗的感覺祁闊已經記不太清,無論疲累還是幹渴,都比不上見不到嚴朗的焦躁惶恐,看到沙灘上趴着的人影的瞬間,祁闊的第一反應是遲疑。那是嚴朗嗎?是真實的嚴朗,還是他的大腦用來安慰他的虛假幻覺?

首先觸碰嚴朗的是随行的急救人員,祁闊混混沌沌地站在人群外圍,看着其他人為嚴朗清洗臉龐,查探脈搏和心率。

大片的金黃、鐵黑、蒼藍組成找到嚴朗那天、祁闊的全部記憶。

也是那一天,祁闊意識到,嚴朗貫穿了他的前半生。他的童年、中學、大學,他的愛情、信念、喜好,沒有一個人知曉關于祁闊的這麽龐雜的信息,像從祁闊靈魂中剪掉一塊,貼在嚴朗身上。

楊宜所指的舊傷,是擦過嚴朗心髒表皮的激光貫穿傷。

急救室的一扇門,嚴朗在裏面,祁闊在外面。具體等了多久,祁闊亦不記得,他想的大多是小時候給嚴朗讀百科全書,是書櫃櫥窗裏一排排飛機模型,是飛機場嚴朗拖着行李箱笑眯眯地喊一聲祁哥。

至于争吵,推出搶救室的嚴朗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道歉。祁闊被陡然上頭的怒火吓到,他握緊床頭的鐵質裝飾,以免情緒失控把嚴朗的腦袋擰下來。而嚴朗顯然沒見過祁闊怒極的架勢,驚詫地睜大眼睛,将自己縮進被子裏。

“祁哥。”嚴朗開口,打斷祁闊的回憶,“我吃完了。”

“哦。”祁闊放下筷子,他沒什麽食欲,勉強吃完碗裏的面條,站起身把餐具端去收殘處。

“去通訊室嗎?”嚴朗問。

“去你宿舍。”祁闊說,“我的手環有通訊室權限,可以直接投影。”

嚴朗眨眨眼睛,說:“地表有樹林和蛐蛐叫。”

“我的手環也可以模拟樹林和蛐蛐叫。”祁闊說。

看來祁闊确實不想去地表,嚴朗不明白為什麽,卻還是乖乖跟在祁闊身後回到自己宿舍,踏進房間第一件事是拿出冰箱裏的奶茶吸一口。

祁闊坐在床邊調試手環權限,連接房間內的投影設備,他說:“關燈。”四周漆黑,傳來嚴朗喝奶茶的吞咽聲。

嚴朗說:“祁哥,我看不到床在哪。”

祁闊無奈地打開燈,嚴朗一手拿一個玻璃杯坐在祁闊身旁,說:“好了。”

頂燈再次熄滅,蟲鳴由弱漸強,天花板如一點墨水暈染,星空展現,并非一整塊弧形的蒼穹,而是兩棵茂密的樹蔭中央的一豎條銀河。密密麻麻的繁星鑲嵌于天幕,星光強弱交替閃爍,一陣風吹過,樹梢搖晃,偶爾有巨大的鳥兒飛過晴空。

“今晚沒有雲。”嚴朗仰頭,“感覺像把床搬到外面了。”

祁闊調試空調和畫面的配合,以及音響的環繞效果,風聲、蟲鳴、鳥類翅膀拍打聲、樹葉抖動聲,随着參數的調整,豐富的聲音層次将舒适的卧室裝點成絕佳的仿戶外觀星處。

嚴朗喝完奶茶把玻璃杯放在床頭,仰面倒在床鋪放松身心享受森林和星辰。祁闊躺在嚴朗身旁,胳膊搭在嚴朗身上,慢悠悠地打個哈欠。

“這樣比用通訊室舒服。”祁闊說,“只需要一點調試的小技巧。”重點是能實打實抱到嚴朗,這才叫浪漫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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