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穿越實驗(二)

楊宜收到祁闊的消息,收拾收拾檢測器材到達185層,她推開房門,四雙眼睛齊刷刷落在她身上。魏昊指着玻璃櫃裏的小白鼠:“楊工,幫忙看看它。”

“給我講講前因後果。”楊宜說。

“我們把它送回了五分鐘前。”祁闊一句話講完一個故事,“想請你看一下它的身體狀況有沒有什麽問題。”

“哦,實驗成功了?”楊宜見怪不怪地應答,她把器材提到玻璃箱旁,先檢測玻璃箱有沒有放射性,儀器沒有響,是普普通通的玻璃箱。她打開玻璃箱,伸手抓起探頭探腦的小白鼠,老鼠紅通通的眼珠看着楊宜,粉色的爪子握住楊宜的手指。

這邊楊宜為老鼠做身體檢查,嚴朗開口:“你們有沒有一種做噩夢醒來後的感覺?”

魏昊和王興山看向嚴朗,嚴朗描述道:“我腦子裏之前的時間線慢慢變得模糊,而放在桌上的玻璃箱和老鼠的記憶越來越清楚。”

“時間容錯性。”祁闊解釋,“時間線有無數的岔路口,這些岔路口會根據時間的推移被磨平,這曾是個假說,現在被這場試驗證實了。”

“老鼠沒問題,非常健康。”楊宜說。

祁闊點頭:“理論上這套設備沒有經過球形艙,所以沒有放射性。”

“可是我們把它們放進了球形艙內。”王興山說。

“是我們把五分鐘後的玻璃箱和老鼠放進了球形艙。”祁闊說,“這個是五分鐘前的玻璃箱和老鼠。”

王興山沒聽明白,茫然地眨眼。

“球形艙的目的是轉送‘生物的意識’,它會将內部的所有物質銷毀成微粒,用來做時空定位。”祁闊說,“所以,我們放進球形艙的物質目前已經是微粒了,它們生成了主時間線的一個岔路。”

“你的意思是,當嚴警官進入球形艙,我們其實是親手殺死了他?”王興山問。

祁闊毫不避諱地點頭:“對。”

楊宜皺眉:“萬一沒有成功投送,嚴警官會怎麽樣?”

祁闊說:“他會死。”

嚴朗趕緊打圓場:“別這麽說,我不是還沒死嗎……”

祁闊說:“在人類發展的進程上,需要有人做出必要的犧牲。”

嚴朗看向楊宜,中年女醫生的眼神鋒利,看上去像是要給祁闊一榔頭,識趣的嚴警官忙擡手捂住祁闊的嘴巴,他說:“我知道這些風險,祁哥之前給我講過,他沒有騙我。”

被捂住嘴的祁闊總算安安靜靜窩在嚴朗懷裏,他此時越表現得激進和大義凜然,越沒有人懷疑他只想送嚴朗一個人回到過去的私心。

楊宜把小白鼠放回玻璃箱,視線掃過嚴朗和祁闊兩人,一言不發地提着器材出去。

嚴朗從楊宜眼中看出【兩個神經病】的潛臺詞,他咽了下唾沫,松開捂住祁闊的手。他轉過頭,王興山和魏昊都一言難盡地看着他倆。

“咳。”魏昊說,“要不,你們倆自個兒聊聊?”

王興山附和:“是啊,畢竟這事挺大的。”

祁闊沉默不說話,王興山推着魏昊走出房間順手關上門。

“我是不是演得太過了?”祁闊問。

嚴朗說:“有點用力過猛。”

“楊工看我像看圖財的鳳凰男。”祁闊說,“她看你是戀愛腦的傻子富家女。”

“你的形容詞挺多。”嚴朗說,“很貼切。”

“說正事,錨點七號、九號、十號拒絕接受記憶清洗。”祁闊說,“目前只有八號的記憶正在建模中。”

“他們雖然不同意記憶清洗,但他們詳細描述了當天的情況。”祁闊說,“也許獄嚴獄嚴有用。”

嚴朗問:“你說的那個時間岔口,是不是意味着我們如果改變時間線,并不會有太多人記得我們?”

