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閉第21天

容穆看着東叔推開厚重的東宮大門,這門只有真正的主人回來的時候才會打開,其他人或者奴仆要進東宮,全都要走小側門。

東叔叫了幾個府裏的府衛,将容穆的花小心翼翼的搬到了門裏,又朝商辭晝拜了拜,希冀道:“陛下今日要回宮嗎?”

商辭晝收起神色:“嗯,孤就不進去了。”

東叔的神色肉眼可見的低落,又道:“那容公子住進來後,陛下可多來逛逛,無論陛下住在哪裏,這兒都永遠給您留着。”

容穆忍不住看了商辭晝一眼,一般人聽見這話早感動的痛哭流涕,但這人就好像沒聽見一樣,袍角微動,轉身馬車都沒坐,直接跨上了烏追。

李隋川只好又擔任起車夫的職責。

容穆朝商辭晝揮了揮手:“陛下,別忘了我和你說的事,我等你啊。”

商辭晝看了他一眼,沒回話,只嘴中低低喝了一聲烏追,調轉馬頭朝宮門的方向而去了。

李隋川任勞任怨的跟在皇帝身後善後,路過容穆的時候還拱手道:“容公子,後會有期。”

容穆笑着看他,“少将軍,你不是陛下的伴讀嗎?想來東宮沒少來,你要來逛也可以,我随時恭候。”

李隋川心下一動,正要回禮,就聽容穆接着道:“還有,那些事兒不要偷偷摸摸的做了,你要想知道我是誰,只管親自來問我,只是我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怕是不能滿足将軍所有的疑惑。”

李隋川背後一悚,“……誰和你說的。”

容穆将手伸進寬大的袖口,“別管誰和我說的,我只是告訴你,我雖身份不高,但也不愛背地裏那一套,最是身無一物之人,有時候最不受束縛,今日我在大商為陛下所用,明日逼急了我可能就不在了。”

李隋川雖高坐在馬車上,但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好像并沒有比眼前的人高多少,相反,還有一種莫名的被反手拿捏住的感覺。

更有一種……就算是陛下在這裏,也拿容穆沒辦法的感覺。

對于這個人,陛下殺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一身謎團,還甘之若饴的在他身邊環繞,就像在懸崖邊繞着走,永遠不知道下一腳踩進的是深淵還是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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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要不做對大商有害的事情,陛下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陛下登基多年,我從未見過他對誰這麽寬容過,還有這東宮,陛下雖不常回來,但也絕不允許有人染指,對容公子,陛下可謂是寬容至極,你該珍惜。”

容穆看着李隋川複雜的面部表情,嗓音清脆道:“那少将軍代我謝謝陛下,我脾氣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回頭對搞事的人微笑,要是脾氣不好,恐怕早不和你們玩了。”

李隋川暗地吸了一口涼氣,容穆如此言語行事,想來平日裏在陛下面前就不加收斂,這樣放肆任性,陛下卻從未出手懲治……他李隋川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這等難纏人物,還是留給陛下親自來應付算了。

容穆笑盈盈的看着離開的馬車:“李将軍慢走——”

送完兩尊大佛,容穆才伸了個懶腰,他手叉在細細的腰帶處,擡頭看了一眼略顯陳舊的牌匾。

“東……宮。”

繁華之地也總有門庭冷落的一天,失了帝王之愛,再好的府邸都沒了精神氣。

容穆看着東叔還望着商辭晝離開的地方,不由得心內起了一陣波瀾。

東叔得有六七十了吧……放在這個時代,已經是高壽之人。

商辭晝但凡回頭看看,就知道不是沒有人站在原地等他,只是這麽些年來,他卻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樣。

容穆将飛到身前的長發撥弄到身後,站在東宮寬大的牌匾下喊道:“東叔,別看了,回家吧。”

東叔恍惚回身,看見少年面帶溫柔神色,“陛下對我還有那麽點興趣,我在東宮,他就一定會來找我,這東宮多年來不曾打開正門,但只要開了一次,後面就有無數次再打開的機會。”

東叔面色動容的朝容穆跪下,行了一個正禮。

“容公子是陛下親自帶回來的人,老奴就要将您當做小主子看待,萬不會虧待您,容公子盡可安心。”

容穆伸手扶起他:“客氣了。陛下不許我住主殿,還勞煩東叔給我找一間偏殿,最好能靠近你剛才說的玉湖……明白了嗎?”

