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枯枯第96天

碧绛雪說的沒錯, 商辭晝是一個喜歡暗自壓抑內部消化情緒的人,容穆在他這裏掀了馬甲後,這人除了對他的白頭發還有些在意, 其他方面看似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了。

但容穆卻隐約覺得,商辭晝看自己看的更加嚴實,占有欲和強制性行為也與日俱增。

估摸着是這人背地裏又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麽東西,或許內心依舊在驚濤駭浪,但在他面前, 卻總是表現的游刃有餘。

也是, 笨蛋花花怎麽能和天選之子拼演技。

總之對于容穆來說,這是一份痛并快樂着的煩惱。

此刻, 商辭晝将他堵在這暖房當中, 當場質問他為何私自跑出來, 容穆原本想怎麽說來着?哦, 他想說你管我, 我愛怎麽樣怎麽樣,你要是不想養就送我會南代去,我好快快樂樂的當我的王殿下。

但那個時候他心中是憋着一股氣的, 也有這段時日被“隔離”的煩躁, 只是現在, 他站在暖房滿室的蓮花中, 冬日蓮花的香味淡淡但卻聊勝于無, 叫容穆的容色難得看起來有一絲紅潤。

一下子将暴躁的心思撫慰的旖旎了起來。

他微微低頭, 帷帽的白色軟簾刮過商辭晝的下颚鼻梁, 直将兩個人的眼神都套入了一個空間中去。

容穆低聲道:“阿晝, 背着本殿下偷偷養小野花,又該當何罪?”

商辭晝方才找不見容穆而狂跳的心髒逐漸平順下來, 他又變成了那副在容穆面前限定的溫和又深情的模樣。

“孤還沒找你算賬,你就要給孤找錯處了?”

容穆微微歪頭,眼眸亮的像是星星。

“我方才粗略的數了數,你是不是叫人把臺山所有活着的蓮株都運回來了?這一路人力物力財力,還有被人罵一騎蓮株王子笑……那時你尚且不知我有一個蓮花本體,這些于當時來看如同雞肋舉措,可盡管如此,你居然還是做了。”

“因為你說看不見蓮花會心情郁郁,”商辭晝看了看他,低聲道,“孤都将你養在大商了,怎麽還能叫亭枝郁郁,那必然所有事情都要滿足你,這才能叫你乖乖長身體。”

容穆噗嗤一笑:“你先放我下來吧!”

商辭晝:“不放。”

容穆“嘿”了一聲:“怎麽越來越無賴了!”

商辭晝抱着容穆往燈火底下走了幾步:“煩人的年節,你知道孤一晚上給多少人賜婚了嗎?這京都城的官家子弟,今晚最起碼成了一大半,孤看孤不應該當皇帝,應該當那被人供奉的月老去。”

這皇帝話裏有話,容穆撩起帷帽:“得阿晝賜婚,那是祖墳冒青煙的好事,又逢年節喜上加喜,怎的還這麽愁眉苦臉?”

商辭晝:“孤給他們賜婚卻做不了自己的主,瞧着那些人臉上的歡喜表情就煩。”

容穆明白了,這人是看見別人成雙成對名正言順,自己心裏不平衡了,他憋笑憋的辛苦,又想起商辭晝方才挨個禮貌問候蓮花的場面,一時間沒忍住哈哈了兩聲。

惡狗變忠犬,此時誰還能記起商辭晝一開始遇見他時惡劣的不做人的場面?

“你還笑?”商辭晝道,“你不給孤一個名分,累的孤有些話都沒法和南代王張口。”

容穆坐在燈臺的案桌上,此時視線恰好與商辭晝齊平:“你總是催我,但我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好辦事啊,這樣,咱們約法三章,待來年春三月,你與我一起回南代,到時候你帶上你的彩禮,咱們一起去和王兄說道說道。”

這是容穆第一次在他面前松口,商辭晝腦子驟然一熱剛要答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改口道:“不然你在此處等孤,孤一人快馬加鞭來回,這樣亭枝便不用路上受累,你王兄想來也樂意。”

容穆默不作聲的看着他,過了兩息:“要不然你幹脆自己和自己大婚算了,我在不在好像沒什麽區別?”

商辭晝:“……”

“亭枝,孤不想你回去。”

容穆:“這麽小氣,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商辭晝:“你總罵孤騙你,你不也時常騙孤?孤如何敢放你回南代,在這幾十株蓮花裏面孤都找不見你,南代萬頃蓮池,你若是鬧小脾氣,孤又要如何找你?”

容穆嘶了一聲,表情微妙:“難道是我美的還不夠出衆?”

商辭晝:“……倒也不是。”

容穆這才哈了一聲,眼眸轉過周圍一圈溫室蓮花。

須臾擡手,袖擺微微帶拂過皇帝的臂膀,綠白色的光點灑出,三三兩兩的附着到了室內的蓮花身上,一時間這裏的香味更加馥郁,靠着支架過活的蔫吧蓮株也支棱了起來。

商辭晝看了看:“不生氣了?大半夜的就這麽追過來。”

容穆收回手指:“養花是不是為了哄我開心?”

