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綻放第78天
昌平街盡頭, 是當年太子東宮的居所,現如今東宮居所已經被被并入皇宮,朝臣們不敢言語商辭晝之後立不立太子的事情,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太子府逐漸變成皇宮的一個附屬角落。
容瀝自南代而來,頭一次深入商辭晝的領土。
大商地域廣闊,與他們南代風土人情差距甚大,容穆當初就是來到了這裏,才遇見了大商太子, 如今的皇帝商辭晝。
碧绛雪在南代王的身邊搖曳, 它到底是被這位君王培育長大,小花杆依戀的貼了貼容瀝整潔的衣擺, 有些委屈巴巴的樣子。
一路行馬至此, 就連馬兒都還在呼哧呼哧喘着氣, 容瀝卻已經面色沉靜如水, 他定定的擡頭看着東宮的牌匾, 過了一會,眼珠又轉到了那大紅色的高門燈籠上。
多麽漂亮的金龍逐蓮圖啊,随着冬初的風微微晃動, 似是活過來了一樣。
李隋川看着這位素未蒙面的南代王, 有種手上揣了個燙手山芋的感覺。
還有南代王身後跟着的幾人, 甚至他還看到了前段時間來大商開醫館的那個男子, 這人當初就是李隋川放出城門的, 兩人對視了一下心照不宣, 均微微點頭打了個招呼。
江蘊行算是南代隊伍中面色比較溫和的一個随行官員, 但神色也沒那麽放松。
大門口的氣氛有些凝滞, 南代君王親自上門,李隋川不知怎的就給自家陛下捏了一把汗, 還有那個人……見到他的王兄,是會驚吓還是驚喜?
兩撥人馬對立半晌,只見容瀝微微伸手,摸了摸碧绛雪蔫巴巴的腦袋,突然開口道:“已經快過午了,難不成商辭晝還在睡?”
李隋川:“……王上稍安勿躁,陛下想來是下朝後又回來陪殿下小憩了一會,我方才已經叫人進去通知了。”
容瀝冷笑了一聲:“你們陛下放回三千神射營,單單扣下了我南代的王子,莫不是還要本王三催四請,才肯将我王弟放回來?”
李隋川看着南代王的神色實在是難看的厲害,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要怎麽說話了。
南代的殿下只有一個,但卻是兩個國家的心窩子,待在這個身邊就必定要缺了那個,陛下是萬萬不可能放手,但這個也是來勢洶洶。
他剛在心裏想好圓場措辭,東宮的大門就被劉東帶着人從裏面打開了,正門平素裏很少打開,李隋川估摸了一下,這估計是陛下的屬意。
果不其然,劉東見着門外的人就堆起了滿臉的笑意:“貴客前來有失遠迎!”
容瀝冷笑了一聲,往後看了一眼,李隋川沒等南代的随從動手,親自上前搬起了那個蓮花缸。
說也奇怪,都已經到冬日了,這蓮花卻還有花瓣,只是看起來有些不太精神的樣子。
一行人走進門,容瀝大致掃了一圈,身後頭一次來他國深宮的南代官員也跟着看了看,有人小聲道:“好粗犷……你看那些下人穿的,跟下一刻就要上陣殺敵一樣,咱們小殿下在這裏真的能過好嗎……該不會每日都要被逼着早起練武?”
