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春歸第100天
走過的路再走一次就會熟悉許多, 容穆帶着碧绛雪順利出了沉水城,沉水城內的境況叫人看了心中實在不忍。
碧绛雪絮絮叨叨的問:“你不打算找王兄,那要如何給沉水城撥糧食?”
容穆:“又不是只能找王兄才可以救濟沉水。”
碧绛雪:“嗯?”
容穆:“走着瞧吧。”
碧绛雪小小聲:“少年, 你現在做事我有點害怕,你再也不是以前一心躺平的模樣了。”
容穆哈了一聲:“誰不願意躺着?我屁股疼得要死還能爬起來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你喜歡的大商皇帝,還有你心心念念養你長大的王兄?”
碧绛雪:“……你這說的,咱倆不該是一體的嘛。”
容穆伸到懷中狠狠的揉了一把王蓮的腦袋,想起什麽忽然道:“所以到底為什麽會結蓮子呢……?”
碧绛雪轉而罵罵咧咧:“我怎麽知道, 大哥, 咱倆你才是主體,你想開了我才能想開, 你造不出蓮子我還能結出蓮子?你該問問你自己, 和商辭晝那幾個時辰都做了什麽事!”
容穆:“……”
容穆心虛了摸了摸鼻子。
碧绛雪又在說小蓮子有多麽多麽可愛, 繞着蓮心咕悠悠的轉, 可惜還沒轉一晚上, 就被容穆這個狠心的大家長拎出來埋進了旁邊的淤泥中。
碧绛雪扭扭捏捏:“……說不定這是你的崽?畢竟你們那啥了。”
容穆:“???”
容穆覺得離譜極了:“我們那啥也是兩個男人那啥!你趕夜路不要講鬼故事啊!”
碧绛雪委屈的嗚了一聲。
一人一花吵吵鬧鬧,因為不去王都,進入南代之後容穆又繞了一個日夜的路程, 這段時間他誰也沒有找, 打定了主意要看下面的真實世界。
去年秋天的時候, 蓮子豐收南代舉國同慶, 如今明明已經開春了, 路上卻沒有幾個行人。
不過看起來大家糧食還是有的, 最起碼沒有出現沉水城那種餓殍乞兒。
容穆戴着帷帽, 帽子是在路上買的, 是南代獨有的長長的繡着綠荷的紗簾,簾子一直垂到了腰際處。
他們走的越遠, 碧绛雪就越是心虛:“你說,都這麽一天多過去了,沉水城怎麽還沒有動靜?”
商辭晝居然靜靜悄悄的,半點風聲都不曾聽聞到。
容穆用竹節打開路邊的雜草:“你那天到底釋放了多少安眠香?”
碧绛雪:“……不是你說量越多越好嗎?我都快把老本翻出來了,要是普通人估計得睡個十天半個月。”
容穆:“……?”
碧绛雪:“……!”“糟糕該不是真的是藥下多了吧!”
