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枯枯第88天
江蘊行見容穆着急忙慌的站起身, 像是屁股後面有狼狗追一樣,一跳三步遠的就跑出了門。
他連忙跟着起來,憐玉也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模樣。
江蘊行提高聲音道:“殿下!冬日根基脆弱, 萬不可跑跳激起血脈動蕩!”
容穆掀開車簾:“知道了知道了!憐玉!快上車,回宮了!”
憐玉:“喔喔!”
他速度比容穆還要快,幾乎是竄進了馬車中,容穆少有這種急的火燒眉頭的時候,憐玉不敢耽擱, 連忙招呼阿風揮動馬鞭。
容穆胡亂抹了抹嘴邊的麥燒渣子, 又吞下了馬車中常備的一杯露水,這才出聲道:“阿風!趕快點!”
阿風連忙:“知道了殿下!您坐穩——”
容穆恨不得直接飛回去, 憐玉在一旁替他掩着窗風道:“主人, 是不是碧绛雪在召喚您??”
容穆:“是它就好了!”
他現在寧願面對一代二代好好商讨一下事業!都不想和商辭晝這個戀愛腦一起讨論什麽姿勢最舒服!
憐玉還是個孩子, 容穆憋着不和他多說, 十個手指頭差點要在膝蓋上點出殘影。
阿風的速度是挺快的, 但到底雪天路滑不比往日順暢,今日回東宮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麽又多出來許多巡邏,每一個巡邏遇見他們的車子都要盤問一下。
以往就算容穆這個時間出來, 也絕不會遇到這種情況, 他暗戳戳的咬牙, 深切懷疑這就是商辭晝的陽謀!
哪怕他戍時之前從醫館出來, 遇上這麽些個攔路的, 回到東宮也要遲到了!
憐玉不解的又打發走一個巡夜小頭領, 回過頭來就看見了容穆逐漸四大皆空的臉, 給他吓了一跳。
“主人怎麽了?可是喝了藥身子不舒服?”
容穆輕飄飄道:“閻王叫我戍時歸, 絕不叫我早返程。”
滿京都都是商辭晝的人,要堵一個人實在是太容易了。
容穆小腿一翹幹脆開擺。
商辭晝能把他怎麽樣?哈, 搞的好像誰怕誰!
憐玉看着容穆不住的抖腿,還貼心的湊上前為他捏了捏。
東宮如今已經成了一個挂牌的名字,誰都知道這太子府邸如今和皇宮并為了一體,紫垣殿俨然成了一個華麗的擺設,皇帝每天路過那裏停都不停一下。
馬車行到宮門前的時候已經黑的不見手指了,冬天的夜又冷又深,容穆搓着手指跳下馬車,直接叫守在一旁的憐玉回去休息了,他自個兒反倒有一種死花不怕開水燙的感覺,反正已經遲了,幹脆慢悠悠的抄着手往回溜達。
一路上沒見幾個人,偶爾幾個下人也都遠遠的避開他,容穆也不在意,商辭晝就是個醋罐子,還是個上了頭真會殺人的大醋精,這東宮的人看見皇帝或許要缺心眼,但是看見他恨不得将眼睛挂在頭頂上來避讓。
路過玉湖,容穆還順便關照了一下玉湖的蓮花,這裏的花差不多都已經枯完了,季節輪回,是傾盡多少靈力都扭轉不回來的規則。
容穆瞧着夜色中的玉湖,不是第一次覺得這湖長的眼熟,以前只以為是自己沒有想起來,但如今記憶齊全,還是對它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熟悉感。
他看了眼湖底的淤泥與擠擠挨挨的小魚苗們,終于走到了亭枝闕的大門。
和很多現代男人走到家門前先在車中點一根煙抑郁一樣,容穆也抄着手在門口嘆了一會氣,又生怕再這麽待下去引來商辭晝的暗衛,這才磕磕絆絆的半推開亭枝闕的大門。
裏頭好像沒有掌燈,樓上也沒有動靜,好像商辭晝并不在這裏。
容穆轉悠了一圈,連個鬼影都沒見着,又聽見不遠處傳來琵琶的聲音,他耳尖一動,循聲出門的時候正好遇上了郎喜。
郎喜手中拿着一件白色中衣,正急匆匆的往旁邊走。
容穆:“公公哪兒去?”
郎喜吓得哎呦了一聲,這才看清他道:“您回來了呀?奴婢給陛下送衣服去……”
容穆皺眉:“他在哪兒呢?”
郎喜忙回:“陛下在主殿沐浴。”
主殿?
不就是商辭晝當太子的時候住的宮殿,容穆還沒怎麽去過,畢竟往日裏那裏挂的都是金黃的大鎖。
他也跟在了郎喜的身邊,邊走邊道:“我怎麽還聽見了琵琶聲?”