東叔詫異:“玉湖邊蛙聲聒噪,蚊蟲也多,公子為何……”

容穆“欸”了一聲:“青蛙不要緊,蚊子可以熏香祛離,我就喜歡有水的地方,勞煩東叔替我收拾了。”

東叔只好點了點頭,颔首走在前面,身旁有一府衛低聲道:“劉伯,我記得玉湖邊有一小樓,名叫亭枝闕,只是亭枝闕好像被陛下鎖了……”

劉東腳下一頓,回頭看了眼圍着花缸轉悠的少年,突然問道:“阿風,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太好,你幫我仔細瞧瞧,這位公子帶了一朵什麽花來東宮。”

名叫阿風的府衛看着碧绛雪好一陣思索,才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來了劉伯!這位公子帶着是一朵蓮花!好多年都沒見着了!”

劉東瞳孔一晃,朝滿身新鮮感的容穆看去,後者察覺視線朝他俊俏一笑,郎朗少年模樣。

“可是玉湖邊也不讓住?”

劉東老臉上逐漸浮出一個慈善的笑意來。

“不不,是老奴年紀大了,見公子這般神仙容顏覺得面善……玉湖邊有一二層小樓,名為亭枝闕,是陛下當年親自題字,周遭風景是東宮頭一好,公子若是願意,老奴就安排公子住在這樓閣裏面?”

容穆當然願意,“全看您的安排。”

阿風目瞪口呆,但也只好按着劉東的意思去辦。東宮有些陰森,但府燈一盞盞點起,還是能看出當日的繁榮富貴。

容穆不知何時走在了東叔前頭,他還未察覺到,自己高興起來連周遭的風都變得溫柔缱绻,卷着飛葉在空中畫了個圈,往玉湖處去了。

東宮上下重新活動了起來,容穆看着他人忙碌收拾,貼着自己的大蓮缸乖巧的坐在木階上。

明日要怎麽吃露水呢……商辭晝會不會回來啊,兩個人睡了這麽一段時日,乍一分開,那三貞九烈的暴君指不定怎麽高興。

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葉子,又在想烏追跑那麽快,自己還在這收拾床鋪,商辭晝恐怕早已經在龍床上躺平了。

可惡啊!

東叔拿着火折子,提起衣擺走上亭枝闕的樓閣,他垂下眼皮,默默的将這裏的燈一盞盞點亮,随着燈光燃燒之處,樓閣上的風景一一浮現出來。

牆壁上的挂畫,紅木床的精雕,紗簾,擺件,寬大的屏風,逐漸朦朦胧胧挂上了一層柔光。

東叔俯下身子,将床鋪拍了拍,拿起繡花小被走到窗邊伸抖,眼神不經意間就瞧見玉湖上飄起了一層薄霧,蛙鳴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安靜了下來,只有三兩只夜宿的蜻蜓聞着味兒飛過玉湖,正停在那少年伸出的指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東叔回過神來,嘴唇顫抖,心知自己今日做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決定,開了這亭枝闕。

他活了一把老骨頭,這個年紀什麽該經歷的事情都經過了,近些年越發迷糊,但他總是相信人在暮年,能察覺到別人察覺不到的東西。

這位方才在東宮門前初見的容公子,從行事性情到神态舉止,實在是太像一個面容模糊的小故人。

他回身,火折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彎曲的線。

凡光所照之處,入眼皆是菡萏。

“太子殿下……陛下,多年過去,您可還記得當年親手布置的亭枝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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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楊萬裏《小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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