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想開第37天
憫空從南代帶回碧绛雪, 只算到天道輪回将至,若是第一個輪回回不來,恐怕往後再等多少年都回不來了。
他本身只抱有一半的希望, 畢竟逆天改命之事,說到底存在着巨大的風險,一個不小心都會全盤皆輸,付出去多少都得不到回報。
但不知上天是否垂憐帝星,竟真的叫天子求回來了。
憫空看着憐玉飛奔而去的背影, 又看向商辭晝道:“若真是他, 陛下當如何?”
商辭晝緩緩捏住拳頭:“孤定當傾盡一國之力寵之。”
憫空點了點頭:“陛下用情之深天地可鑒,但若是他再也愛不上你呢?”
商辭晝斂住眉眼, 語氣輕輕道:“不愛便不愛罷, 能回來就已經很好了。”
憫空搖了搖頭:“愛別離, 怨憎恨, 求不得, 凡人一生品嘗一個已是傷筋動骨……陛下與他方才走過浮沉梯,心中可放下了些許?”
商辭晝深吸了一口氣:“如今不用走梯,他已在孤眼前。”
憫空感懷的轉了轉佛珠:“貧僧愈發好奇, 多年過去, 亭枝小公子成長為了何等模樣?”
商辭晝的語氣終于變得溫了些許,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美好事情, 眼眸微亮道:“他漂亮極了, 性格活潑可愛, 溫柔善良, 看似慵懶, 實則骨子裏寧損不折,與孤初見時便咋咋呼呼極為膽大, 和當年亭枝簡直如出一轍。”
“……只是有一件事,孤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似乎身有奇詭之術,能教旁人忘掉他的存在。”
憫空笑了笑,瞞下花中靈物之事:“這再正常不多了,有人生來就受天道寵愛可影響他人神智……那陛下是否受影響?”
商辭晝搖了搖頭:“不曾,孤記得一清二楚。”
只是稍一找不見他,心中就會煩的想殺人。
憫空道:“無礙無礙,陛下當年付出代價,天道給一絲甜頭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帝星也實在罕見難得,當年忘不了,如今更是忘不了……陛下待會兒只看那花瓣變不變色,就知道是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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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辭晝看向憫空,想問問那死活想不起來的代價究竟是什麽,會不會影響到容穆,憫空卻只微微笑着不說話了。
兩人就這麽靜坐了一刻鐘左右,門外就傳來了兩道不同聲音,一道聲音慢慢悠悠似乎在游神,一道聲音急促高亢還帶着緊張的氣音。
“啊嗚嗚啊啊啊!”
容穆:“別拉我別拉我你這小啞巴怎麽回事?”
憐玉:“嗚嗚嗚嗚嗚嗚嗚!”
容穆:“聽不懂聽不懂!”
憐玉沉沉的吐出一口氣,差點急的當場說話。
下一秒,那扇門又被重新打開,憐玉珍重至極的抱着一個金橡木的盒子,一只手還拽着容穆的袖口。
後面的少年眉尖蹙起,一臉不得不配合的模樣。
他生的實在是好極了,皮膚細白,頭發黑亮,一雙眼眸盈盈如水,嘴唇不點而朱,尤其身形氣質如清風朗月,直教人念念不忘。
憫空只瞧了一眼,就捏緊佛珠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這南代的血統,還真是純正啊,若叫南代王看了,恐怕舉兵壓境都要将這位再搶回去。
商辭晝見着容穆來了,臉上表情緩和了許多,他朝容穆招了招手:“亭枝,玩的開心嗎?過來孤身邊,孤有話和你說。”
容穆看了他一眼,顧自走到離木桌最遠的一個小座上坐下了。
商辭晝的手僵在半空,想起憫空說的這人如今無情無愛不動凡心,心中仿若被沉沉蟄了一瞬。
憐玉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幾個人的異常,他滿心滿眼都是終于可以再見到主人遺留本體的喜悅,幾乎是跳上前比劃道:“東西帶來了,人也帶來了,你快打開盒子,叫我看看王蓮花瓣!”