郎喜:“是陛下覺得您不在,心中無趣,于是便叫來了鐘靈彈奏琵琶打發時間。”
容穆:嚯,好大的帝王雅興。
鐘靈也是倒黴,接二連三的往商辭晝的眼睛裏鑽,也不知道他這段日子的卦算的如何了,都沒聽見個什麽動靜——
主殿浴池距離不遠,沒走一會就到了,路兩旁都被劉東點起了燈籠,比在外面大街上還要亮堂。
容穆推開門,郎喜極有眼色的将中衣遞給他,自個兒就這麽守在門外沒進去。
耳中的琵琶聲停了一瞬,容穆瞧見周圍垂紗飄蕩,有氤氲水汽透出,鐘靈見着他連忙站起身來,半抱着琵琶又往他身邊湊了湊,像是被商辭晝吓的不輕。
容穆開口:“好幾日沒見着你了。”
鐘靈低聲回:“草民為天子起卦,唯恐出一點問題,于是便多日不曾出門。”
容穆笑道:“那怎的今日就出來了?”
鐘靈:“……陛下說,想聽草民為您編寫的曲子,聽聽有什麽不一樣的叫您這麽喜歡,于是讓黑甲衛将草民架了出來,還差點弄壞了我的琵琶。”
容穆聽他後面話音稍重,想來這琵琶之于鐘靈,是真正獨一無二的寶貝。
“陛下向來作風強硬,下次遇上這事兒你別犟着,順着他來就行。”容穆囑咐道。
鐘靈欲言又止,對着他的背影忽然叫道:“殿下!”
容穆回頭,半張漂亮容顏在燈火中明明暗暗,鐘靈看着這種充滿風情的臉就是一頓,眼中閃過迷茫與驚豔。
“還有事?可是你的占蔔有結果了?”
鐘靈半晌才道:“暫無,但紫微星流轉過盛,殿下若是方便,當時常提醒着陛下,過剛易折盛極必衰,唯有平穩中庸,才是永生之道。”
容穆眼眸一眨:“好,我知道了。”
鐘靈正要退下,又回身問道:“草民傾慕殿下風姿,殿下今晚可想聽曲兒?只要是您,草民必定随叫随到。”
容穆好笑的擺了擺手:“今夜不聽,樂師早些睡吧。”
鐘靈這才不舍的離開。
容穆在這裏半晌都沒聽見裏面的動靜,于是擡腳上前掀開垂簾,主殿帶着的副室中,是專為宮廷貴人準備的沐浴湯池。
他故意擡手扇了扇鼻子:“喔呦,好大的醋味!”
容穆放松警惕,走過去卻發現池水中無人,他疑惑的看了兩圈,忽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腳踝。
他心中咯噔一下,下一秒,就被那只手拉入了池水當中。
噗通一聲。
容穆:“!喂!!”
男人黑色長發披散,商辭晝比容穆更像是一個暗中隐藏的随時都要要命的精怪,知道他水性好,索性便将容穆全然壓在了水中。
冬日的厚衣裳全都濕透,容穆雙手徒勞的掙紮了一下,就被對方直接圈住按在了出水的湯池邊。
“……已經亥時一刻了,孤等你等的好苦啊。”
容穆正要狡辯,就被商辭晝半掩着捂住了紅潤的嘴唇。
“前腳狀元郎,亭枝與他相聊甚歡,”商辭晝幽幽嘆了一口氣,接着道,“後腳琵琶師,亭枝也與之相聊甚歡,孤在想,這世上還有不喜歡亭枝的人嗎?這麽多人喜歡你,孤又能排幾位?”
容穆眼睛動了動,一手扒下商辭晝的掌心,“聽起來怎麽這麽可憐啊?你是不是又在賣慘?”
商辭晝神色不明,鴉羽一樣的長發沾了半臉:“你說呢?”
容穆動了動身子,“我不就是遲回來了一點?別這麽小氣嘛!”
商辭晝:“孤偏在你身上小氣,你是不是忘了要是戍時回不來,就答應孤的事兒?”
容穆細眉一收:“什麽?我什麽時候答應你了?!你可別耍賴!”
商辭晝緩緩笑了笑:“孤偏耍賴。”
容穆有點想跑了:“陛下,你今晚有點叛逆啊……”
商辭晝竟然點頭應和,又用手指勾掉容穆礙事的衣帶子,“鐘靈方才與孤說,叫孤收斂收斂脾性,孤來回想了想,找回亭枝之後,孤的脾性屬實是收斂了不少,亭枝覺得呢?”
容穆按住他作怪的手道:“是是是!水裏不方便聊天,我們睡床上再聊——”
商辭晝好笑:“孤又不是沒穿衣服,你怕什麽?”
