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閉第22天

李隋川将皇駕趕到宮門口的時候,正見大內總管郎喜拿着一件大氅等在那,夜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郎喜一臉焦急模樣,看見李隋川眼睛一亮。

“将軍!陛下可在?”

李隋川還在為容穆心煩意亂,聽見郎喜的話更是一個頭兩個大:“陛下不是騎烏追先回來了嗎?”

郎喜聞言大驚失色:“奴婢一直等在這裏,未曾瞧見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變了變臉色,直接從旁邊拉了一匹馬,正要上馬時又緩緩停了下來,郎喜趕忙上前:“将軍快去城中尋一尋!陛下雖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斬殺豪強貴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數——”

“無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厲害的多,這會還沒回來,許是出宮一趟,想帶着烏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來喜歡獨來獨往,身邊還有隐衛跟随,公公不必擔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皺了起來,又問道:“那車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來,紫垣殿的熱湯已經備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終還是嘴巴動了動道:“容公子……今晚不回來了。”

郎喜:“啊??”

怎麽連容公子也不回宮了!

“那容侍君,是和陛下一起了?”這樣陛下深夜未歸也解釋的通……

李隋川只好道:“并未,容公子從今日起,要短暫借住東宮,紫垣殿那邊就不用準備了,東宮雖多年不被陛下幸至,但論暗中守衛,卻是除了皇宮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那位的性情,怕不是轉了一圈放不下人又給暗中折回去了……總之這事兒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郎喜手中的大氅一滑。

只是李隋川沒再多說別的,只卸下馬車,又上馬轉頭就走,看樣子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這、這!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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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回來的時候就分崩離析了呢!

明春那小丫頭還念叨着容公子為她帶城外的折柳,這下不知道要哭幾天幾夜了!

天子未歸,宮門的鑰匙都不敢落下來,守城衛每隔一盞茶都要起來巡邏一番,生怕将自家陛下關在了門外。

但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枝頭,都沒見天子的身影。

昌平街,東宮。

額上一道白色豎紋的大馬焦躁的在原地踢了踢蹄子,一截缰繩不輕不重的打了一下它的脖頸。

“安靜。”

烏追打了個響鼻,委委屈屈的埋頭吃石頭縫裏的嫩草芽兒。

李隋川猜的沒錯。

商辭晝的确并未回宮,他帶着烏追在城外跑了三個來回,才帶着滿身冷靜下來的涼意又回到了這裏。

古人常說近鄉情怯,商辭晝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看見東宮兩個字,也會有這種微妙的感覺。

尤其是将容穆送進東宮之後,那股說不出來的感覺更讓他心口發毛,以至于連皇宮都不想回去,開始思索究竟要不要再将容穆擄出來,連同碧绛雪一起,都放在他身邊才好平了心緒。

……西越人複仇的異動,南代王詭異的行為,還有容穆出現在他身邊的這些時日,都讓以往看似平靜的生活幡然攪動了起來。

商辭晝默然,在街角擡頭看東宮的紅燈籠。

燈籠高大圓滾,輕易不點,上面隐約用繡線做着走型,走型多年不換略顯陳舊,但依然能看出來那是一只儲君規格的四爪金龍,一陣夜風吹過,本以為的游龍戲珠圖随着燈籠轉動,露出了不常展示在眼前的背面。

商辭晝眼眸深黑,捏着缰繩的手漸漸收緊。

不。

不是游龍戲珠。

他竟然不曾注意到,東宮門前的燈籠,繡着的竟然是金龍逐蓮圖!

大商宮規森嚴,儲君規格關乎皇族顏面,萬不該繡一朵花在牌面上,當年他逐漸掌權,東宮上下都如同鐵桶般的防衛,沒有他的允許,怎麽敢有人将游龍戲珠換成游龍逐蓮,除非——

除非……是他默認或允諾的。

這一瞬間,商辭晝眼前黑了一瞬,好像早已經不受控制的東西在這一刻開了一個大縫,逐漸讓他頭腦昏沉如同針刺。

模模糊糊的佛經不知從哪個記憶角落裏蔓上來,憫空低低的梵語音色快要堵住了他的耳朵,商辭晝一手捏着缰繩,另一只手擡上來狠狠按住太陽穴。

半晌,竟然身形晃動一瞬,從烏追馬上落了下來。

他抓着馬背上的缰繩,深吸了一口氣,在烏追不安的躁動中将馬鞭塞入了馬鞍旁,然後腳下微動,朝着東宮大門走去。

高門深宅,皇家府邸,商辭晝又一次站在他以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地方,擡頭凝視住那深紅色的燈籠。

恍惚又想起了自己的鎏金懸燈樓。

鎏金懸燈樓千燈萬盞,花型衆多,但沒有一盞上面有蓮花圖,因為他在做那些花燈的時候,腦子中根本沒有這個東西存在,只空茫一片。

唯一一盞,還是容穆為了給他賠罪歪歪扭扭畫上去的。

憫空送蓮,南代護蓮,大商不養蓮,除了只知道悶頭打仗的西越蠻人,他竟絲毫沒有反應過來,這一切,包括他曾經的太子府,都被這一種花繞在了局裏。

若真的只是普通凡種,又怎會進入憫空和南代王的眼?