“說不準……畢竟這大商皇帝就是以武力統治而聞名。”
容瀝眼神看過旁邊一處巨大的湖泊,湖泊中似乎種滿了蓮花,李隋川手中的碧绛雪忽然葉片抖動,叫他差點都沒有拿穩。
冬日裏的景色要比春夏蕭瑟許多,連着周圍的假山都好像裹上了肅殺的氣氛,廊檐從一邊延伸到另外一邊,檐下都是銀色的雨漏和風鈴。
商辭晝哪裏有這樣的情趣,這一看就是容穆喜歡的擺設。
容瀝走過玉湖一角,胸膛緩緩起伏了一瞬,商辭晝根本沒有容穆信中說的那麽簡單,若非心中謀算深沉,以商辭晝對容穆的心思,是絕不會違背他的意願,叫人強行的留在這京都城。
容瀝眼眸轉動了一瞬,腳下轉過一角,瞧見了遠處一座二層小樓閣,樓閣的欄杆都是金皮包裹,構造擺設無一不是大商最精湛的技藝。
江蘊行也是頭一次來這裏,他稍稍掃了一眼,發現那木欄杆的支撐骨架都是花杆的模樣,雨漏、門扉、窗臺,無一不是蓮花元素,恍惚間叫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南代王庭的風景。
甚至富庶的南代王庭當中,都少有這樣真金白銀堆砌起來的豪華樓閣。
江蘊行看了一眼王上,又看了看一路被王上照顧的無微不至的碧绛雪。
他想起了家中古籍記載的嘔血症秘辛,心中有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王族血脈,王上的親弟弟,卻沒有被記錄在王族族譜之上,好像從一出生就被隐瞞了下來,又流落到了大商,江蘊行甚至都在懷疑先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嫡次子……
而王上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麽?這位漂亮的忽然被迎回來的小王子,會不會是古籍上那個神秘的——
“王兄!”
衆人神魂一震,就見有人大力拉開樓閣的大門,碧绛雪到底是見到了久未看見的主人,一下子激動的花杆都直了起來。
容穆連披風都沒穿,就這麽着急忙慌的從門裏跑出來,經過廊角與兩座假山,一下子沖到了南代王的懷中。
“王兄!真的是你!!”
來通報的下人剛剛退下,容穆只來得及套上好幾天都沒穿的鞋子,從軟榻搖椅上下來一時間都沒有站穩,他好像強行用一根杆子将自己的給挑直了,才磕磕絆絆的跑到了門邊。
容穆心髒怦怦跳,他猜到王兄會來,但沒有想到他來的這麽急這麽快,給他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這麽直接出現在了東宮的大門前。
容瀝伸手,将容穆拎起來颠了颠,“瘦了。”
容穆腦袋在他懷中蹭了蹭,低聲道:“碧绛雪不在身邊,我好難熬的。”
容瀝眼神稍緩,揉了揉容穆的發頂,然後擡眼看到了亭枝闕門前,一身黑紅衣袍的商辭晝。
商辭晝看見他就笑着開口道:“南代王大駕光臨,孤有失遠迎。”
容瀝眼眸微微眯起。
容穆連忙道:“王兄!進來!進來說!”
容瀝收回神色,朝着身後道:“将碧绛雪也搬進去,放到王子的塌邊。”
身後南代随從立刻稱“是”。
“你們幾人在這裏稍等片刻。”容瀝說完又對着江蘊行道,“将本王從南代帶來的藥去找個廚房煎一煎,放至溫熱後拿過來與阿穆服下。”
江蘊行低頭道:“是,王上。”
外面動靜這麽大,往日裏商辭晝一回來就不敢出來的憐玉也從側屋中冒出了頭,當看到自己的主人撲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中時,他立刻轉頭去看皇帝,正巧這時,與憐玉是鄰居的鐘靈也推開了窗戶,木窗碰到了文藝樂師放在窗外喂麻雀的小食,發出了清脆的一聲動靜。
容穆剛要說不想喝藥,就下意識被吸引過去,瞧見這二人臉上又帶上了笑,就要與王兄介紹。
但容瀝卻微微彎腰捏了捏他的臉蛋道:“阿穆,這些都是誰?是商辭晝養在旁邊的後宮嗎?”
憐玉:“?”
鐘靈:“?!”
商辭晝:“???”
