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綻放第70天
給商辭晝用來換氣的空間徹底被水淹沒, 這水流中石塊樹枝衆多,容穆不敢想象是什麽砸了商辭晝一下,叫他竟然短暫的失去了意識。
情勢緊急, 将那口氣渡給了商辭晝之後,容穆便拉着他往來時的出口而去,石洞在他們背後快速坍塌,普通人跑都跑不脫,容穆卻像是一尾天生能避險的銀魚。
他的速度快極了, 一邊拉住商辭晝的胳膊, 一邊伸手攬住他的腰,順着留下的靈力一路往出口處沖去。
幾乎是剛從左邊的洞穴中出來, 身後便傳來了轟隆一聲巨響, 容穆回頭看了一眼, 心內升起一陣涼意。
全塌了。
碎石堵住了水流, 但現在堵住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原本的天坑已經快要被暗河填平,遠處坑洞接二連三的垮掉,叫這一片連成了一個巨型湖泊, 若是方才南代神射營與大商兵馬不撤, 此時全都跑不脫。
西越再沒有一個水礦之脈, 此處山坡丘陵全部改變了地貌, 水勢一直蔓延, 西越王都要是不想被流水淹沒, 必定要進行遷都。
只是遷都又能遷去哪裏呢?
容穆帶着商辭晝沖出最後的洞口, 尋找着一個可以稍作休息的地方。
商辭晝這一仗, 打的西越連魂兒都沒了,厄爾驽要和商辭晝同歸于盡, 或許是打算着沒有商辭晝,大商也必亂無疑,只是他沒有想到,還有一個自己能從千裏迢迢之外的南代趕過來,若是此次趕不上……
容穆不敢這樣想象,若是他沒有來,商辭晝又會怎麽樣呢?
水礦他必定會來,厄爾驽也一定會在,歷史不會發生變化,若是沒有自己,商辭晝會不會真的永遠留在了這個地方——
後怕的情緒萦繞着容穆的心髒,他不想商辭晝死掉,一點都不想。
容穆提着一口氣,終于不知道在哪個角落找到了一塊堅固的石岸,身後天塌地陷,他将臉色蒼白的男人輕輕放在岸邊,像是找到了一片風雨中的寧靜港。
“商辭晝、商辭晝!”容穆推了推他,道:“你能聽到嗎?”
商辭晝好像只是睡着了,容穆将那股子心驚肉跳的後怕狠狠壓下來,試着俯身聽了聽他的胸腔,又看了看對方那張在水流沖刷中被劃破了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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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一樣,容穆伸手将那抹細細的血色抹去,就這麽在月色下怔怔的看了他幾息。
他真的瘦了。
眉心竟然隐約有一道折痕,與自己在一起時,商辭晝從不會是這麽一個冰冷肅然的模樣。
叫不醒商辭晝,容穆心中急的上火,又笨拙的俯下身,貼近男人的唇瓣再次給他渡了一次氣。
不同于頭次的兵荒馬亂,容穆做完後羞的都沒擡得起頭來,只感覺那地方太柔軟了,他從來沒有貼近過這麽柔軟的東西。
又熱,又燙,叫人不知所措……甚至還想再試一次。
容穆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了一跳,他驀的回過神來,丢掉那陣死裏逃生的恍惚,伸手開始摸索對方渾身上下的位置。
他不知道商辭晝具體被撞到了哪裏,只知道那樣的撞擊力度,連帶着兩個成年男人都掀飛了出去,定然是不會輕到哪裏去。
商辭晝這麽厲害這麽耐造,竟然連當下都堅持不住,容穆抽了抽鼻子,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眼淚,開始小心翼翼的卷起商辭晝的褲腿和袖管,大大小小的傷口不算少,甚至他以前都沒有見過的陳年舊傷也在,容穆越看越是忍不住心中酸澀,幾次都別過了頭去深呼吸一口。
他不是真的神仙,他是人,他也會死也會痛。
商辭晝嗆了水,又受了不輕的傷,容穆沒動幾下,就感覺手下的皮膚開始滾滾發燙。
但是軍隊已經被他趕到了不知道哪裏的遠處,這裏一點藥物都沒有,舉目望去,全都是一片水面。
他咬牙微微一用力,商辭晝好像皺了皺眉頭,容穆便又不敢再動作,只能小心翼翼的一點點挪動。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這麽危險你也敢鑽進去,你是不是覺得這種貓抓老鼠一樣的游戲很刺激?我和你說了多少次兔子急了也咬人,你怎麽就是記不住?你喜歡我還這麽不要命,是準備死了之後看我找男寵嗎!等你醒來我再跟你算——”