容穆捏了捏鼻梁:“蓄意隐瞞,欺君罔上,私自潛逃,毒害天子,随便扯一條就夠投胎的。”
碧绛雪崩潰道:“啊啊啊啊啊!死定了死定了!”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跑都跑了,有什麽‘罪’等回去再說。”容穆收回竹節,又拍了拍身上的小蟲。
第一次離開商辭晝和容瀝獨自出門,容穆的個人形象管理以及生存本能都依賴在現代修煉的十多年的技巧。
碧绛雪眼睜睜的看着容穆走到水塘邊,撩撥了一下清澈的水面,然後捧了一把送進嘴中。
它看着看着,為商辭晝心酸,又為容穆心酸,這兩個人為什麽都這麽難,纏繞在他們身上的枷鎖為什麽就這麽多。
碧绛雪自己都如此難以割舍,容穆只是嘴上不說,但心底的情緒一定比他更為強烈濃重。
指不定怎麽難過呢……
“這一路沒見多少嘔血症之人,是不是說明南代還算比較樂觀?”碧绛雪試探道。
水珠順着容穆下巴滑落,下一秒又被他擦去,“再往前走走,這裏還是太靠近王都了,靠近王都,王兄自然有辦法壓制病數,但底下是什麽樣子,誰都不知道。”
碧绛雪懵懵懂懂,它不知道容穆在現代究竟都經歷了什麽,好像特別能和底層百姓共情,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道理誰都懂,但又能有幾個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尊貴的嫡王子,本該生在玉堆金山,或者被王兄疼寵,或者被大商皇帝捧在手心中,就算是歷代同他一樣的花君,也從沒有人走過容穆此時腳下的泥土路。
碧绛雪還是不知道容穆不找王都人脈,要怎麽給沉水城送糧,他也不知道容穆的目的地在哪個方向,只能這樣跟着他,看着他皺眉拍掉衣服上的小蟲,偶爾靈力富餘了還會偷摸造出來一袋飽滿的蓮子,藏多數在袖裏乾坤,又放一些在随身的大包裹當中。
在大商的冬天,容穆每次進入王蓮內部,都會被容禛抓住好一頓教導,三個月的時間,南代從上到下的地形圖,每個城池的基本情況,甚至于人口多少,容穆都完完整整的記在了腦中。
他去王都當然能更快的籌備糧食,但進去容易出來難,還不如另辟蹊徑,王都的糧都是從周圍郡縣納貢而來,其中青山郡萬頃沃土乃南代頭部糧郡,最不缺的就是飽腹的稻子……
日出。
青山郡來了一個奇怪的人,那人不見面容唯見聲音,一人坐在城中最大的醫館門前,什麽也不敢,就數了幾個時辰的人頭。
碧绛雪小聲道:“少年,你腦子,沒問題吧?”
容穆挑眉:“自然沒問題,在這裏還能買到清淤化柔膏給自己抹抹淤青,多好。”
碧绛雪:“……”
容穆:“小碧,你猜,兩個時辰以內,青山郡來看病的人有多少?”
碧绛雪:“……好像挺多的?”
不是好像挺多,是非常多,古代城池說的是城池,但人口遠遠沒有現代那樣爆炸式井噴,青山郡是産糧大郡,而這樣的大城池就這麽些百姓,一個早上來看病的青壯年卻已經超過了百數,還看的都是急性嘔血之症,更甚至有個漢子還沒走到醫館門口就已經倒下了。
其症狀之慘烈,叫容穆看的不自覺眉頭緊皺。
這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概率比例,說明開春形式已經非常不妙了。
但醫館的藥劑顯然不夠多,那大夫搖頭嘆氣,愁的胡子頭發都變成了花白色。
“你兄長治不好了……叫家人擡回去早點準備後事吧。”
扶着漢子的男子當即就流下了眼淚:“大夫你再看看!我大哥昨天還好好的呢!”
大夫哀嘆道:“他這樣的我開春以來見的太多,你們還是早點準備後事,下一位——咦?”
容穆闖入大夫眼簾,重重帷帽遮住他的面容,“為何不給他醫治?”
那大夫皺着眉頭:“你這小公子,沒病就不要來排隊!”
容穆又問:“他明明還活着,為何不給他醫治?”
大夫身邊的小童不樂意了,紅着眼睛急道:“這是王上之命,病重之人本就無力回天,他不一定救的回來!而省下來的藥材,能治五個這樣的輕症壯年男子,你以為是我們不想治?!”
扶着大漢的男子一臉灰敗之色,眼中滿滿都是絕望和憤怒。
容穆深吸了一口氣:“藥材不夠?”
小童嚷道:“王上今春給每座城池都撥了藥株,但也十分有限,我們青山郡已經算是好的了,你再往底下走,今春路邊的墳包比糧垛子都多!”
