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綻放第69天
流水湍急, 根本看不清楚方向,容穆要不是生來就長在水中,又身具靈力, 早不知道被卷到了哪個暗洞裏去。
他一路走過無數岔道口,每一個岔道口都留下了綠白标記,還順手撈起了不少迷路了的大商将士。
那些人看不清楚他是誰,只記住了對方宛若銀色星辰一樣的柔韌衣物,在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裏的時候, 被一雙溫暖的手堅定的拉了出來。
就像是遇見了善良的神仙。
容穆為他們指明方向, 卻感覺腳底的水流越來越急,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這樣的涵洞一般根本不會如此反常, 水流亂竄倒灌, 只能表明這裏的地理結構發生了巨大改變, 有的往出走, 有的往裏湧,全亂套了。
如今這裏還堅持着屹立不倒,可能是被哪裏的主要石柱支撐着。
容穆心裏罵了一萬遍商辭晝黑蓮花。
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為了宰一個厄爾驽, 難道他要把自己都搭進去嗎?
容穆從水中浮起, 幾步上到了一個還沒被淹完的岸上, 周圍黑暗一片, 只有水流嘩嘩的聲音。
他捏起拳頭, 氣的在石壁上砸了一下, 一種不知道商辭晝在哪個角落的無力感席卷全身。
閉上眼睛, 眼前全都是可怕的場景, 容穆根本不能想象沒有商辭晝在身邊的感覺,那種周圍空氣都好像被抽空了的窒息感, 分明沒有溺水,胸腔卻像是塞滿了淤泥和棉花,叫人堵的連一聲哽咽都發不出來,只着急的眼前眩暈,還不得不在一個沒有希望不知道生路在哪裏的地方找尋下去。
容穆急促的呼吸了兩聲,嗓子發出細細的氣音,他強自冷靜了幾秒,才喊出了一聲“商辭晝”。
可是沒有回應。
容穆鼻端逐漸漫上澀意,他順着洞穴走了幾步,聲音抖的厲害:“商辭晝!你在哪!”
回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像是在嘲笑他這樣幼稚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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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頭發全亂了,濕濕的黏在臉頰和脖頸上,又往前走了幾步,被腳底一個障礙絆了個踉跄,待回頭,才發現那是一具西越士兵的屍體,屍體胸腔上還插着一把大商軍士的長劍,面色被流水泡的發白。
容穆胃裏一陣翻湧,恐懼與惡心在這一刻到達了巅峰,他從小就被保護的很好,長大後又在和平的現代度過了安穩的十來年,剛一回來就遇上了滿級皇帝商辭晝,何曾見過這樣宛若地獄鬼屋一樣的可怖場景?
他看着眼前的死人,一種對生命逝去的無力感無比清晰的翻湧了上來,他甚至感覺自己的胸口都在隐隐作痛。
容穆恍恍惚惚低頭一看,好像看見心口處插了一把尖利的匕首。
可能要就此失去商辭晝的恐懼,叫他一瞬間想起了一直不願意想起的事情。
容穆眼眸發紅,嘴中又叫了一句“商辭晝”。
無人回應的絕望感叫他不願想起的回憶越發清晰,眼前好像幻境瞬間浮現。
……
東宮之門為太子主人大開,離洲境回來的商辭晝拎着滿滿的零嘴和花草跑進了門,皇家少年意氣風發,滿腦子都只有他的“南代小奴”,待走到玉湖,路過亭枝闕,才發覺除了大開的宮門,無一人來迎接太子殿下。
“亭枝!亭枝!我回來了!”
商辭晝跑進亭枝闕,上下搜尋了幾圈,沒有看見人影,連劉東都不見了,他将手中的東西放下,疑惑的原地轉了幾圈又下了樓往主殿去。
只是越走,那股子荒涼與蕭瑟就越是明顯,心中有什麽恐懼的東西在蠢蠢欲動,就等着關鍵時刻狠狠跳出來咬一口,商辭晝抿緊唇瓣,腳下忽然踩過了一片白色的紙錢。
再擡頭,東宮的涼風卷起了漫天白布,回廊盡頭,是已經不知道跪了多久的管家劉東。
劉東看見太子,竟然一時間沒有站得起來,又軟跌了下去。
“你們,都在幹什麽?”商辭晝平靜道。
劉東聲音沙啞,眼神麻木道:“……殿下,殿下,您回來了。”
商辭晝奇怪道:“是,我回來了,亭枝呢?”