“時間線不止是線,它是個能量場。”祁闊雙手比劃了一下,“這個能量場無窮大,承載着無數星系,地球是其中一個粒子。”

“舊時間線波及了所有人類,如果你改變這個結果,這一代人類或多或少都會記得這件事,也許他們會當做一場夢。”祁闊說,“至于死去的人會不會複活,我不知道。”

“做我們能做到的。”祁闊說,“我們不是神。”

嚴朗說:“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把我傳送到去年端午節的瞬間,是不是就知道結果是什麽了?”

“理論上是的。”祁闊說。

嚴朗看向沉默伫立的穿梭機,很難想象這麽個玩意兒能突破時空規律把人送到一年前。

“我餓了。”祁闊說。

“你想吃什麽?”嚴朗問,“我想吃小炒肉蓋飯。”

“我也想。”祁闊說。

祁闊和嚴朗甫一踏進食堂,正好撞見打飯的李岩。祁闊說:“李主任,下午好。”

“聽說你們實驗成功了?”李岩問。

祁闊點頭。

“勝利在望。”李岩笑起來,抽出端着托盤的手大力拍拍祁闊的肩膀,“人類的未來在你身上。”

“在嚴警官身上。”祁闊說,嚴朗擺手:“沒有沒有。”

李岩的視線落在嚴朗臉上:“我聽說楊工和祁工起了矛盾,謝謝嚴警官的理解和支持。”

“這是我應該做的。”嚴朗說。

“不耽誤你們時間了,快去吃飯吧。”李岩說,“今天有雞腿。”

祁闊看着李岩越過他們走向其中一個空桌,他拿起一個餐盤遞給嚴朗,說:“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盡力而為。”

嚴朗雙手端着餐盤,到第一個窗口要了一個雞腿,說:“吃飽了好幹活。”

祁闊見對方沒有把李岩的話放在心上,松了口氣,排在嚴朗身後等小炒肉蓋飯。

“去年端午節,你在哪裏?”嚴朗問。

“我在美國。”祁闊說,“研究量子傳送。”

“那時候你和伴侶就已經分居了?”嚴朗問。

“……”祁闊努力回憶當時自己随口撒了什麽謊,他說,“啊,嗯,對。”

嚴朗疑惑地轉頭瞥他一眼,繼續問:“那你……”

“小炒肉蓋飯,肉多一點。”祁闊搶過嚴朗的話頭,推着嚴朗把餐盤遞給打飯的阿姨,別問了他快要編不下去了。

嚴朗的注意力轉移到香噴噴油亮亮的辣椒炒肉上,他吸吸鼻子,說:“好香啊。”

“小夥子多吃點。”打飯阿姨笑呵呵地挖一勺肉扣在米飯頂部,遞給嚴朗。

“謝謝。”嚴朗說。

祁闊生怕嚴朗繼續剛才的審訊,他說:“你去那邊拿筷子,占個空位。”

“哦好。”嚴朗端着餐盤走向消毒櫃,從裏面拿出兩雙筷子和兩個勺子,轉身找到一張空桌坐下。

遠處楊宜看到嚴朗的背影,猶豫片刻,站起來又坐下,最終,她走到嚴朗身旁,拍了下嚴朗的肩膀:“嚴警官。”

“楊老師。”嚴朗擡頭,“找我有事嗎?”

“你和祁工聊得怎麽樣?”楊宜問。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嚴朗說。

“……你還年輕。”楊宜說,“人類的未來也不是你的責任。”

“其實這個風險,半個月前祁哥就告訴我了。”嚴朗說,“我思考了很久,不是拍腦袋決定的。”

“那就好。”楊宜說,“謝謝你為人類做出的犧牲。”

祁闊端着餐盤在嚴朗對面坐下,楊宜看他一眼轉身離開,祁闊:“?”