容穆瞄了一眼水池底下,見商辭晝果真沒有浪過頭,規規矩矩的穿着中衣褲子。
“亭枝在瞧什麽?”
容穆擡眼:“啊我——喂!”
商辭晝驟然捏住容穆的臉頰,叫他的嘴巴微微嘟起了一點,沾了水鮮嫩欲滴的模樣。
他俯身親了一口,強調道:“孤的。”
又親了一口:“還是孤的。”
早在二人第一次在西越帳篷中接吻的時候,容穆就覺得這人在這事兒上稍微有一種平日裏看不見的強硬。
商辭晝很少對他強硬,但在标明領地和占有欲上卻不容逃脫。
容穆深知順毛薅的法則,于是道:“……你看我叫誰這麽親過,還不是你?阿晝,回來的遲是我不對,咱們有話好好說……”
商辭晝看了他一眼,放開了容穆的手腕:“你從沒有親口說過喜愛孤,只偶爾才會給孤一點點甜頭。”
容穆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己太過含蓄,竟然叫商辭晝這麽耿耿于懷。
商辭晝:“你當真喜愛孤嗎?容穆。”
容穆:“……自然,要不我能叫你這樣那樣?”
“你看,你又不說。”
容穆從沒有對誰說過深沉的喜愛二字,小時候颠沛流離,在現代那些年又一直都是一個人,曲折的環境叫他的性格稍有些內斂,輕易不會對人說出什麽愛與不愛的諾言。
比起如何說,容穆更傾向于如何做,他暗地裏搜集花靈,最終目的就是解決後患,想好好和商辭晝長長久久在一起,而不是如鏡花水月一般,蜜糖果子外皮裹着苦杏仁兒的餡兒。
但是商辭晝好像很不滿足他這樣,容穆不知道,他竟然對兩人的關系這麽不安……或許南代的事情多少叫商辭晝有些受刺激,雖然他幾乎不将這事情拿在他面前說。
容穆心內嘆了一聲,這談情說愛也是個技術活兒啊。
兩人呼吸交纏幾息,容穆眸光溫潤下來,他膽大包天的按了按皇帝的肩膀,又整個人跳到他身上去。
水波蕩漾,商辭晝穩穩的接住他,就見容穆雙手按住他的肩膀,主動湊下來親了他一口。
“你的。”
又親了一口。
“還是你的。”
容穆臉頰微紅道:“若不是極喜愛一個人,你以為我會這樣?肯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咱們倆之間早就糾纏不清了,哪裏還能清如水,和那黏糊糊的藕粉一樣還差不多……不是我說,你壞心眼也多得很,這一路叫了多少人攔我的馬車,巴不得我戍時之後回來呢對不對?壞的要死,還在這裏和我賣慘。”
商辭晝抿了抿嘴唇似在回味:“生氣了?”
容穆:“又壞心眼又多,誰能愛你這種人啊?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商辭晝眼眸一動,就聽容穆拐口道:“當然是我愛了,因為別人喜歡你下場很慘,我喜歡你不一樣,死了都能叫你救活了。”
商辭晝看着容穆,眼神深黑的如同一灘松墨,又夾帶着幾不可查的一抹帝王柔情。
“亭枝這麽會說,以前怎麽那樣苛待孤?可是今日不想履行遲到家的承諾,便想着巧言蜜語迷惑孤?”
容穆無辜的眨了眨眼睛:“你心眼怎麽這麽多啊,我就是單純覺得對你這種人來說,愛要大聲說出來罷了!”
商辭晝:“可是你說這麽多,孤還是不會放你走,亭枝……你難道不想舒舒服服的嗎?”
容穆糊弄道:“我現在就挺舒服的,你把我的衣服都脫了,咱倆泡個澡回去接着聊呗。”
商辭晝卻不說話了,他将濕淋淋的衣服扔到湯池邊的地上,又按着容穆親了一陣才低聲道:“孤一直不解,那日臺山沐浴,你為何要躲到窗戶後面去,難不成還有什麽見不得孤的地方?還有什麽瞞着孤的事情?”
容穆:“……”
容穆沒來得及說話,就又被商辭晝咬住了頸側,含糊話語從旁邊傳來:“孤今日一定要搞清楚了,你是不是還瞞着孤做了什麽壞事……不說實話的人要被懲戒一番……”
容穆被那暧昧微癢的感覺激的一顫,待再回過神來,就感覺腰下被牽扯,整個人都沉入了深深的湯峪池中。
衣帶遞次掉落,他心下一緊呼吸停頓,拉都沒來得及拉住,就被商辭晝連人帶殘留的衣物都嵌入了懷中。
……
……
東宮夜色深沉如水,劉東經過主殿的時候瞧見郎喜正站在門外看星星。
“你怎麽在這兒?陛下不在亭枝闕嗎?”