劉東嘴唇嚅動,半晌伸手,顫顫巍巍的指了指主殿裏頭。
商辭晝走了幾步,忽然腳底絆了一下,他開口問道:“誰來太子府了?”
劉東聲音這才帶了泣音:“是,是四皇子來過,陛下要他搜查太子府,捉拿府中上下,他來了,又走了。”
“捉拿?那你們為何還在這裏?”商辭晝歪頭道,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複又問道:“本殿下的小奴呢?還有玉湖的蓮花,為何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劉東又指了指裏面:“老奴無能,老奴無能啊!”
空氣靜默一瞬,劉東擡眼,就見面前的少年太子臉色發白,偏偏額角青筋暴起,好似在強自按捺着什麽。
劉東上前一把抱住了商辭晝的腿,終于高聲哭喊道:“是四皇子!是四皇子!他拿了陛下的诏令!要趁您不在血洗太子府上下,老奴恨不得立刻去世,老奴知道,知道殿下心中記挂着什麽,殿下,您——”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商辭晝狠狠一腳踹了出去,劉東見太子在門口轉了兩圈,像是一只被折斷了肋骨的困獸,又聽太子問道:“亭枝在裏面,是不是?商辭榭為難他了,是不是??”
不等劉東回答,商辭晝像是才找到了踏出一步的勇氣,高高的皇室門檻将他腳底勾了一瞬,商辭晝穩住身形,就見主殿的床鋪上,安安靜靜的睡着一個人。
“亭枝……”他嘴中喃喃。
劉東聽見裏面安靜了一瞬,複又傳來了一句呼喚的聲音。
“亭枝?”
商辭晝走到床邊:“我、我回來了亭枝,你理理我,我給你帶了小荷酥,還有,還有糯米糕——亭枝?”
無人應答,玲珑可愛的小少年乖巧的睡着,臉上沒有半分污漬與表情,只好像懶得理他了一樣。
劉東聽到裏面的人魔怔了一樣的喊着那兩個字,不知道到了哪個時刻,有銅鏡與桌子被摔碎的聲音傳了出來,劉東肝膽一顫,沒過多久,便聽見有刀劍被拔出的碎響,他心中猛的一跳,就見提着劍的太子殿下從裏面走了出來。
從小到大,他從沒有見過這位主子臉上出現這樣的神色,扭曲,陰戾,如同修羅。
劉東飛撲過去,又一把抱住太子的腿,拖住他的步伐。
商辭晝一言不發,回身就要提劍砍下,劉東大喊一聲:“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
商辭晝呼吸急促,嗓音怪怪的嗬了幾聲,低聲道:“為什麽你們都還活着?啊?為什麽你們都活着!”
跪在不遠處的東宮侍從連聲音都不敢發出,只看着那位主子像瘋了一樣道:“劉東!我叫不醒他!我叫不醒他!他不理我了!”
劉東哭着道:“老奴知道,老奴知道——”
商辭晝表情一時喜一時悲,像是要哭,又笑了出來:“沒了,又都沒了,母後不要我,父皇抛棄我,兄弟欺辱我,我是太子嗎?我連路邊的野狗都不如!需要我的時候我是皇家的一把刀,不需要的時候我便是沒娘養的小畜生,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人,真心實意的關心我,喊我吃飯喊我休息給我治傷口,哈哈哈哈又沒了!又沒了!我什麽都抓不住,都抓不住!!”
劉東心中難過的快要炸開,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這位主子這麽多年都是怎麽過來的,他哭道:“殿下,殿下,現在還不到起事的時候!您現在去,就是正正入了四皇子和戚貴妃的死局啊!您是大商正統的太子,忍一時,待陛下百年之後這江山就必定是您的!您成了皇帝,便可以報了今日此仇!”
商辭晝猛地甩開他,嘴中一時喃喃自語,一時又高聲呼喊,只是無人再放肆大膽的應答他,也無人再刻意跳出門檻吓他一下。
“劉東……劉東,叫不醒了,他聽不到,不理我,他是不是,是不是生氣了?”
