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綻放第79天
容瀝臉色冷漠, 看不出什麽東西,“他生來就在我南代,你對他知道多少, 就要說不放心他回到故國,商辭晝,我看你是魔怔了。”
商辭晝居然認真的點了點頭:“對,孤就只對他一個人魔怔。”
容瀝冷笑了一聲:“大商人才濟濟,你要什麽樣的人沒有, 非要霸着我們南代的人不放, 你留下他,又能将他如何保護好呢?你可別忘了, 十年前, 我王弟是如何沒的。”
商辭晝擡起眼眸, 臉側咬肌起伏了一瞬。
容穆看着這兩個人在對方的雷點上瘋狂蹦迪, 他現在根本不敢說話, 有種大家長在前面撕的不可開交,小白花在凄風楚雨中飄搖不定的感覺。
但是問題其實沒有這麽困難,只要他們能找到解決問題根源的辦法, 這一池子的水就全部能流動開了——只要他們能找到。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大缸, 眼睛不經意看到被埋藏在花蕊深處的蓮心。
而周圍的對峙還在繼續。
商辭晝面上作僞的和善褪去, 顯露出了真實的漠然來:“亭枝是受了大難, 但孤也傾盡力氣尋他回來了, 當年是孤勢單力薄沒有及時護住他, 但孤如今已經是皇帝, 大商百餘城池, 從上到下都是孤的兵将,官員派遣這些年更是幾乎将先帝的肮髒血液換了個遍, 在大商孤就是天,孤走到今日,就是為了要叫他能吃能喝能睡能玩,而不是為了叫他再為一些莫須有的東西勞心勞力。”
容瀝:“莫須有?勞心勞力?本王養育阿穆多年,從他出生一直到他流落大商,也不曾叫他為什麽事物操心過,若不是你強行霸住他,阿穆在南代也可以做一輩子無憂無慮的王殿下,他想要什麽,本王走到今日,也能一并給他捧到眼前,不需要他國皇帝來越俎代庖!”
亭枝闕的棉布簾子厚重,叫所有的争執都堵在了這座金屋當中。
商辭晝又看了一眼容穆,見他呆愣愣的,才重新将視線放到了南代王的身上。
“你了解他嗎?”
容瀝眉眼抽動了一瞬:“你說什麽。”
商辭晝:“孤說,你真的了解你的王弟嗎?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性情如何?他看似憊懶實則救世之心十分強烈,他身為王族,內心有很多從不宣之于口的東西,這些,南代王都知道嗎?或者說,你以為他還只是單純的一個小王子,這麽多年,心性從未長進過,只要回到南代,就是安全的臂彎。”
容瀝胸膛起伏了一瞬。
商辭晝卻在此刻語氣緩緩道:“恰恰相反,回到南代,才是他最危險的時候。”
“南代國從上到下,那麽多的子民,那麽多的朝臣,容穆能在這樣的視線中躺一兩天,但他能躺一兩年嗎?所有人都沒有逼他做任何事,但所有人也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艱難生活着,孤不管南代國有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兒,孤只知道一件,那就是南代國誰都可以死,唯獨容穆,不行。”
容瀝眼神鋒利,他看着商辭晝道:“你果然知道。”
商辭晝笑了一聲:“孤也并非知道很多,只是這麽多年對着鄰居,總得多盯着那麽一兩眼吧?亭枝回來孤身邊後,又屢屢提起向往南代。後來漢口河那日,孤一看到你就什麽都明白了,亭枝與南代千絲萬縷,南代卻偏偏秘辛衆多,這叫孤心中如何安定?”
容瀝詭異的安靜了下來,看着商辭晝接着道:“蠶食南代根基的嘔血之症唯有以蓮入藥可治,但偏偏蓮花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三百餘年,奇異病症屢屢出現,但四季輪回緩慢根本銜接不上供需,南代本應早就是危樓一座了,現如今居然還能與大商抗衡,孤一直在想,是什麽人在中間供養着整個國家的國運?這麽重的擔子,又是怎麽被挑起來的?”
商辭晝說到這微微傾身,眼神深黑不已:“唯有不斷催生蓮株,方能解南代困境,南代整國種蓮,再有奇人傾力相助,才能綿延至今,對否?”
他說完緩緩收回身體,手指搭上茶蓋:“亭枝就是奇人一人,而最叫孤為之詫異的,就是他能引活蓮株,碧绛雪如此,東宮玉湖如此,甚至去過一次的深山野池也如此,這般救國救民的能力,亭枝自己又善良心軟,叫孤如何放心他一個人待在南代?”
容穆猛地看向商辭晝,根本沒有想到這朵黑蓮花居然還會叫人回頭照看他們去過一次的野池子——他的确是在那裏傾瀉了靈力,商辭晝若是刻意留神,定會發現那裏重新長滿蓮株!
而南代國的秘辛,他竟然就這樣在無人告知的情況下猜了個七七八八?!