花白胡子大夫眉頭一皺:“好了阿平。”
他喝完又不耐煩的對容穆道:“小公子治不治病?不治還請讓開一下——”
容穆隔着一層帷幕朗聲道:“我治,但我沒病,我是要治別人,你們這裏是青山郡最大的醫館,我這人見不得有人死在我面前,你就先将眼前這位大哥救了吧。”
看着大夫逐漸變黑的臉色,容穆接着出聲道:“我有藥株,你給他治。”
若非身患絕症之人,是永遠也不會懂走投無路之時,聽見有人說自己有藥贈予的那種心情。
碧绛雪小聲急道:“別沖動!病人太多了,你會掏空自己的!”
容穆:“誰說我要無償奉獻了?”
碧绛雪:“???”
容穆轉而看向身後排隊的人,人人看他的表情都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但他們現在卻不得不試着相信一個小瘋子。
“……你真的有辦法?”
“你有蓮株嗎?”
“蓮子也有嗎?還有官府批文!王上不允許私自販賣蓮花!”
容穆沒有批文,但是他從大商皇都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順上了王兄曾留給他的私印。
這可不是用來玩的,這是王印,不管是南代的哪個城池,見印如見王,這是容瀝給容穆最實權的寵愛。
哪怕他用破舊藥紙寫藥株允許用,只要有印章,那就是能立即生效的指令。
碧绛雪聽着容穆高聲道:“我有救急的藥株,是祖輩傳下來的私産,但需要你們拿東西來換,也不用多麽貴重,三大袋稻谷換一小袋蓮子,誰先給糧,誰先治病,且我僅此一天置換,只換兩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後恕不交易!”
碧绛雪:“????”
王蓮內部的祖宗們知道你這麽騷操作嗎?!
碧绛雪從沒有見過這麽精打細算又接地氣的王族花君,尤其是在看見青山郡的百姓居然都眼前一亮的時候。
碧绛雪:“你——”
容穆還非常有廣告效果的豪擲三袋蓮子放在醫館臺子上,大夫和小童臉色看的都變了。
一時間場面騷動,容穆叫大夫盡快拿着東西去熬藥,先給急症的人用上。
青山郡缺的不是糧是藥株,只要有藥株,別說三大袋糧食,就是容穆要三十袋,家境稍微富裕的百姓都可以拿出來!
碧绛雪:“我說你……”
容穆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滿大街的騷動對着碧绛雪道:“民衆的力量是偉大的,我說真的,歷代貴族豪強坐在上首,很少能明白一個道理。”
碧绛雪:“……什麽?”
容穆語氣輕輕:“君王只有一人,但百姓卻有千千萬萬人,雖是蝼蟻,但蝼蟻累積,卻是噬堤之勢,王兄是能給我糧食幫助商辭晝,但是你不覺得,我自己的法子更能幫助商辭晝解決困境?我甚至能給他更多,這些東西王兄都不一定能一次性籌出來。”
碧绛雪倒吸一口涼氣。
“你難道不擔心懷璧其罪?!”
容穆垂眸:“先不說我有王印可以無限蓋章,身挾印章之人非富即貴無人敢招惹,再說咱們可是最強王者組合——你自信一點碧绛雪,咱們可不是普通人,大不了跑路換個馬甲換個城池繼續,廣撒藥多救魚,既能延緩南代嘔血症蔓延趨勢,還能幫助商辭晝解決沉水之困,一舉多得。”
碧绛雪徹底沒話了。
沒錯,它能回溯到已經過去的任何時期,容穆在青山郡是十四五歲的少年郎君,在下一個城池或許就是五六歲的垂髫小童,沒有人會油滑到這種程度,尤其是碧绛雪還發現,容穆本身其實并沒有多少“無私奉獻”的大美德。
他能用最市儈但最直接的辦法,主張以糧換藥,還設置時限刺激人心節省籌糧時間,這樣一不擔心給沉水的糧食不夠,二還能叫南代百姓高高興興的治病覺得占了大便宜,三又完美的繞開了王都的監視——
他從一開始來青山郡,就抱着極強的目的性!