郎喜老神在在:“今夜陛下在此處沐浴,方才容主子也進去了。”
劉東:“哦——”
郎喜:“你說咱們要不要多準備點東西……免得兩位主子一會用上?”
劉東:“我一把年紀,你問我我怎麽知道!”
郎喜:“咱家是沒根兒的人,也着實不太懂啊。”
兩人因着自家主子從小禁欲,竟然從未接觸過這方面的事兒,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咳了咳。
“陛下不在京都的時候,咱家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将陛下盼回來了,又想着怎麽将容主子伺候好叫他也留下,你說,這大商和南代,什麽時候才能結親啊?”郎喜憂愁道。
劉東:“快了快了,瞧陛下的焦急樣兒,明年的這個時候兩國定然會同心修好。”
郎喜:“可千萬不能再出什麽岔子。”
兩人正悄悄說着話,背後的門就被一腳踢開了。
郎喜回頭,就見自家陛下披散着濕漉漉的頭發,上身穿着一個沒有系帶的袍子,懷中抱着一人,那人裹着長長的中衣,似是着了一身過大的不屬于自己的衣物。
郎喜:“——!”
劉東:“——!”
商辭晝面上并沒有什麽特殊表情,但渾身上下還是有些許愉悅,他開口道:“都杵在這裏做什麽?點燈,開路。”
兩個老奴大夢初醒:“哎哎!”
商辭晝懷中抱着容穆,走在二人前頭,郎喜小心瞧了一眼,就見那位小主子的手正狠勁兒的扭在陛下的背上,陛下卻半點反應都沒有,對懷中的人寬容寵愛到了極致。
“亭枝別掐着孤了,手不難受?”
容穆氣惱道:“你給我閉嘴啊!”
身後兩人下意識抿緊了嘴巴,聽到皇帝沉沉的笑了一聲。
容穆深吸了一口氣,下限已經被商辭晝拉低到了極致,待走進亭枝闕的大門,所有外人都被關在門外,他才兔子一樣從皇帝懷中跳下來,踉跄了幾步跑上了樓。
商辭晝後腳跟上,就見容穆已經裹着被子縮進了床鋪裏面,連半點被角都沒有給他留。
“亭枝,給孤一點被子嘛。”
容穆:“不!”
商辭晝:“孤好可憐,又被你兇。”
容穆伸手一指外面:“去院子裏對着老天爺賣慘去,說不定老天爺看你太慘,叫你命數能多吉利幾分!”
商辭晝坐上床,連被子帶人都擁進懷中,低低道:“孤才不找它呢,孤有了你,就什麽都不缺了。”
容穆将腦袋也埋進了被子中,心道幸虧他這幾日鑽碧绛雪鑽的勤快,不至于一時半會體虛精弱被吸進去,但那種全然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也不太好受,叫人神魂颠倒不知自我。
冬日裏本就難搞,容穆此刻心底倒是有些感激江蘊行的那碗藥,不至于叫他撐不過商辭晝的作弄。
“你睡不睡!不睡我睡了!”
商辭晝悶笑一聲:“孤此刻就睡,亭枝不要生氣,孤下次必定小心行事。”
容穆:“沒有下次了!沒有了!!”
商辭晝:“孤睡了,聽不見你在說什麽。”
容穆:“……”
沉默的不知道過了多久,被放在亭枝闕的碧绛雪左搖右擺,空中充滿着它歡喜的心情,容穆滿腦子都是碧绛雪的“嘻嘻嘻嘻”,魔性到叫他一閉上眼睛都能想象到這小妖花怎麽扭腰的。
幸虧!幸虧他對祖宗十八代有屏蔽,不然這真的是沒法活了!
容穆扭過身子,聽見身後傳來平穩規律的呼吸聲,夾雜着一絲好聞的宮廷香薰味道。
商辭晝“審”了他半天都沒審出來什麽東西,容穆越想越覺得自己又被騙了,于是從被子裏伸出一條腿,狠狠的踹了商辭晝一腳。
後者眉頭一動,伸手将他的小腿安安穩穩的塞進了被子中,還不忘哄慰着拍了拍。
容穆:“……”
很好,看來真是等人等的乏了,容穆看着商辭晝在他身邊吸着花香味睡的更加沉穩的臉,翻來覆去半晌,可悲的發現一個事實。
他,最愛睡覺,倒頭就寄,從不為什麽事情影響睡眠質量的快樂鹹魚,竟然在這樣一個“尋常”的夜晚,在滿腦子碧绛雪嘻嘻嘻嘻的笑聲中,在被大商皇帝伺候服侍完的餘韻裏。
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