商辭晝手中的劍柄脫掉,他像是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又該去哪兒,在原地愣怔了兩息,便又跑了回去,衣擺淩亂的跪坐在床前,小聲的喊着“亭枝”。
可是亭枝不理他。
碎裂在地上的銅鏡切成了一片一片,将那一聲聲的呼喚都分散的拼湊不起來,那種絕望與壓抑好像真實的觸感一樣切割在人的皮膚上,容穆艱難的呼吸了兩瞬,眼前幻象一樣的場景消失不見,只剩下了黑黢黢的洞穴與越來越稀薄的空氣。
他叫不到商辭晝,一如當年商辭晝叫不到他,這種命理相連感同身受一樣的場景叫容穆一時間喘不過氣來,他找人找的太着急,竟然回溯到了十年前這樣似曾相識的一幕。
初上護國寺之時,商辭晝和他說享受喊他的名字,喜歡看到一喊名字他就答應的模樣,那時容穆只道自己又不是啞巴和聾子,商辭晝當是是怎麽說的來着……
“你是聾子,也是啞巴,有的時候孤如何喊都不應,如何叫都不答,不過亭枝現在乖了許多,會好好的待在孤的身邊……”
容穆揪緊胸前衣襟,眉頭緊鎖的靠在牆壁之上。
“商辭晝……商辭晝!”他驀地提高聲音,“你不要再宰人了!這裏馬上就要塌了!——商辭晝!”
回聲沖過一堵巨石,又反彈回來,容穆耳中雜音陣陣,将那股翻湧上來的回憶壓下去,一腳跨過岸邊的屍體,朝着洞穴深處快步走去。
他不信了,他不信了!
商辭晝當年在那樣的情況下都能把自己撈回來,而如今一個懂水又全盛狀态的自己還能救不回一個活生生的人?!
馥郁的花香味沒入水中,随流水帶去了四面八方,不知道隔了多遠的石洞之後,一柄鋒利的彎刀堪堪割在男人的臉側。
商辭晝冷笑道:“王子殿下倒是會藏,跟個老鼠一樣叫孤好找啊。”
厄爾驽臉色扭曲中氣不足:“你給我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王蓮花瓣!”
商辭晝哈了一聲:“那不然呢?孤就是騙了你,你能把孤怎麽樣?王蓮花瓣是孤心愛之物,給你這蠻人用,豈不是暴殄天物?”
“……你真是個瘋子!”
厄爾驽彎刀割過,商辭晝閃避開來,剛才過了那個巨石,後面果然別有洞天,大洞套小洞,厄爾驽被他們正正堵在了另一道出口處。
“孤就是瘋的厲害,找了你這麽多天,耽擱了孤多少時間啊……為了收拾你,孤可是連夜離開了南代,就為了來找王子聊聊呢。”
厄爾驽氣急,追着商辭晝砍,但他身患重疾,除了依仗地形優勢,半分纏鬥不過商辭晝。
後者一劍掃落厄爾驽的皮帽,快聲道:“人人都想長命百歲無病無災,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別人的命來填你自己的命,你知不知道,這次牛羊疫拖累了多少人?你以為用這個放倒我大商軍隊,就能直入境內搶走王蓮花瓣了?生死有命,你簡直可笑至極。”
厄爾驽臉色漲紅,他比商辭晝還要年長幾歲,一個人已經是權利在握的大國天子,一個卻還只是小小的宮廷王子,如今被人逼在這洞穴當中,除了憤怒,還有一股深深的屈辱感。
死境深處,厄爾驽宛如回光返照:“你笑我,你自己才是最可悲可憐,哈哈哈哈堂堂一國皇帝,竟然為了一個男人神魂颠倒,是臺山宴會上玩老虎的那個吧……你做了這麽多事,你看他喜歡你嗎?一個父不疼母不愛的狗屁太子,真沒用,就算當上了皇帝又能如何?換做我,定然早就綁住他困住他,叫他暗無天日只為我而享用!”
商辭晝眼眸眯起,笑着狠狠刺穿厄爾驽的臂膀:“對,就是這樣,孤真為你感到可悲,你這樣自私自利的蠻人竟然還能活了快三十年,此次牛羊疫,再加上之前無數次邊境挑釁,孤一忍再忍忍無可忍,西越天生改不了骨子裏的惡念,閻王不收你,孤今日便收了你。”
厄爾驽靠住背後石壁,忽然低頭陰陰的笑了幾聲:“收了好,能得大商皇帝一起陪葬,不枉我專程選了這麽一個風水寶地!”
商辭晝眼眸一動,忽然感覺腰下有邪風刮來,他閃身避開,叫厄爾驽一時之間脫了手。
此處孔洞暫時無水侵入,只見對方渾身上下宛如血色浸泡,跟着潛進來的那幾人不知道被厄爾驽甩在了哪個洞子裏面,只有商辭晝憑借腦中星羅一樣的地形記憶才沒有跟丢目标。
“你還不知道吧,本王子剛剛叫人去把主洞的柱子給拆了,不是為了您,我怎麽會送上如此大禮……?大商沒了你定會如同西越國一樣大創,百年之後,誰知道我西越遺民會不會再度南下?到時候你們大商還能有你這樣一位皇帝嗎?不到最後,誰知輸贏,商辭晝,今日你便和我一起埋在這地底下吧!”