容穆驚了一瞬:“不不不不,王兄,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
容瀝見兩人都呆愣住,似是不願意再多看一眼,只帶着容穆朝亭枝闕走去。
容穆還想掙紮一下以免大哥誤會,就見容瀝擡腳邁進了亭枝闕,在商辭晝的視線中看了一整圈,又瞧見了還被翻開攤在小桌前的折子,朱筆痕跡未幹,好像這二人方才在讨論什麽正經事。
商辭晝看了外面一眼,放下了亭枝闕厚厚的棉布簾子,又親手往爐子裏加了幾個銀絲炭,才在滿室地龍溫暖的環境中道:“坐。”
容瀝面無表情的随意找了個位置,容穆和王兄黏了一陣,飛速跑去和碧绛雪貼貼,他還仔細的看了看碧绛雪斷在水中的最大的主杆,和像是禿了一塊頭發的蔫吧的花瓣,有些心虛的看了容瀝一眼。
這麽明顯,王兄定是發現了……此刻氣氛越沉靜,叫人心中越慌張。
王兄還給他帶了藥,也不知道是什麽藥……王族專治花君虧損的大補藥嗎?
容穆還沒喝到口,臉上的表情就已經苦巴了起來。
商辭晝似乎對這個場面早就有所準備,此刻微微拂了拂茶盞道:“南代王來的如此着急,難道是嫌孤将亭枝留在大商養身體了?”
容瀝看了他一眼:“本王能允許他離開南代去往西越戰場,是考慮到阿穆是大孩子了,本王不能時時刻刻限制着他,他想做什麽,本王就寵着叫他去做就行了,不過我倒是沒想到,放出去的弟弟還能有被扣住的時候,商辭晝,你一國之君,當真是不顧臉面了。”
商辭晝聽到這笑了一聲:“臉面又不能當飯吃,孤慎重的思來想去,再叫亭枝回南代恐有不妥,所以才叫他在冬日裏好好養在我大商,待到來年春天,孤再正式三媒六聘,以國禮迎亭枝做我大商獨一無二的君後。”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這之後,亭枝若是想回故國也可以,孤會陪他一起,當時時刻刻保護着他。”
容穆都聽傻了,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商辭晝毫無顧忌的在他王兄的雷點上蹦迪。
容瀝果不其然面色冷成了寒霜,他哦了一聲:“我南代的人不養在南代,偏要留在你這風吹的人臉面疼的粗犷之地?阿穆臉色不好,神情疲憊,這就是你說的将養身體?”
商辭晝靜靜的看了容瀝一眼,空氣中似乎彌漫着劍拔弩張的氣氛。
容穆上前幾步,小聲道:“王兄,你不要生氣——”
容瀝看了他一眼,難得沒有笑道:“不要到處亂跑,對身子不好。”
王兄顯然非常清楚他冬日裏的狀态,容穆只好乖乖坐下,又使勁的朝商辭晝使眼色。
奈何商辭晝平日裏精明的厲害,此刻卻像是瞎了一樣,只指尖環了環茶盞邊緣,垂眸眼睫微動了動。
容穆只好抱着和自己一樣可憐的碧绛雪,默默祈禱這兩人不要當着他的面打起來。
過了半息,容瀝才臉色冰冷接着道:“大商冬日寒冷刺骨,不适合他将養身體,本王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暖閣,冬初啓程,一切都還來得及。”
容穆驀地看向王兄,他知道王兄不願意自己待在商辭晝身邊,覺得商辭晝太過危險,但沒有想到王兄立刻就要帶他離開,容穆看了看碧绛雪隐藏在水中的斷杆,好像有些明白王兄為何這樣着急。
……他就知道這杆子薅的太快了!可當時情勢緊急,若他不求援于本體,商辭晝必死無疑!
想到這裏,容穆正要開口解釋,就見商辭晝輕輕放下手中茶盞,發出咔噠一道清脆的聲音。
他微微歪頭,幽黑的眼眸看了一眼容穆,又帶着一種殘忍的認真看向容瀝:“南代王說孤此舉不妥?”
他笑了兩聲才接着道:“好,此舉不妥,他不應該留在大商,那孤倒很好奇,回到南代國就真的會對他好嗎?孤這樣做,南代王心中難道真的不知道理由嗎?你對孤不放心,孤對南代國……可同樣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