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綻放第64天
容穆心跳的快要飛出來, 他一路回到王庭,在王殿撞上了正走出來的容瀝。
“王兄!”
容瀝站住腳步:“今天去哪兒玩了?”
容穆語氣微微急促道:“去吃果子酒了,還遇見了江蘊行。”
容瀝笑了笑:“好, 這個人不錯,不過下次記得帶上護衛,不要一個人亂跑,王兄給你——”
“王兄,”容穆止住他, “我想和你商量一個事兒。”
容瀝點頭:“什麽事兒?”
容穆:“我想問問你, 我可不可以去大商?”
“你說什麽?”容瀝下意識重複。
容穆鼓起勇氣:“商辭晝把船全都開走了,我想去找他, 只能穿過大商境, 我可不可以去大商?”
容瀝似乎一時半會沒有明白容穆的話語, 他下意識道:“你去找他幹什麽, 他在打仗, 很危險。”
容穆:“我知道,你不告訴我他的軍情,我今天遇見熟人才知道厄爾驽藏的厲害, 他拖住了大商軍隊, 長此以往, 損耗必定比預估厲害!”
容瀝這次沉默了好一會, 才開口道:“損耗的再厲害, 那也是商辭晝的事情, 與我南代, 與你都沒有什麽關系, 阿穆好好修養身子才是正經事清。”
容穆語氣有些着急:“王兄!”
容瀝打斷他:“阿穆,商辭晝究竟給你灌了什麽迷魂藥, 叫你對他這麽念念不忘?”
容穆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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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瀝搖了搖頭,轉身欲走,就感覺袖口被輕輕扯住,緊接着身後傳來一道聲線:“王兄,我不能對他視若無睹,他不是別人,他在大商找回了我又養活了我,他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救命恩人,當年那件事,本就不是他做的,商辭晝去離洲境是為了見你,你們二人都沒有在我身邊,這才有了陰差陽錯的死劫——王兄,我對誰都可以隔岸觀火,唯獨對他,不行。”
容瀝回身皺眉:“你是我南代尊貴的嫡王子,這麽進入大商境內,他的人不認你怎麽辦?你知道他手底下養了多少豺狼虎豹嗎?”
容穆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但這些豺狼虎豹害怕商辭晝,商辭晝怕我,他們不敢動我。”
容瀝深深吐息:“我看你是被大商皇帝迷住——”
容穆:“你就當我被他迷住了吧!”他神色略微動容,“王兄,我真的放不下他。”
容瀝表情複雜:“如果當初不是父王糊塗,你們二人怎麽會有這段孽緣,我将你養的好好的,偏偏被人生挖了去,阿穆,我如今只想要你待在我身邊。”
容穆愣住,半晌道:“可是王兄,我是人,并非真的是一朵被人養的花,我也會有自己的情緒,和自己想做的事情。”
容瀝看他:“王兄知道你主意多,但這件事事關重大,不能輕舉妄動,無論如何,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容穆跑到前方,攔住南代王:“我們就不能相信一次商辭晝嗎?相信他早就對此事有所部署,相信整個大商在他的示意下都會對我容穆全然開放!”
容瀝看着他:“阿穆,你知道他是誰?他是大商嫡皇子,出生時生母便去了,先帝見他可憐,便給了他太子的身份,但幼時沒有母家庇佑的他就像是一塊肥肉掉入了狼群,你以為他這麽多年都是怎麽活下來,又是怎麽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的?他手上沾滿血腥,面如良人心似惡鬼,哪裏有那麽容易便将心腹後背露給旁人,而這個旁人還是剛與他交戰過的南代國。”
容穆聽着這些商辭晝從沒有告訴過他的童年過往,細瘦眉尖微微皺起。
容瀝:“你好好想一想吧。”
容穆看着容瀝的背影,忽然道:“手上有鮮血的人就一定是惡人嗎?殺身上位就一定是他想要的經歷嗎?王兄,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惡鬼動了真情,會不會自己綁住手腳,走下那被鮮血澆築的王座祈求我垂憐眷顧,叫那手底下大大小小的鬼衆,都匍匐在我容穆的面前不敢造次?”
南代王停住腳步。
容穆接着緩緩道:“我不相信,一個能漫山遍野抓螢火蟲給我的人,會對我造成一絲半點的傷害,王兄,為何我們就不能信任他一次呢?就一次,只要我去找他,大商邊境駐軍的困境就會迎刃而解!西越與大商事畢,于南代也有穩固之功。”
容瀝深深的呼吸了一瞬:“你是鐵了心的想去找商辭晝,是不是?”