蓮花……蓮花。

碧绛雪。

容、穆。

……這裏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古怪。

商辭晝猛地睜開眼睛,竟然有一種過往十年虛影重重,眼前混亂局面才是真實的荒誕之感。

腦中的刺痛和梵音漸漸遠去恢複平靜,商辭晝看了一眼街角的烏追,擡手吹了個口哨,烏追委委屈屈的原地轉了兩圈,才自己轉身往皇宮的方位跑去。

商辭晝見它跑沒了影子,才腳下一點翻過牆頭,愣是将主人回家做出了像是秘密潛入的姿态。

太子府內。

容穆已經帶着自己的大花缸搬進了亭枝闕,東叔笑吟吟的和他介紹着一樓的布局。

“公子閑來無事可以在此作畫撫琴,此處乃會友作樂的地方,二層樓閣才是私密住處。”

容穆滿眼小土花進了城的模樣,“東叔,我在皇宮也住了一段時日,毫不誇張的說,這麽一個小地方的布置比陛下的紫垣殿還要好啊!就連小小的燭臺都是金子做的!”

東叔眯着不太好使的眼神笑道:“陛下的地方都是極好的,只是此處與別處寓意不一樣,所以就顯得格外精細些,公子不知,曾經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午時最愛來此處睡覺呢。”

容穆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商辭晝竟然還喜歡睡午覺?!”

這是怎樣一個作息乖巧的小太子啊!哪像現在,批奏折批出了快要因公殉職的感覺。

東叔到底是潛邸的老人,與郎喜比起來少了一點奴仆的低下,多了一絲主人家仆從的淡然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對容穆大不敬的稱呼像是沒聽到一般。

“是啊,陛下當年還是太子時,不僅喜歡睡午覺,還喜歡午睡起來吃一碗清爽藕粉,可主子們怎麽做得了這種小廚粗鄙之事,陛下偏不信邪,藕粉沖一次壞一次,有時候浪費的次數多了,還會被小公子追着敲打一頓,那時候啊——”

這時,阿風的聲音突然從門外響起打斷了東叔的唠叨,容穆正聽着商辭晝的童年糗事,就又見阿風慌慌張張道:“劉伯,前門的府衛說好像看到有人進來了,您快與容公子避一避,等屬下們去搜一搜,看是何方小賊膽敢闖入太子府!”

劉東和藹的眼底銳利一瞬,轉身面對容穆時又帶上了笑模樣:“公子先上樓休息吧,這裏雖多年不住人,但每隔一月都會進來打掃的。”

容穆知道形勢輕重,看着劉東端着燭臺替他掩上房門,小巧精致的亭枝闕中剎那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拐角有一紅木梯,想來從這裏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臨窗桌臺邊的碧绛雪,伸手攪了攪水珠,朝搖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許。

皇帝夜裏難眠是他這些時日發現的一個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識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會好許多,這種安神花香摻在寝殿熏香中,就連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覺出來。

“且看商辭晝能堅持幾天了。”

容穆低聲嘀咕着轉身,從桌面上摸起另一個燭臺,擡步朝亭枝闕二層樓閣走去。

腳底發出木樓梯特有的聲音,容穆腦海中回想着東叔方才言義未盡的“小公子”,這商辭晝的過往秘事,看起來不在皇宮,而是在這早已被他“厭棄了”的太子東宮。

又是殺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當初究竟做了什麽惹毛了這暴君,連帶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燭火漸漸照亮向上的路,過了一道紗簾,将燭臺放置在二樓小桌上,這才輕輕打了個哈欠。

少年伸了個懶腰,随手解下纏了一天的腰封,又将發帶取下,三千青絲驟然垂墜掃在腰際,在主人看不見的角度,有一小縷銀色一閃而過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東叔早已經放置好的銅盆前淨手洗漱,才往臉上撲了兩下水,就瞧見銅盆底部,随水波飄飄蕩蕩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蓮花。

那蓮花刻的太過深刻逼真,讓容穆困頓的神思猛地一個激靈,他皺眉擦了擦手臉,又瞧見棉布一角繡着白色的蓮花花瓣。

容穆疑惑的輕嘶了一口氣,放好棉布轉身之際,就看到樓閣之上,每隔三五步就放置着一個花型燭臺,燭臺照出來的光是昏黃的,給周圍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層做舊之感。

但偏偏這些“舊物”金邊閃爍,銀光乍洩,滿屋的珍珠寶石鑲嵌差點晃花了容穆的眼。

他下意識屏息朝床前走了兩步,原有燭臺連帶着他帶上來的那盞,光與光連在一起,竟像是将他整個人困在了這亭枝闕的樓閣之上。

只是此刻的容穆眼裏哪兒還有這份警覺,他看着那些各色或雕或畫的物件,甚至還有紅木床榻,眼神在床榻上停留了一下,幾步上前一把抓住榻上柔軟的錦被,看到上面果不其然又是一處繡着重瓣蓮圖的被面。

滿眼本體的寫生圖,讓容穆不由自主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

太子府曾經是誰的地盤人人皆知。

商辭晝啊商辭晝!

還說你不把碧绛雪放在眼裏,還說你對我容穆只有利用和針鋒相對。

果然他就不應該看着瘋批表面的表演……

原來到頭來,這暴君才是那個愛蓮如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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