憫空接過金橡木盒子,看了憐玉一眼,不急不緩的又看向容穆,幾息之後,起身朝他道:“阿彌陀佛。”
容穆雖有些不知情況,但還是勉強與對方回了個禮。
這個和尚看着和別的老住持不太一樣,只有三四十歲,但底蘊卻深刻。
憫空看着他:“陛下與我講了容施主許多事情,貧僧感懷,這世間竟然真有心誠則靈之事。”
容穆皺了皺眉頭,商辭晝的視線實在是太過明顯,他極力忽略掉,才不情不願開口道:“今日不是我來禮佛,是他要禮佛,住持若有事情只管找他,叫我來幹什麽。”他才不願意見憫空,免得對方一眼瞧出他不是人。
憫空卻笑着道:“不知玉湖裏的花可被小友照顧的好?”
憐玉本來神情急促,聽了這話卻猛地頓住了身子。
什麽花……哪裏的花?玉湖的花?玉湖只能長蓮花,但東宮根本養不活此花,這禿驢今日莫不是被喜鵲叫瘋了!
他去拉對方的袈裟袖子,嘴巴啊啊嗚嗚的說着。
憫空拍了拍他以作安撫,然後叫他站在了一旁:“陛下找我禮佛,順便還有一件小事情要貧僧幫忙,不知陛下有沒有和小友說過,曾經東宮亭枝闕,住過一個小主人。”
容穆聽見這話心裏那股子無名火徹底壓不住了,他站起身,眼睛看着商辭晝道:“陛下當初是怎麽和我說的?你說給我取名亭枝,是因為亭枝闕就叫這個名字,你當初怎麽不說你那舊人就叫亭枝?陛下叫我頂着別人的名字月餘,是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憫空頭有些痛,但不得不安撫這位滿身功德的天生靈物:“小友稍安勿躁,你怎麽就知道,你不是陛下心中那個人呢?”
容穆睜大眼睛:“我怎麽會是?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啊!
憫空:“是與不是,小友恐怕自己都心存疑惑。”
商辭晝緊緊看着容穆,指節捏的微微泛白,半晌,黑沉視線劃向憐玉,眼中閃過一抹殺機。
憐玉卻沒有第一時刻看到商辭晝的視線,他只怔怔的瞧着那金橡木盒,胸口處有什麽燙的他顫栗不已。
容穆則對即将爆發的修羅場一無所知,他只知道商辭晝這黑心蓮又騙了他,這次更過分的給自己冠上了別人的名字,還是自己的超級白月光!
果然同情一個男人會變得不幸!
他聲音氣道:“我雖然一直配合他調查這件事,但這事根本不可能是我!我不認識他,也不認識你,還有你身邊那個小啞巴,我以前從未見過,完全沒有印象!”
商辭晝看向他,聲線低沉道:“你不要生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失去記憶的,不止我一個人?”
容穆身形一滞,見憫空從袈裟中摸出一個小金鑰匙,不急不緩的打開了剛才那個橡木盒子,盒子乍一打開,一股極為清香好聞的味道就滲透了出來。
憐玉腰腿一軟,幾乎扶住牆壁才勉強支撐起身子。
……就是這股味道,就是主人的味道,曾經他天天都能聞到,如今竟已經十年不曾得見!
憫空拿出一個絹紗隔着手指,輕輕将那蓮花瓣捏了出來,那朵花瓣極大極貴氣,花尖泛着微微的紫紅色,多年保存過去,竟然還能如剛摘下來一般鮮活。
憐玉眼眶通紅,死死的盯着那片花瓣,被衣服遮掩的手臂下,忽隐忽現的浮出了些許魚鱗。
王蓮對他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那是一種血脈的壓制,是定下契約就不能違抗的主仆之命。
憫空拿着那花瓣,緩緩走到容穆面前,他走的越近,容穆的臉色就越微妙,他看了看這笑容和煦的神棍,和他手中的東西,半晌心中有了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
……莫不是,這個和尚早就知道花中有人,碧绛雪是能成精的?
