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綻放第63天
南代國歷八月中, 王都發生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蓮花花期在六至七月,往年這個時候,王都的花株早就慢慢枯萎了, 今年不知道怎麽回事,不見有枯萎之相,反倒愈發欣欣向榮了起來。
南代臣民感慨天生異象,表情比之往年都喜慶了不少,只有南代王一人面容嚴峻了多日。
容穆正在後湖亭邊曬太陽, 有蜻蜓繞着他一點一點。
容瀝找到他的時候, 被侍女告知容穆已經在這裏睡了一上午了。
侍女見王上收斂面色,走上前去拿着竹扇輕輕為那位殿下打着, 過了好半晌, 容穆終于清醒了過來, 他迷迷瞪瞪道:“王兄?你何時來的?”
容瀝:“剛來, 睡得好嗎?”
容穆有些不太好意思, 因為王兄不喜歡商辭晝,但他做夢卻開始頻繁夢到商辭晝了,是以現下不敢多說, 只點了點頭。
“好的, 好的。”
容瀝溫和笑道:“還是這麽喜歡說疊話。”
容穆抓了抓發尖:“王兄有事?”
容瀝面色微微一收, 盡量輕聲道:“王兄問你, 你是不是催生蓮花了?”
容穆“啊”了一聲, 眼神閃躲:“沒、沒有。”
容瀝佯裝生氣:“不準騙本王。”
容穆磨蹭了一會, 才道:“就, 一點點, 試一試這樣子。”
容瀝緩緩的吐出一口氣:“阿穆,王兄不是和你說說過, 不可以暴露自己花君的身份,你剛回來,根本不明白這南代的臣民百姓對花君有多麽狂熱,倘若你暴露,那一定會被架得很高……但是也下不來了,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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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穆眼睛眨了眨:“可是我想試試,王兄,我雖然性子憊懶,但回了南代,怎麽還能眼睜睜的看着子民無藥可治嘔血身亡?而且我也沒有出去王庭,就在這後湖試了一下……王兄放心,我動作很隐蔽的,沒人發現。”
容瀝頓了頓:“你說,你只在王庭後湖動用了靈力?”
容穆點頭:“啊,怎麽了嗎?”
容瀝神色頓時複雜:“那阿穆知不知道,不止後湖,這整個南代王都都到八月份了,蓮花依舊在盛開,還有新株萌發,按照這個趨勢,今年秋初,蓮子的産出定然要比往年多出三倍!”
容穆眼眸微微睜大:“可是我從沒有在外面試過,和王女姐姐出去也沒有——”
容瀝看着他,半晌擡手撫了撫少年的鬓角:“我們阿穆,好像比歷任花君的靈力都要強大許多,都能從這王庭一直影響到民間了。”
容穆轉念一想,眼睛明亮道:“這是好事情啊王兄,這樣我既不會暴露,也能叫南代子民慢慢治愈這個病,先将今年緩過去,這樣就有大把的時間來慢慢研究如何根治此疾!”
“談何容易,”容瀝沉聲道,“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你現在這樣想着緩過去,明年也這樣想,有些事不能開一個頭,開了頭,想回去便難了。”
容穆默了默:“王兄,一定會有辦法的,催生蓮株來解決此病也是先人試出來的,但我總覺得這就是個治标不治本的笨辦法,我們多試試其他的,說不定會找出永久替代蓮子的東西,更甚至可以叫這個病從歷史上消失掉,再無後顧之憂!”
容瀝愛憐的點了點他的額頭:“這些年都在哪裏學了這一身聰明勁兒?看着笨呼呼的,想事情還挺大膽。”
容穆腼腆的笑了笑,心道這得感謝另一個時空的基礎義務教育。
只是在大商的時候,往往麻煩事情還沒到他眼前,便已經被商辭晝處理掉了,用不着他動腦子,而在南代,卻一些事情和問題是他不得不親自面對的。
商辭晝遠在西越邊境,若是他在這裏,又知道花君秘辛,一定會簡單粗暴的将自己擄回去,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或許還要賣慘威脅他不準幫助別人。
他總是這樣霸道的一個人,眼睛随時随地都跟着他,人也醋的厲害,還沒想起自己的時候,便威脅着要将看他的人都挖了眼珠子喂狗。
容穆想到這裏心情忽然輕松了許多,嘴角也不自覺帶了一點笑意。
黏在身邊跟個大狗一樣的倒叫人沒有多少感覺,乍一分開,還有點想念那每晚暖呼呼的被窩了。
還有那日忽然的試探靠近,明明是皇帝,卻對他小心翼翼的,還說什麽唐突不唐突,這些克己守禮的古人啊……
容瀝伸手在容穆眼前晃了晃:“阿穆,阿穆?想什麽呢?這麽開心?”