“自然。”皇帝道。

容穆看向商辭晝:“那我還同你生什麽氣,我看起來那麽胡攪蠻纏?”

商辭晝的求生欲再次上線:“倒也不是。”

說完他又補充:“亭枝好乖。”

容穆因着冬日蓮花的反向補給心情好了不少,“那你還治我的罪嗎?”

空氣中寂靜流淌,除卻二人的呼吸聲落針可聞,容穆聽見商辭晝道:“自然是要治一治的,凍手凍臉凍腳,還跑這麽遠叫孤一頓好找,孤心內氣憤。”

容穆見他說着氣憤臉上卻半分怒意也無,反倒溫和寧靜歲月靜好。

很好,這暴君終于有一分仁君的模樣了。

“那你待如何?”亭枝小花翹起了小腿,“要不你還是把我鯊了吧,像剛開始見我就要抹我脖子一樣。”

容穆可是記仇的厲害呢。

商辭晝眼眸一眯,壓過身子,身體力行的叫小嘴叭叭的少年堵了好一會聲音,只剩些嗚嗚嗯嗯吐露出來。

這裏面溫暖,但容穆一路走來有些凍透了,骨頭都脆的厲害,商辭晝稍微一動他就喊疼,皇帝沒法,他能無視容穆推拒,但無視不了容穆喊疼。

于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陛下停了下來,先将他嬌氣的小花揉在懷裏好好的捂了捂,直到那手腳都熱了起來,才又按住将那刺人的嘴巴親了個痛快。

白發的容穆,叫人看着總想疼愛,也總想欺負,但商辭晝多少還是收了一點,兩人鼻尖相錯,唇瓣又溫存了片刻。

容穆趁着氣氛正好剛不怕死的說了一個春三月,就又被堵了回去。

再說再堵,後來他便也不說了,逮着屬狗的皇帝狠狠咬了一口。

又急了,商辭晝向來知道這人在這事兒上的脾氣不好,于是逐漸見好就收,只問他道:“亭枝喜不喜歡這裏的蓮花?等春天來了,孤便将滿皇宮都種滿蓮花,這樣亭枝住進來的時候,便再也不會思鄉了。”

容穆只剩下瞪人的力氣。

有火光在外面照過,郎喜抖着小嗓音道:“陛下,奴婢沒有找到您的……呃,您的那個寶貝蛋兒……”

商辭晝難得被郎喜梗了一下,朝着外門道:“不用找了,他在蓮房。”

郎喜聲音立馬高亢起來:“哎哎!那就好那就好!”

容穆眉眼如同湖光水色,瞪人一眼都有萬種風情,商辭晝能忍得了這個?立刻低頭趁着人還沒有發脾氣又親了一下。

随即将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脫下來,加厚加量的蓋在了少年身上。

又轉過身走到桌子後,捉住容穆掩耳盜鈴從帷帽中透出來的白發,三兩下為他編成了一截辮子,辮子垂在身前,被商辭晝用厚厚的大氅全然遮擋包住,唯恐他人看見一絲一毫這樣美的驚豔的容穆。

等做完這些,他才伸出手道:“抱抱?”

容穆扭頭:“哼!”

商辭晝好脾氣道:“給孤抱抱,下雪了坐不成馬車,轎子也滑,我們要走回去,亭枝冬日削薄,孤唯恐你腳掌落地受了傷害。”

容穆又哼了一聲,手掌在桌案上撐了撐,才帶着滿身暖烘烘又滿滿當當的重量跳進皇帝的懷裏。

沖擊力不小,商辭晝卻未曾後退一步,他将容穆的帷帽又緊了緊,這才走了出去。

守門的看見陛下從裏面抱出一個大活人眼睛都睜大了,一個個的愣在原地,郎喜雖不明情況,但多年大內總管的工作經驗在,有條不紊的替兩個主子打着補丁。

“小殿下調皮,挑着換班的功夫就溜進來了,你們下次見了要小心着點,可千萬別惹這位主子不痛快——”

一衆人連忙稱是,穆王殿下名滿京都,誰如今敢觸其鋒芒,如果只是男色倒也罷了,主要這位殿下還在西越戰場用神藥救了無數大商将士的性命,這在尚武力的大商簡直撈了極大的一筆好感度。

這幹的大事一多,一來二去便也沒有人再敢輕視他。

只當容穆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子。

寒酥飛大,郎喜忙追趕上去要給商辭晝撐傘,卻被呵斥退了回來,容穆奇怪的看着皇帝:“年宴還沒結束,而且這樣走回去你渾身都會濕了!”