這一切的東西,商辭晝從來都沒有和他說過,容穆知道他心中有猜疑,卻并不知道他已經快猜到了真相盡頭。
容穆下意識看向容瀝,就見對方垂眸,半晌才擡眼道:“大商除了一個開國皇帝史書有名外,其餘君王多少都有些蠢笨,現下終于又出了一個你,勉強還能叫我南代看上一眼。”
容瀝輕聲道:“可就算你猜到這些東西又如何?容穆從一出生,就被本王瞞了下來,過去的南代不知道他的能力,如今的南代也不會知道,所有人都會愛他,當他是一個歷盡艱險從小丢失的王殿下,而不會知道他有治病救人的本領。”
“在這一點上,本王同你一樣自私自利,只是阿穆心善,是需要本王時時刻刻盯着,好叫他不要再為某些事某些人,折損自己好不容易将養的差不多的身體。”
容瀝說到某些人的時候,語氣微微咬重,容穆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折了自己的杆子救人,已經觸及到了王兄的底線。
容瀝神色冷漠的看向商辭晝:“至于你知道的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本王自會盯緊他,不叫他損傷一根汗毛。”
商辭晝眉眼壓低:“就算你這樣說,孤也不會叫你帶走他的,一入南代必然身不由己,天底下哪有白得的好處,嘔血症好了,誰管催生蓮株之人的死活?這樣消耗自己的事情,孤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他去做。”
“況且他身具這樣的能力出生,那以前王族中維持國運、又有這樣能力的人都在哪?既然你疼惜王弟,為何不叫他們出來齊心協力?”
容穆看向言語擲地的商辭晝,一時間胸中有些無言。
為何不叫他們出來?
當然是因為他們都沒了,并且是以一種極其慘烈的自我燃燒的方式,用以維持南代國幾十年的和平安穩,又接着重複這等悲劇。
容穆細眉微微蹙起,一件事情,但凡叫人感覺不舒服或者下場凄慘,那再大的功德再優越的能力,都像是一種枷鎖,而并非上天的恩賜。
商辭晝顯然很了解他,他的确是從很久之前就在考慮如何終結花君魔咒,商辭晝将自己留在大商,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他對這件事情的關注——好在如今冬日,休養生息,不用立刻叫人為了這個事情而火燒眉毛。
容穆左右都有些坐不住,看着商辭晝和容瀝如同兩把尖刀,刀刀不見血的往對方的心窩裏戳。
這不是他想要看見的結果,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缸沿,慢吞吞開口道:“阿晝,你不要與王兄吵了。”
商辭晝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容穆:“……孤本不願意思考這些,也不願意拿出來說,孤一直知道南代國背後必定有人,但萬萬不想看見,是亭枝與南代國有這種生死相依的關系,孤寧願糊塗,也難得糊塗!”
容穆眼眸眨了眨:“既然你知道,我不妨再告訴你,南代除了王兄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身份,你們大可不必為了這種人身安全問題吵起來,不論是在大商還是在南代,我都可以無憂無慮生活的很好。”
說着他起身,走到容瀝身邊,為他倒了一杯新茶:“王兄,你也消消氣。”
容瀝接過他的動作,又示意他坐在一旁,對着商辭晝道:“不論你如何想如何做,阿穆都要随本王回南代國,本王自有長兄義務看顧好他,我也明确告訴你,你這種偏激兇惡的人,不适合待在他的身邊。”
容穆喉嚨咽了咽,正要說話,就見商辭晝忽然擡手,亭枝闕的大門簾外有人小聲道:“驚擾陛下與南代王了,是江大人的藥熬好了,喊小殿下喝藥。”
隐一的聲音。
商辭晝看向容穆:“藥是你王兄帶來的,想必是對亭枝的身子有好處,亭枝先去偏殿喝藥,萬萬不可耽誤身子。”
容穆是真的半點藥都不想喝,如今也沒有心情喝藥,然而容瀝卻轉頭對着他道:“阿穆乖,去喝,好好補一補你在西越戰場的虧損。”
容穆頓時噎住,他知道王兄還在為碧绛雪折損花葉而生氣,此時便也不敢再犟了,只好一步三回頭的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江蘊行果真等在外面,或許是天寒地凍,他手上沒有端着藥碗,而是在偏殿用水溫着。
“殿下臉色瞧着有些驚白,您可萬萬不能急火攻心啊。”江蘊行有些憂慮道。
容穆頭痛回:“知道了知道了。”
他的腳步剛一離開,亭枝闕中,商辭晝就收回了視線,他又重複問了一遍之前被容穆打斷的問題。
“……為何不叫同樣身具能力的王族之人齊心協力?孤想,恐怕是王庭已經拿不出這樣的人了吧,亭枝如今是唯一一個,”商辭晝聲音低道,“孤不問以往的人都去哪了,孤只要知道,他們都是在南代國遭遇的不幸,這理由就已經足夠孤将亭枝養在大商,好叫他徹底遠離是非之地。”
容瀝也撕下了在容穆面前那份最後的和善,他語氣冷如數九寒天:“我南代如何,還輪不到你這個別國皇帝來置喙,故國水土養人,他在大商過冬,只會是移根動土萬般不适。”
商辭晝:“萬般不适……那也比他在南代國好得多。”
容瀝怒從心頭浮上臉面,他忍住那股子動手的沖動:“你究竟有沒有聽本王說話?若不是考慮到阿穆的身子與心情,本王何需與你周旋這麽多?長兄如父,本王比你更有立場保護他!”容瀝咬牙切齒道:“商辭晝,你一意孤行,果真是蠻不講理的惡狗一只。”
商辭晝看着容瀝怒氣浮現的面容,反而詭異的平靜了下來,等容瀝語畢半晌,他才緩緩說出了沒在容穆面前說全的話。
“孤方才說他有救世之心并非虛言,亭枝總是會損傷自己來為別人謀算……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叫孤心驚膽戰,你只想着帶他回去,但你究竟明不明白,他偶爾會有一種幾不可查的自毀傾向——只要他覺得這件事火燒眉頭非做不可。”
商辭晝深吸了一口氣:“這樣的一個人,你就算如何護住,他留于南代,早晚也會見不得人間疾苦而動用自我,孤就是這麽自私自利,這天下人就算是死絕了,孤的亭枝也不能再有半分損失。”
“半分,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