下一刻,他的想法就得到了驗證,憫空低聲朝他道:“勞煩小友拿着它。”
容穆擡頭,看向憫空的雙眼,好似在那雙眼睛中看見了無數的佛法流轉,和能看透世間一切虛妄的睿智。
那花瓣讓他心口微燙,容穆生怕在這等場合碧绛雪這斯激動起來給他染發,于是一手接了過來。
幾乎是他剛将手指觸上去,那花瓣尖端處的一點顏色就開始蔓延,一直延伸到了大半截,紫的發紅,紅的發紫,香味愈發濃郁,叫人神魂一震。
憐玉呆呆的看着這一切,商辭晝更是不知道何時站了起來,容穆擡眼看着這兩個水火不容的人,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又都看着自己。
難不成就因為這花瓣會變色?他也不知道這摸上去就會變色啊!他摸碧绛雪都不會變色,會不會摸壞啊!
憫空早就預料到一樣朝着容穆微微一笑:“亭枝小友多年不見,脾性依舊如此鮮活靈動,貧僧當年有幸得你贈送一片花瓣,因着這花瓣,貧僧才能悟了佛性,你若不信你與陛下是舊相識,只管看這小東西,若紫紅不變,你就不是,若紫紅蔓延,則你必是當年之人——如今看來,情況已了然于心。”
容穆:“……”
麻了。
空氣落針可聞,只有幾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容穆腦子蒙了那麽幾秒鐘,走馬燈一樣的回顧了自己那短暫的現代十八年。
竟然毛骨悚然的發現自己在這十八年間,只有從福利院開始的記憶,仔細回想,他在現代社會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沒有人和他有過牽連——
上學時人人都說他像心中白月光,因為太月光不敢追周圍直接真空狀态,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和他相處了一個月說了一句我不配,和你吃飯感覺自己像小平民,去打工的店也每次都只讓他坐在窗邊,不說話不幹活只喝咖啡,就能吸引全天客流量,好像那十八年,都恍恍惚惚的過着虛幻的漂浮生活……
直到最後心情煩悶逛景區,一腳踩進了皇家大泥坑,踩到了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的朝代來。
憫空搖着頭嘆了一口氣,低聲念道:“難啊,情根被斬斷,卻偏偏生了一張多情臉,不知要叫世間多少癡人心死夢中了。”
容穆聽不懂,燙手山芋一樣的将那朵大花瓣放在了桌子上,再擡頭看去,就見那據說是奴仆的小啞巴早已淚流滿面,竟傷至深處發不出聲來。
容穆再轉頭,就看見商辭晝緩緩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是他根本看不明白的感情。
對方擡步走過來,輕輕摸了摸他的耳垂似乎是在确認是否真實,容穆被那熱度激的一退,下一秒就被一只手狠狠扯住了。
商辭晝像是溺水之人拉着最後一塊浮木,容穆甚至都能聽到他胸腔那陣稀碎的呼吸音。
容穆以為他要說什麽,商辭晝卻半晌都只沉沉的呼吸着,到最後他實在是覺得皮肉疼掙紮了一下,對方才在他耳邊發出了一點聲音。
容穆第一次根本沒有聽清楚,直到這人又重複了一遍,商辭晝就像是一只被人抛棄的惡犬一樣在風雨中獨行了十年,從無人收留到萬人之巅,只好像憋着一口氣攢着一股勁兒,直到此時,才分出了有一絲半刻的松懈。
他聽見,商辭晝鼻音笑了一聲,但那笑卻比哭還難聽喑啞。
“你別怕,別躲,沒人再敢傷害你,孤是皇帝了,亭枝,孤是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