“楊老師是個好人。”嚴朗給楊宜發了張好人卡。

“她剛剛看我的眼神像看人販子。”祁闊說。

“蓋飯好吃。”嚴朗用勺子把米飯和炒肉拌勻,挖一勺放進嘴巴,眯起眼睛咀嚼。

祁闊學着嚴朗的樣子拌飯,他說:“估計一直到收束計劃正式落地前,楊工都不會再理我了。”

第33故事會

“這邊。”祁闊站在放映室門口,身材颀長,腰杆筆直,他穿着一件熨燙舒展的白大褂,一副無框眼鏡下一雙淺褐色的眼珠,整個人顯得疏離冷淡。

嚴朗走過去,湊到祁闊耳旁小聲誇贊:“你今天穿得好看哦。”

祁闊抿起嘴唇,眼中浮起一抹笑意,說:“進去吧。”他牽起嚴朗的手,說,“我腰也很細哦。”

“……”嚴朗擡手捂住耳朵,撇開頭不看祁闊。

可愛極了。

祁闊擡手摸摸嚴朗的頭發,壞心眼一叢叢冒出,又被他暗暗壓下。

他要相信嚴朗,解決人類的困難後,他們有着漫長的相處時光。

放映室沒有燈光,一片漆黑,祁闊牽着嚴朗走到沙發旁坐下,說:“七號的故事是錄像形式,類似于審訊,你可以發揮你的專業特長。”

影像投射到幕布上,畫面中央浮現出七號的身形,那是一個看起來剛成年的小姑娘。

“我叫黃恬惜,是學生。”七號說,她有些緊張,左手和右手的手指纏在一起,“我考上了耶魯,打算去美國讀書。”

“這是個小學霸。”嚴朗說。

畫外音是溫柔的女聲:“你可以簡單講講你記得什麽,從那天你到達機場開始。”

“現場是引導員的聲音。”祁闊說。

“我、我到達機場,我打車到的停車場。”黃恬惜說,“我本來想讓師傅停在臨時停靠區,直接拖着箱子進機場,但那天我的箱子卡在後備箱拿不出來。”

“臨時停靠區最多停十分鐘,我們沒把箱子拿出來,司機師傅沒辦法,又把我拉到停車場。”黃恬惜說,“停車場和機場大廳相距不遠,一個路口的距離。”

“我帶了一個28寸的行李箱。”黃恬惜說,“我和司機師傅兩個人擡不出來,一個男人過來幫忙,他和司機一起把箱子拿出來。”

“我當時特別感謝他。”黃恬惜說,她緩慢眨眼,眼神不經意地瞟過鏡頭。

“她在猶豫。”嚴朗說。

畫外音問:“然後發生了什麽?”

“我拖着箱子往外走,那個男人沒有出去,他留在停車場。”黃恬惜說,“我走到門口的時候特意回頭看了一眼,我想給他買瓶水表示感謝。我的飛機還有兩個小時起飛,所以我并不着急。”

“他沒有看我,只是站在原地看手機。”黃恬惜說,“當時天氣很熱,這麽熱的天站在太陽底下看手機,我覺得很奇怪,但我沒有多嘴,就離開了。”

“當我走過馬路,到達機場大廳門口。我聽到一陣喧鬧,轉頭看到,剛剛幫助我的男人拿着一把菜刀沖進人群。”黃恬惜說,“我當時非常震驚,我第一時間懷疑我的眼睛是不是出現了差錯,怎麽會呢。”

黃恬惜說:“怎麽可能是他呢?”

畫外音說:“你覺得他是一個好人。”

“我以為他是好人。”黃恬惜說,“我知道人性複雜,但這就發生在我身上,前後不超過十五分鐘,他從一個幫助我的好心人,變成一個殺人犯。”

“就在我面前!”黃恬惜說。

畫面外的引導員遞給她一杯茶舒緩心情。

“謝謝。”黃恬惜說,“我掏出手機報警,我應該是第一個報警的,因為手機就在我手裏。我記得,現場有個警察制止了他。”

“是的。”畫外音說。

“那個警察活着嗎?”黃恬惜問。

“這個錄像就是給他看的。”畫外音說。

“啊,這樣。”黃恬惜調整坐姿,特意坐得筆直挺拔,她看向鏡頭,“你好,警察叔叔。”