商辭晝還管什麽年宴不年宴,他是皇帝什麽時候退場都沒人敢置喙,容穆不來的時候就想他,容穆一來哪兒還有心思去應付這些年年都有的煩人事。

“濕便濕了吧,”商辭晝漫不在乎,“除非大傷孤不會生病,而亭枝洗個身子都會被凍風寒,你最重要。”

皮脆肉嫩的容穆酸的又擰了商辭晝兩下,對方皮糙肉厚沒半分動靜,他覺着沒意思了便又将熱乎乎的手抄了回來,用皇帝牌轎子用的極其順手。

“你現在抱人還算是有幾分意思了。”

商辭晝似乎是笑了一聲。

容穆試圖掙紮:“那過年開春回南代的事兒——”

商辭晝冷酷道:“此事再議。”

容穆氣的又捶了他一下。

商辭晝走了一段路,遠遠的便有撞見的侍衛宮女跪下來避駕,幹淨的雪地上,兩個人只留下了一個人厚重的腳步痕跡。

抱着自己的那雙手極其穩固,好像永遠不會因為什麽事情彎折掉,容穆動了動身子剛想問商辭晝究竟養了多少朵冬蓮,就被背後的動靜驟然吓了一跳。

商辭晝也停下腳步,似乎想起什麽道:“別怕,是煙火。”

容穆啞着小嗓音不可置信:“靠,你是什麽變态啊連這玩意都能弄出來?!”再給他一點時間是不是火炮也能出來了?

商辭晝只當容穆在誇他,冬日衣服厚重,但皇帝的衣服不僅厚重還要求華貴好看,是以商辭晝微微一旋身子,衣擺便漂亮的掃了一圈雪,容穆在他的懷中驚呼了一聲,下一瞬,眼前的帷帽就被掀開了一角。

鵝毛一樣雪花闖入眼中,卻不損年節的繁華熱鬧,東邊的大宮殿隐隐約約紅了半邊天,不間斷的煙火從那裏冒出來,商辭晝今年年節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好說話,就連管煙火的奴婢都大着膽子比往年多準備了一份以讨君心。

半邊天空明明滅滅,照着紅牆綠瓦不再那麽陰森可怕,又或者說,因為在商辭晝的懷裏,所以便沒有一個人時那樣的匆忙膽怯。

容穆愣愣的看着那華麗的天,沒有想到自己在這個時代,依舊能看到如此觸人心弦的場景。

商辭晝就站在原地不言不語,好像給他留了足夠的時間來體味這一年到頭最終的繁華落幕,過了不知道多久,容穆才聽見商辭晝道。

“去年今日,孤還一人坐在紫垣殿中,心中想為何孤萬人之上了,身邊依舊如此空落落,那時只覺奇怪,宛如魂魄被挖空了一半。”

容穆回神,在彩色餘光中看向商辭晝,聽他接着道:“短短一年,便如此截然不同,容穆,你知不知道,我們在紫垣殿重逢那一天,孤心中除了利用還在想什麽嗎?”

容穆下意識搖頭。

商辭晝垂眸,用鼻尖蹭了一下懷中人略微冰涼的臉蛋,“在想,紫垣殿的地磚那麽冰涼,殺你或者要你跪,都像要了孤的另一半魂魄一樣,孤對你好奇極了,彼時渾然不知,竟是明月歸來。”

容穆:“我那時也不知道,還罵你那個模樣究竟懂不懂怎麽愛人,咱們倆的戲碼分分鐘都要被催婚的朝臣戳破。”

商辭晝:“孤從不計較你罵孤。”

容穆咳了一聲:“那我也不計較你曾經要殺我了。”

兩人相視一瞬,又默默笑開盡在不言中,容穆擡手,拍了拍落在皇帝頭上的白白的雪。

“一會又會有了,凍手。”商辭晝不太樂意。

容穆:“會頭疼。”

商辭晝:“你因白發被孤拘着,孤不知如何賠你,如今便借着三分雪色,就當提前與亭枝白頭偕老。”

容穆給商辭晝這一下震在了原地,心跳聲大的他唯恐自己撐不到來年春天去。

這黑蓮花,愛人的時候是真的會啊……容穆恍恍惚惚,煙火盛放于長長的宮道盡頭,好似永遠都不會熄滅,商辭晝擔心他受涼,站了一會就又動起了腳步。

“商辭晝。”容穆忽然道。

商辭晝嗯了一聲。

容穆:“以後的每一年,我都陪你看煙花。”

商辭晝腳下一頓。

容穆:“真的,你信我,哪怕我回南代,我也一定會再次回來你的身邊,我記得你,你記得我,我們再也不會遺忘彼此。”

商辭晝沉默半晌:“好。”

夜風皺起,卷起長道飛雪,下雪不叫人感覺到有多冷,反倒輕輕柔柔,如同癢癢的拂在心尖。

容穆揪了揪皇帝的衣擺:“真的,我能做到!我要叫你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相同!”

商辭晝這才真情實意的笑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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