容穆的語氣驟然停下,他看着商辭晝的側背,深深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從肩胛,一直到腰際,全都是血淋淋的,長長的傷口外圍被水泡的發白,這麽一會了,那血跡竟然還不停的在往外滲透,最大的一處創口,甚至可以看見白森森的肩骨。
容穆眼前一黑,要不是伸手撐住能即刻跟着倒下去。
不行,不行!這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商辭晝這個模樣根本走不出去,若是再次下水,必定會叫他高燒不退,這在古代是要命的事情。
容穆恍惚的看了看遠方,水面越來越寬廣,逐漸連成了一大片,他所在的位置,也快要變成一座孤島。
傷口難以處理,他們甚至連一塊幹淨的布料都沒有。
容穆慢慢垂頭,看着對方陷入昏迷也依舊微皺的眉眼,忽的伸手攥住了商辭晝的掌心,越攥越緊。
“以前老想着還你人情……不知道要沖多少碗藕粉才能抵得了你幫我延續命數的因果,現下倒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了……這傷,原本應該是撞向我的。”
沒有這處致命傷,商辭晝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他估計會興奮的抱着他牽着他,是一副想要靠近他又怕他不安的小心臉色,還會問他怎麽會來戰場上——而不是現在,就算容穆吻他,給他渡氣,他也無動于衷不予回應。
容穆不想要這樣的商辭晝,他不喜歡這樣的皇帝,哪怕他騙自己沒有拿王蓮花瓣,攢着心眼的要和南代聯姻,和朝臣勾心鬥角與王兄針鋒相對,怎樣都好,他都不想商辭晝變得這麽安靜。
容穆喃喃道:“我這是怎麽了……瘋了,千裏迢迢過來我在想什麽……王兄說了,再沒有第二朵王蓮給我做身體,若是叫他知道我這麽做,定然要與你再打的天昏地暗了……可是,可是。”
他看着那道就算在幹淨地方條件具備也難以處理的傷勢,不想叫這個人再繼續痛苦下去蓋過了容穆所有的顧慮,他沒有那麽多時間再去想別的事情,而是緩緩舉起了手,額頭的細汗彙聚到他尖尖的下巴處。
眼前一陣綠意閃爍,猶如極光之色,容穆以前給原綽掏蓮子,但那不是他的本命蓮子,只是一點小靈術,除了給憐玉一小片本體的衣角,他再沒有給過別人這麽貴重的東西。
被捏在手中的蓮葉又大又圓,還挂着晶瑩的水珠,一副鮮嫩欲滴的模樣,容穆狠下心,猛地一把将蓮葉從虛空中拽出來,心中對碧绛雪道了一句對不住。
辛苦長了一整個夏天,才攢足了這麽幾片葉子,就被他把最大的一片給薅了。
容穆抿緊唇瓣,生生摘下本體葉片的疼痛來回拉扯,他卻面上沒有多少顯露,除了汗水,沒人知道他剛才幹了什麽自毀傾向的事情。
蓮葉止血,他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的葉片捏碎,手中每動一次額頭上的汗水就多一層,容穆将商辭晝背後的衣服輕輕扯開,看了他一眼,将綠泥全都敷在了他的致命傷上。
那傷口面積太大太深,容穆忙活了好半晌才堪堪用一張葉子糊了個完全。
“你小時候和兄弟們打架,故意受傷回來,我也是這麽幫你的,這樣便好得快還不會疼……你小時候賣慘長大了也賣慘,不過這次是你賣慘最成功的一次……商辭晝,算我求你,争口氣快點将血止住,不然我真的沒辦法了。”
容穆喉嚨顫動,拿出硌在商辭晝胸口的紫色晶石,呆愣愣的看着。
草原夜涼如水,周圍轟隆隆的地動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了,容穆放下晶石,俯身摸了摸商辭晝的額頭,将那黑色的長發往旁邊順了順。
察覺到掌心的溫度竟然不降反升,他的手指瑟縮了一瞬。
背後的血已經止住,但再這樣燒下去人都傻了,容穆不知道隔空幻化出來的本體蓮葉是不是沒有起到作用,他急的眼眶發紅:“你不要再睡了!李倫和神射營看不見我們,恐怕恨的都要将西越王都踩平了!是不是我的葉子你不喜歡?是不是!”
容穆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下去,他伸手在商辭晝的腰上摸了摸,抽到了一把鋒利的短匕,又從背後拉過一縷頭發,對準匕首割了下去,發絲落地,變成了小小的一片花瓣,容穆将花瓣喂到商辭晝嘴中,“咽下去!咽下去!這是王蓮花瓣,咽下去你就能活!你要是死了我就回南代養一個蹴鞠隊的男寵!”