容穆上前兩步,“碧绛雪還在盛放尚未枯萎,此時便是我最好的狀态,再耽誤下去,進了冬初,我不能保證自己還能否保持住在外界的身形……王兄,我很少想這麽去做一件事情,我不想後悔一整個冬天,冬天,對花來說已經很難熬了。”
容瀝閉了閉眼睛:“阿穆,你可知道,碧绛雪是最後一株王蓮,你若出點什麽事情,王兄再沒有一個十年,為你培育出能共用的身體了。”
容穆腳步一頓,走到容瀝面前,他看了看這張相似的充滿着血緣親情的臉,想起小時候二人之間的打鬧趣事。
他喉骨滑動一瞬,回到南代王庭以來,第一次輕輕鑽進了哥哥的懷中,猶如小鳥歸巢一樣依戀又柔軟。
“王兄,不論是你,還是商辭晝,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可能不敢相信,我在大商的時候,商辭晝最奢望的就是我給予他一次信任……但是我很少給他,一直防備着他,甚至經常跟他怄氣,叫他每晚睡覺都只能給我壓被角,他是皇帝啊王兄……卻對我這麽好,好的毫無底線,王兄,你答應我,就這一次,我想盡我所能的幫幫他……從沒有人能叫他松懈一口氣,他太累,也太孤獨了。”
容瀝聽着胸前傳來的悶悶的聲音,擡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發低聲道:“你是我南代最珍貴的一片雪,偏偏要落在大商最污最惡的人身上,大商一百零三城,每城都有一名主将兩位副将輪守,除此之外還有城主府盤駐,這一路就算順順利利,你也得走上整整一個月之久,你為了他,值得嗎?”
容穆沉默,搖頭:“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不懂,我現在只知道,我就是想見他,他走那日我還沒有這樣的感受,只是時日越久,好像心裏就越按捺不住,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跟厄爾驽相耗?草原還不是大商的主場,到處都是危機四伏。”
容瀝撫了撫他的背,過了不知道多久才道:“他的領土有一座城池叫沉水城,守城的将領秦霆是出了名的親皇派,他半生戎馬護衛國土,除了商辭晝的話誰也不聽,你若是能一次叫開這座城門,叫秦霆放你長驅直入,王兄便允許你去找他,若是叫不開,你便再不許提這件事。”
容穆擡頭,眼眸微微一亮:“王兄可說話算數?”
容瀝無奈一笑:“王兄拿你有什麽辦法?要是說話不算數,便叫我一年都得不到阿穆主動抱我。”
容穆又撞入他的懷中:“一年太長了!我天天都要抱王兄!”
他收緊手臂,深深的鑽入了容瀝懷中,待過了幾息才放開,像一只歡快的得到自由一樣的鳥兒飛遠了。
容瀝看着容穆白袍翻飛的背影,深邃眼眸定住,半晌才眨動了一下。
商辭晝啊商辭晝,你可知南代從沒有一位花君,能如阿穆一般大動私情,他們是憐愛衆生,但也薄情獨身,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能叫一個生來不該擁有私情的靈物,為你一人偏愛到如此地步?
容瀝微微吐出一口氣,沉聲道:“來人。”
有護衛從身後走出:“王上有何吩咐。”
容瀝道:“去找原綽,叫他撥三千神射手,配最好的良駒,穿最厚的銀甲,為穆王殿下所用。”
護衛頓了頓:“是,王上。”
南代國歷九月初,王都蓮子叫賣已經接近尾聲,醫館人人喜笑顏開,小孩與老人面色紅潤,得了嘔血重症的人也已經能下床行走,如此天大的功德卻無人可承擔,人們只好将這等改變都加在帶來變動的穆王殿下的身上。
一時之間城內香火旺盛,因被王上禁止此類行為,大家全都在暗地裏偷偷感恩。
只是他們日日想要感謝的王殿下,此時已經身在大商與南代交界的又一座城池——沉水。
三千神射手浩浩蕩蕩,原綽本不願調度這麽多兵馬,但一聽是容穆想要,沉思一瞬竟然大手一揮又添了許多箭矢裝備。
一絲銀線逼近沉水城,神射營人人蜂腰猿臂精神朗朔,掩住唇鼻的銀白盔帽嚴絲合縫,只露出一雙銳利眼眸,這是一支令大商警惕不已的神兵利器,卻要在此刻完成歷史上從不曾記載的奇異行動。
他們是敵國,不久前的夏時,才剛剛打完一場漢口河戰争,而如今,那位嫡王子殿下卻要帶着他們直入大商腹地。
神射營訓練有素,就算心中再怎麽驚異面上也從不顯現,他們是王族手中精銳的箭矢,王族指向哪裏,他們便服從指令射向哪個方向。
沉水城的城牆逐漸出現在眼前,有瞭望的小兵看見這只軍隊,吓得直接點起了黑煙警示。
沒過多久,一身穿盔甲高近八尺的将領便登上了城樓,他看着遠處的軍隊神情一肅,立即調兵遣将布防軍陣。
陛下此時遠在西越邊境,若是南代蓄意進攻,的确不是一件小事……秦霆面色顯露出一絲狠辣,有一陳年舊疤橫亘于他的眉骨之上,叫他整個人更加兇狠異常。
但是陛下早就暗中秘信,不叫大商與南代再進行交戰,南代也安寧了好一段日子,此時前來,究竟是敵是友。
秦霆按兵不動,直叫南代神射手近到了百米之外。
這已經是一個極度危險的距離,他正要喊話,就見領頭幾排兵馬微微避讓,露出身後一輛極其堅固奢華的王駕來。
秦霆面色一頓,眼眸掃了掃,發現連拉車的都是汗血寶馬,當真是暴殄天物,也不知來的是何方人物——他上前一步:“貴駕有何要事?”