容穆回神:“啊,沒什麽沒什麽,對了王兄,有關催生蓮株一事,你就讓我繼續試試吧,我們是要找辦法,但當下的困境也要解決,不能我明明活生生站在這裏,卻要眼看着旁人受苦受難,王兄,你就答應我,我保證不叫外人發現,量力而行。”
容瀝無言了好一會,容穆被找回來後,看似随性實則很有自己的主意,偶爾還有些倔強。
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再強硬反對,只是略帶悲傷的看着容穆:“母後過世之時最是放心不下你,可惜你那時已經在大商損毀,我連一片葉子都不能拿給她看一看……阿穆,王兄只有你這一個嫡親兄弟,只希望你此生被寵被愛安穩順遂,你不要叫王兄變成沒有至親的孤家寡人了。”
容穆神色忽的收了收。
是。
憐玉只有他一個主人。
南代王只有他一個嫡親兄弟。
商辭晝只有他一個心尖兒上的白月光。
身上的水越端越多,要是自己這個底座不穩,那這些碗估計都得碎成一地……碎成一地不說,估計還得紮的低下血流成河。
“王兄。”容穆道。
南代王眼神看向他。
容穆喃喃道:“我一定會找出解決此事的穩妥辦法,不叫這件事再成為頭上利刃,攪得人人不得安寧。”
八月末旬,南代的蓮花才停止了那恐怖的繁衍速度,種蓮的人家喜笑顏開,招呼一家老小親朋好友下湖摘蓮子,南代王更是頒發诏令,将放開蓮花交易一個月,可觀賞,可入藥,但只允許在南代境內,依舊不允許出給大商以及別國。
但這個時候誰還在乎這點限制?當然是先将自己家的爛攤子收拾好了再說!
甚至有些人家在家中悄悄開始供奉新回來的穆王殿下,直說這是這位殿下帶着王蓮碧绛雪一同回來的好兆頭。
年齡稍長的人口中念着花君歸來了,年輕的人受南代王多年禁令影響,都不知道他們都在說什麽,只當付作笑談,感呈上天恩賜靈藥。
容穆對此一無所知,他僞裝面容在王都游玩時,還遇上了從大商回來的江蘊行,兩人在酒樓短暫的聚了一下。
江蘊行看見容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道:“殿下安好,此前多有冒犯,實際我等南代經商之人都是奉了王命僞裝成普通百姓的,為的就是找您回來。”
容穆雖有些震驚,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若非商辭晝來漢口河主動帶上他,又适逢西越作妖,他不可能這麽順利的就被商辭晝放回南代王都。
“當初一見你就覺得你有官相,不曾想還真是個狀元郎。”容穆端起果酒,江蘊行忙壓低杯子與他碰了一下。
“殿下有所不知,臣的确是醫藥世家出身,祖祖輩輩都在為南代嘔血症配方子,但是總繞不開大量蓮子入藥這一層,如若哪日南代也如大商一樣不長蓮,那我國實在危矣,臣思來想去,不若棄醫從官,看能否從上面解決這個問題。”江蘊行緩聲道。
容穆微微一動:“你有心了,只是聽聞大商京都戒嚴,關卡層層審核,你們是如何出來的?”
江蘊行皺眉道:“這事兒的确是有點奇怪,臣原本只是試探着去城門口問一問,結果那守城将用畫像冊子将臣一對,便說臣等可以放行,但醫館還得開着,說什麽這是大商南代兩國修好的證明。”
容穆:“……”
這微妙的感覺,是商辭晝的手法沒跑了。
江蘊行大膽猜測:“說起來,這件事其實早在我們被大商皇帝統計在冊的時候便有苗頭了……臣與下屬猜疑,大商皇帝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等的身份,但只是按捺不發,就要看我等能在他的京都幹什麽,恕臣直言,此人心機深沉極不好糊弄,殿下與他相處實在辛苦。”
容穆:“……”
其實,他在我面前除了狗一點,沒有別的缺點,甚至還有些清純。
他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放你的守城将領是誰?”