他精神高度緊張集中,完全沒有注意到皇帝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瞬,似乎在掙紮什麽。
冰涼的水珠滴落在商辭晝的脖頸,容穆起身就要從湖邊捧起一掌水,又想到這裏是天坑附近,天坑中全都是屍體,這水喝不成,他又折返回來,一邊哽咽着罵黑心蓮一邊挽起袖子:“就算是以前有天大的因果恩情,我今日也都能一并給你還清了!”
容穆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就要往手臂上割去,以血為輔咽下花瓣,商辭晝定然會好起來——
只是他還沒有蓄力,手腕就猛地被捉住了,容穆吓得一個激靈,那股力氣大到好像要捏碎他的腕骨,他愣愣的看過去,就見商辭晝眼眸微微掀開,瞳色明顯還沒有聚焦。
容穆眼淚瞬間就下來了:“我以為你真的要死了!商辭晝你沒良心!我千裏迢迢是來看你好不好的,不是為了看你死在我面前的!”
商辭晝嘴唇動了動,容穆抹過滿臉的淚水汗水,剛湊上前,手腕就被松開了,只見商辭晝轉手摸到那把匕首,胸膛起伏了幾下,一把将它扔到了深不見底的天坑湖中。
容穆忙道:“你別動!你別動!”
商辭晝好像這才找回了一點現實的神智,他微微轉頭看着容穆,眼眸就定住了。
容穆看了看他的臉色,又看了看他的嘴唇,見對方喉結滾動一瞬,好像下意識将花瓣咽了下去,這頓時讓他大松了一口氣。
然而他只瞧着商辭晝消瘦的臉色,半分沒有察覺別人眼中的自己是什麽蒼白模樣。
商辭晝唇角又動了動,容穆連忙俯下身,腦袋還沒湊到跟前就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掌心壓在了胸口。
“亭枝,不。”
容穆眸子微微睜大,感受到對方胸腔因為發出聲音而震動。
商辭晝說完一句好像又等了等,才接着語氣低微道:“亭枝不要傷害自己,我好不容易,才将你養活了。”
容穆控制不住的哽了一聲:“你放心!我怕疼怕的要死,才不會舍己救人呢!”
他總是這樣說着,不會為了旁人犧牲自己,可當初拯救東宮是他,如今情勢危急要以精血為引的還是他,容穆總是嘴上喊着躺平,事兒到面前了卻總忍不住用自己去護住所有人。
容穆吸了吸鼻子:“……醒了就好,再等一會,李倫說不定會派人來找,到時候我們就——”
“亭枝。”
容穆立刻回應道:“哎。”
商辭晝聲音低道:“你剛剛是不是,親我了。”
容穆:“沒有!……我和你說李倫和神射營一定會來撈咱們,你再堅持一下——”
商辭晝:“我不信。”
容穆嘴巴都氣紅了:“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麽還這麽戀愛腦!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商辭晝:“在聽,聽見你要找一個蹴鞠隊的男寵。”
容穆:“……你閉嘴啊!”
商辭晝輕嘶了一聲:“痛。”
容穆連忙道:“哪兒!哪兒!”
皇帝深黑的眼眸半掀着,看着在他胸前摸索撲騰的少年,背後的傷口從火辣變得清涼,商辭晝聲音低道:“上面。”
容穆着急上火的湊過去,然後腦袋就被按近了對方的俊臉,他眼眸倏的睜大,感覺唇上被人蜻蜓點水的碰了一下,這一下分明是清純無比,卻好像有燎原之勢。
“不痛了。”商辭晝擦着他的臉頰輕輕道:“亭枝不要找男寵,孤劫了西越王庭,回去就找南代王提親去。”
頭頂烏雲散開,露出一盤明月,容穆又氣又羞,嘟囔了一句“你想得美”,又忍不住擔心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後。
綠色蓮葉好似已經被吸收的差不多,商辭晝沒有問,容穆便也沒有說,一只蒼鷹盤旋在二人的頭頂,間或穿過圓圓的月盤。
商辭晝話還是少,人也不太清醒,一會我一會孤,容穆看了看頭頂的鷹,徹底的放下了心來。
他微微低頭,見燒的迷糊的商辭晝竟然從方才就一直拉着他的衣服。
“別擔心,你的隼看見我們了,一會就有人來了。”
容穆說完便感覺那股用力過度自毀身體的虛勁兒姍姍來遲,商辭晝好像在喃喃自語,容穆費勁吧啦的聽了半天,才聽清楚他念叨着什麽海水是水河水也是水,丘陵是小山,小山移為了平地,地面颠倒移動,大水漫灌了西越大片的良田土地。
容穆微微一愣,就聽商辭晝低聲道:“就快了……就快了,山移水漫,亭枝很快就可以喜歡孤了。”
“……戀愛腦黑蓮花,沒人愛可憐的要命,”容穆心中有些酸澀,轉頭看着商辭晝俊美的側臉,又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咱們兩個是徹底糾纏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