三千的騎兵竟然除了馬兒響鼻,不曾發出別的一絲一毫的聲響,秦霆心內警惕,正要再開口,便見那車駕被一只瘦白的手掀開,下一瞬,從中走出了一個人。
那人長發用絲帶高束,面容如雪如仙,渾身上下無一不精致漂亮,就連鞋尖都鑲嵌着寶珠。
風中有鈴铛聲音傳來,沉水城的落葉卷着飛過了秦霆的眼睛。
容穆深吸一口氣:“秦将軍可認識我?”
秦霆按下已經拔出的長刀:“穆王殿下……”
容穆點了點頭:“是我,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秦霆道:“什麽方便?”
容穆擡起下颚:“本殿下要過這沉水城,我算了算,要見到你們陛下,我一共要過四十多座大商城池,不亞于走完我南代全境,秦将軍不要叫我在第一關便打道回府吧?”
秦霆震驚道:“你要去找陛下?”
容穆:“正是。”
秦霆看了看他身後蓄勢待發的三千神射手,背後微微冒出一點寒氣,這麽多裝備精良的将士,進入大商腹地,不僅大商要擔心南代會不會趁他們不備大開殺戒,南代也要擔心會不會被大商各城駐軍圍剿。
自古信任便是兵家最難取得的東西,除了這位兩國都供着的祖宗,還真沒有人敢這麽玩。
秦霆咬了咬牙,想起陛下早前秘信中的囑咐。
[凡是穆王殿下,大商皆可放行,此乃天子之令。]
他沉聲道:“卸刀。”
身邊小兵狠狠愣住:“将軍……”
秦霆吼道:“沒聽見嗎?卸刀收矛,開城門!怠慢了這位,陛下要是秋後算賬,是你上去頂着還是本将軍上?!”
小兵忙不疊的跑下城樓,“開門!開城門!放南代王子進城!”
守門兵也是一愣,但随即便手下動作,沉水城厚重的城門緩緩拉開,對面一部分都已經準備打道回府的神射手面色仿若見了鬼。
怎麽還……真就一次叫開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氣,腦中回想起那個人霸道且不容置喙的行事風格,心道這些守城将領心中一定苦不堪言。
商辭晝強橫,但他要做好暴君的善後工作。
容穆微微一笑:“秦将軍大義,今日打開城門,明日史書工筆,你便是要見證大商南代頭一次軍事合作的名人,說不定千年之後,還有人念着你秦霆的名字呢。”
秦霆愣住,見對面神射手的箭筒全都以厚布包裹,誠意十足,便也緩緩解下自己的佩劍,赤手空拳将其橫于沉水城之上。
“王殿下,請。”
容穆回眸,看了一眼身後的将士:“辛苦各位陪我此行,将你們帶去多少,我一定帶回多少,南代忠骨,絕不埋于他鄉!”
有神射手聲音從銀甲後冒出:“沒有穆王殿下,屬下的母親便不會好。”
“還有屬下的小妹!”
“我父親也是!這都是您帶回王蓮的功德!願為殿下随護!”
容穆眨了眨眼睛,雖然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将這些與自己扯上關系的,但也不妨礙這能讓他更方便行事,容穆回到王駕之中,清朗聲線帶着笑意,從細珠垂簾中透出:“走,去給大商皇帝送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