厄爾驽說完,不知道按到了哪裏的機關,頂部忽然轟隆隆移開又一座巨石,只是轉瞬間,洶湧流水便傾瀉倒灌而下,商辭晝擡頭看了一眼,餘光瞥見厄爾驽往角落挪去。
厄爾驽這麽怕死,難道真的給自己一點後路都不留?
不,不會。
他這樣貪婪的人,就算是死,也不會死在這個烏漆摸黑的地方,商辭晝眼神一動,就見厄爾驽伸手摳過一個凸起的石塊,石塊之後,是一道長長的狹窄的洞穴。
他眸光一眯,全然不管飛速灌下的暗河流水,腳尖點地穿過激烈水流,拉住厄爾驽即将鑽入小洞的衣領,在對方瞬間瞪大的瞳孔中,将手中的長劍對胸穿過。
将他徹底釘死在了石壁之上。
厄爾驽嘴中嗬嗬了兩聲,鮮血從口鼻噴湧而出,緊接着捏着彎刀的手臂徹底軟了下去,一代王子,最後竟然就這麽窩囊的死在了一個無人得知的角落。
商辭晝見他死絕,伸手摸了摸已經摘在懷中的紫色晶石,就要從最後的出口離開這個大洞。
然而電光火石之間,憐玉的話突然出現在了腦中。
若遇避險抉擇,需選水柱粗空間大的地方,萬不可接近逼仄狹小之地。
商辭晝看了一眼這最後的“生路”,眼光又停留在了厄爾驽嘴角定格的詭異微笑上。
……奸詐的賊狼,死到臨頭了還不忘反過來算計他一把,自以為預判了他的預判。
商辭晝在越是危險的境地中越是冷靜,他看了一眼這條洞穴,然後毫不留戀的轉身攀住高處石塊,任由已經倒灌下來的水流沖入穴中,轉瞬便将裏面淹了一個完全。
若自己方才進去,激烈水勢會堵死出來的路,前方有路也根本來不及跑,只會被活生生的淹死在裏面。
鋪天蓋地的水流宛若倒入罐中,頭頂打開的機關處已經完全變成了巨大水柱,若是找不到其他的出路,待在這裏也一樣會被嗆死。
商辭晝四處摸索了一圈,又回到了方才潛過來的巨石附近,跟着自己的人早已經被沖散,而水勢已經漫過了他的胸口。
他低頭,又摸了摸衣襟裏的紫色晶石。
“……還好把雕刻好的小蓮花放在烏追背上了。”商辭晝面上沒有多少表情,此時此刻竟然還能保持冷靜,他用長劍撬動石縫,只要離開這裏,他便能快速原路潛出。
只是水中力道被阻礙,來回搗弄了十來次,巨石卻巍然不動。
而水位卻越來越高,黑色的長發粘在了他的側臉上,商辭晝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腳下洪水一般的水流趨勢,遠沒有方才潛過來那樣安靜乖順。
這個水勢潛下去,能不能過去不知道,還很有可能被水流裹挾着徹底沖走。
厄爾驽的确給自己留了一條生路,但他也扭開了頭頂的開關,若是那裏的水流不曾傾瀉倒灌,或許窄道也能一走。
他是真的想要自己死在這裏,都不用大商動手,不惜自個兒搗毀了西越的國脈。
頭頂的乳石已經尖銳的戳上了後背,商辭晝依舊沒有放棄,打算就要返回那個“水罐子”,等水位逐漸漫上來,從頭頂傾瀉的機關口或可一搏沖出去,最起碼那裏是一個空間大的穩定洞穴。
流水灌入的實在太快,這等速度,已經不是厄爾驽拆了一個柱子能說清楚的了,只怪命中有此一劫,怕是正巧遇上了洞穴壽命盡頭。
商辭晝最後看了一眼巨石的方向,就要轉身離開之際,耳邊卻好像收進了一道夢中萦繞千百遍的聲音。
“商辭晝!商辭晝!”
“黑蓮花!!”那聲音哽咽了兩聲,像是嗆了水一樣的咳嗽了兩下,又高聲嘶啞道:“黑心蓮!狗皇帝!你在哪!——商辭晝!阿晝!”