江蘊行:“黑甲衛首領,李隋川。”
容穆還有些懷念李隋川這個悶葫蘆,因為商辭晝在,他都不怎麽來東宮找他玩了。
唉……還有夏侯燕,他這結交世家公子的人緣尤其好,就連出門看個病都能碰見江蘊行這個醫學與狀元雙修的高材生。
酒樓窗外熙熙攘攘,叫賣蓮子的聲音絡繹不絕,容穆垂眸看了一眼,忽然在一旁樹枝上看見了一只打着盹兒的鷹隼。
江蘊行好像并未發現,容穆心道南代這個地方怎麽會有草原上的鳥兒——突然,他福至心靈蹭的站起身來。
江蘊行被吓了一下:“殿下可是哪裏不舒服?上次的藥可吃着嗎?”
容穆沒有答話,走到窗邊試着招呼了一聲,那鷹隼竟然對着他飛了過來,江蘊行有些警惕,就見那猛禽終于找着主子一樣癱在了窗臺上,兩只細腳還抽搐的蹬了蹬。
容穆一眼看見那腳上的信筒,心髒不知何時微微跳動了起來,嘴角也挂上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笑意。
他從信筒中取出信紙,紙張被卷曲了多日,展開須得用兩手撫平。
——見字如面,亭枝安好……
容穆三兩下快速看完內容,落款竟然還被手繪了一張蓮圖,比起他的狗爬,這個圖簡直稱得上一句藝術。
商辭晝不愧是建造亭枝闕的愛蓮人,瞧瞧這份深厚的功底。
想到什麽,他回頭興沖沖的問江蘊行道:“你從大商回來,這一路可打聽到什麽消息?大商邊境的戰況如何?皇帝有沒有事?”
江蘊行沒有多問他的信件,轉口道:“暫時無事,但聽聞邊境駐軍被牛羊疫拖住了,大商皇帝找不到西越王子厄爾驽,恐怕被逼急了會殺到西越王都,大商軍隊不能聚集太久,不然疫事無解,軍糧卻在損耗,厄爾驽也是知道這一點,想拖死皇帝的軍隊。”
容穆臉上的笑容微微滞住。
“找不到厄爾驽?”
江蘊行點頭:“正是。”
容穆想起憐玉曾與自己的對話,厄爾驽最想要的是一片治百病解百毒的王蓮花瓣……若是用花瓣做引,定然會引得厄爾驽出來,甚至再利用一點王蓮特性,就連這等疫事也能順手解了!
商辭晝一定知道,但他卻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動作,寧願以殺止殺,也不願用與他有牽扯的東西,信中也只是報喜不報憂。
容穆緩緩坐回去,目光定定的看着在窗臺蹬腿的鷹隼。
秋初來到,蓮子豐收,南代國一片安寧祥和,嘔血症也得到了暫緩,商辭晝卻還在戰場之上血雨腥風,還有他可憐的憐玉,一條本應該生活在水裏的魚卻上了草原,又是結巴,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江蘊行上前道:“殿下可還繼續服心疾之藥?”
容穆錯神道:“隔三差五吃一下,這個病不是這個藥可以治的。”
江蘊行提醒:“殿下勿要心憂,身子便可大好。”
容穆嗯了一聲,忽然道:“江蘊行,你說要是我路過大商境內重重關卡,會不會被放行?”
江蘊行微微一愣:“自然,您如今在大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商皇帝心悅于您,與南代有聯姻之勢,況且我南代也不是好惹的,無人膽敢為難嫡王子殿下。”
容穆微翹的眼眸仿若花瓣柔軟尾尖,他又道:“那你說,王兄寵愛我,會不會借他的神射營于我一用?”
江蘊行心中預感不好,忙道:“會是會,但——”
容穆忽然起身,一把撈過窗臺上的傳信鳥:“坐着也是坐着,閑着也是閑着,時間不能白費,不若幹一點正經事。”
再放商辭晝這麽砍下去造殺孽,天大的帝星命也要煞沒了——今天這水,他能端平一碗是一碗!
容穆從沒有這麽想幹一件事情,從沒有這麽想見一個人,甚至心思乍起,從酒樓下去的時候都是跑着的,江蘊行心驚膽戰的跟在他身後:“殿下!殿下!您要這麽做,王上不會答應的!”
帶着南代神射營直入大商境地,這是史料都未曾記載的事情,不亞于将兩支利劍以劍尖相撞!
容穆頭也不回:“不試一試又如何知道,你不用管了,我這張臉能刷南代,更能刷大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