祁闊沒繃住笑出聲:“警察叔叔。”

嚴朗:“……”

“謝謝你。”黃恬惜局促又真誠地說。

縱使隔着屏幕,嚴朗也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

祁闊伸手捏捏嚴朗的耳朵,真是容易害羞的大狼狗,一句真摯的謝謝就能惹得他找個地縫鑽進去。

“繼續看嗎,後面還有九號和十號的影像。”祁闊說。

“要看。”嚴朗說,“應該也沒什麽特別重要的內容。”

“是的。”祁闊說,“看看吧,也許有用。”

錨點九號是一名六十多歲的大爺,他坐下,雙手握住引導員遞來的紙杯,吸溜一口茶,說:“找我什麽事?”

“您還記得去年端午節上午發生的事情嗎?”引導員問。

“去年端午節上午?”大爺撓撓頭,“啊……我記得,我追了一上午阿毛。”

“阿毛?”引導員問。

“我兒子給我買的一條狗,這麽高,這麽長。”大爺比劃道,“他說這狗叫什麽來着,哈……哈士奇!”

“他工作忙,這狗待在家鬧騰,他養了兩個月實在受不了,就帶回來給我養。”大爺說,“我兒子說這狗要天天遛,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正好我平時喜歡鍛煉身體,想着養條狗也沒什麽。”

“誰知道這狗,就離譜。”大爺拍大腿,“它太大了,我拽不住它。那天上午它看到一只小黃貓,吭哧吭哧追上去,差點把我拽倒。”

“是指去年端午節那天?”引導員問。

“對,就那天,它蹿到一個外國小夥子身上。”大爺說,“那個外國人一頭白發,看臉是個小夥子,臉細溜溜的一條,像被門擠過。”大爺邊說邊比劃,硬是把冷靜的引導員逗笑。

“那個人怎麽說?”引導員問。

“我那狗有八十多斤,又肥又壯,撞到那個外國人身上,他紋絲兒不動。”大爺特地強調兒化音,“我一個勁兒給人道歉,吓得我啊。”

“然後人家沒說話,擺擺手走了。”大爺說,“我把我家傻狗訓了一頓,它不太服氣的樣子。”

“你在哪裏遇到的外國人?”引導員問。

“我住在機場旁邊,平時遛狗也是往機場方向走。”大爺說,“快到機場了吧,在機場高速的一個岔路,往裏面走沒有路,是一片綠化帶。”

“唉,可惜了我的傻狗。”大爺嘆氣,“它去年冬天走丢了,再沒回來。”

“綠化帶?”嚴朗肩膀撞了下祁闊,“你那有延寧機場的地圖嗎?”

“有。”祁闊說,他摁下錄像暫停鍵,打開手環調出地圖,投射到空中,“機場高速的岔路口……我找找。”

“大爺撞見的外國人應該就是Isaiah,他的相貌非常好認,銀灰發,窄臉。”嚴朗說,“綠化帶裏出現一個外國人,這本身就足夠可疑。”

“這裏。”祁闊将地圖放大再放大,指着距離T3航站樓不遠的一處樹林,那裏從高速路延伸出一個未修完擱置的岔路口,他的手指順着岔路口的樹林帶向上滑到T3航站樓,“這裏距離航站樓只有一公裏半。”

“他出現在那裏是為了潛入航站樓。”嚴朗說,“他不知道用什麽方法避過了國安局的檢查,上到樓頂。”

“不知道他躲沒躲過病毒。”祁闊說。

“大爺後面還有話要說嗎?”嚴朗問。

祁闊摁下播放鍵,畫面裏的大爺說:“這場病挺邪門,我兒子年前走的。”他愉快的情緒低落下去,塌下肩膀,擡手抹抹眼睛,“留我一個老頭子,如果能交換,我願意代替我兒子走。”

“年輕人才能創造未來,我這都退休的人了。”大爺說,“有什麽用呢?”

引導員幹巴巴地安慰:“會好的。”

“會好的,快點好起來吧。”大爺說,“我還要去找我的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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