商辭晝瞳孔驟然緊縮,以為自己出現了絕境中的幻覺。
——容穆怎麽會在這裏?!
他面上冷靜不在,而是換上了一絲急亂,商辭晝已經不知道這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追逐容穆的本能驅使他想要到傳出聲音的巨石那頭去。
他再次用長劍狠狠的劈向縫隙,在某一刻,手中的劍卷起了刃,他看了一眼,聽着那道聲音好像越來越遠,再也顧及不了其他,高聲道:“亭枝?是你嗎!”
容穆沒有回答,商辭晝簡直對容穆不回應他這件事情恐懼到了極點,他看了看已經觸不到底的暗流,眼中閃過一絲幽光,徑直往暗流中鑽了下去。
一股巨大的水流卻逆向席卷而來,商辭晝憋着一口氣,緊緊的扒着旁邊的石塊穩住身形,與此同時,他好像聽到了有什麽人跳入暗河中的聲音。
還有一股熟悉的,馥郁的蓮花香味。
水中長發盡散,黑暗中叫人看不清楚前路,這股水流果真又急又猛,商辭晝難以想象要真的是容穆,他那樣纖瘦的身軀要如何在這樣的水勢下保持平衡。
此時他多麽希望容穆安安穩穩的在南代王都,而不是真的在這個鬼都不來的窟窿洞裏。
商辭晝本就與厄爾驽纏鬥半晌,水流沖刷過他,就好像沖刷過一片渺小的長舟,頭頂的空間已經徹底沒有,商辭晝擡頭看了一瞬,手上忽的一松。
他不會因為宰了一個厄爾驽就折在這裏,為今之計便是随着這股水流盡快回到方才的大洞穴之中。
商辭晝只當自己是真的幻聽,又或許這是人在絕境産生了最美好的幻想,他這樣想着,便将身體徹底交給了洶湧的暗流。
只是那股花香卻越來越濃郁,商辭晝微微睜開眼睛,好像看到一尾卷着細紗的銀魚從水流那頭飛速前來。
他的身影快過了流水,快過了碎石,就這麽直沖沖的沖他砸了過來,商辭晝被沖的一愣,黑幽幽的眼眸中,看見那幻想中的人貼着石縫緊緊扣住他的手臂,遏制住了随波逐流的趨勢,只是眼眶紅的厲害,大顆大顆的眼淚直往下掉。
商辭晝平生第一次傻在了原地,胸腔缺氧的感覺叫他腦子難得轉不動,只愣愣的看着容穆。
後者一言不發,好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後商辭晝感覺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硬生生的從逆流中穿了過去。
頭頂的乳石接二連三的砸入水中,容穆只是悶頭往前沖,半分沒有察覺到頂部的風險,商辭晝根本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這麽一股力量帶着兩人穿過巨石底部。
走原路返回,當然要比那個不知明路的罐頭洞穴好太多。
待二人冒出只剩下一絲稀薄空氣的水面,容穆開口就罵:“商辭晝你能耐!你能耐了!”
終于确信眼前一切都不是幻覺,商辭晝猛地換過一口氣,還沒說話就看到正對着容穆背後,有一道巨大又尖銳的乳石被水流裹挾而來,他瞳孔驟然縮緊,猛地抱住容穆,腳底在石壁上點了一瞬調換了二人位置。
巨大的沖力從背後襲來,容穆只感覺兩人被迫砸在了身後的巨石上,水流幾乎是瞬間便淹沒了剛剛那點幸運的能呼吸的空間。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耳邊好像傳來了一聲低低的悶哼。
容穆眸光碎裂,就見一團黑紅從商辭晝背後氤氲而起,他被自己罵着,竟然還能半是擔憂半是笑的勾起了唇角。
容穆下意識搖了搖頭:“不……”
商辭晝嘴唇動了動,有氣泡卷了上去,容穆看着那唇形,腦中尖銳的嗡鳴了一聲。
商辭晝真的會死這一想法如同頸上麻繩,纏的人麻木痛苦,容穆緊緊抓住商辭晝的手,水已經全都淹上來了,而水礦口的位置還遙不可及。
容穆眼淚完全不受控制的滑落,他胡亂按住商辭晝背後的傷口,然後迅速将自己的唇渡了過去,貼住了那片溫涼削薄的柔軟。
黑暗之中,救贖與愛意遠比急流和死亡洶湧,商辭晝好似已經不會回應,容穆惡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在某個恍惚張開的縫隙,将胸腔的空氣全數渡給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