而碧绛雪甚至不知道,這一切容穆都是什麽時候想成的,只知道他一路閑來無事就會變出蓮子,而且損失的靈力還會在路途中源源不斷的補充回來,因為容穆不是一次性在掏空付出損耗生命。
這人在可持續循環!
此間經歷過于奇妙,它好像重新認識了一次容穆,以往在南代王和大商皇帝的維護寵愛之下,它并沒有發現容穆是多麽有主意的人,甚至覺得他還有些懶散……
不,或許商辭晝發現了,所以他看容穆看的最為嚴實,但沒想到最後還是被美男計加春宵一刻擺了一道,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清沒清醒!
碧绛雪躲在容穆的懷兜中,感受這那股強橫的靈力與規律的心跳,從沒有一刻,這麽覺得它與南代王子捆綁在一起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不愧是它看中的花君!碧绛雪挺了挺小花杆,看着不到半個時辰,醫館外就堆滿了百姓前來換藥的糧食,因為有關蓮花的一切在南代都太過神聖,百姓們甚至不敢用太過陳舊的稻谷,多數都是去年秋天收起來的新糧!
容穆找醫館大夫要了一張紙,執筆寫了一行字——此人可無限度使用藥株救人,并以藥換糧,收集的糧石需青山郡駐軍連夜送往大商沉水城,交于沉水城守城将領秦霆。
墨跡未幹,他拿出鮮紅的小巧王印哈了一口氣,重重的蓋在了藥紙之上,百姓們或許認不出王印上的字體,但他們認識只有王都貴人才能使用的蓮花印泥,這樣的印泥,曾經無數次出現在王上蓋發的撥藥張榜上。
碧绛雪已經麻木了:“我真的服氣。”
容穆笑的眯起了眼睛:“你不要和祖宗們告狀,我怕他們給我氣活了。”
默了默他又道:“其實有時候叫百姓知道藥株得來不易需要代價,他們才不會覺得這一切都理所應得,而肆意揮霍拿取。”
碧绛雪兩片小蓮葉合十:“您也是祖宗,糧食夠多了,得病的沒得病的都送來了要換你的蓮子,那個漢子都恨不得把家搬給你這個救命恩人!要不把這些先給商辭晝弄過去,我擔心他醒來沒了你又看見沉水城困境氣的哭出來。”
容穆:“……”
“嘶……不至于哭吧?”
碧绛雪像一朵小苦花:“走都走了,還偏偏給留了一顆王蓮子,商辭晝一覺醒來丢了老婆又要養孩子,換我我絕對會嗷嗷哭!”
容穆狠狠抖了一個激靈。
等青山郡的郡守知道有人在以藥蓮換糧食的時候,容穆早就在醫館門口收攤了,最後因為來的人實在太多,他不得已又現場悄悄摸了幾把出來。
曾經花君催生蓮株那是要救一個國家的人,而區區一個青山郡還不會叫容穆虛弱力竭。
況且碧绛雪覺得容穆哪裏會這麽“大公無私兢兢業業”?
多半還是在擔心給商辭晝的不夠多,沉水城的糧食不夠用,才又續了半個時辰的交易。
或許沉水城夠用了,但南代送過去的剩餘的糧食也夠分發其他受災的邊緣城池,彼時大商今年的情況就會絕地逆轉,民心社稷不再動蕩,足夠撐過這個可惡的災年!
留在郡守手中的只有一張散發着藥香的粗紙,偏偏紙上還加蓋着他再熟悉不過的王印,這等詭異事件叫他實在摸不着頭腦,但蓮花王印就如同王上親臨,郡守不敢耽誤眼下的事情,連夜叫人将糧食送往了沉水。
容穆站在青山郡高高的城牆上,背後是無限的白雲舒展,相比于沉水的烏雲蒙蒙,南代的天氣簡直就是絕佳的人與自然生存地。
微風拂過帷帽紗簾,露出一點有着異樣顏色的黑色發尖,容穆胳膊下攬着碧绛雪,看着送糧隊伍帶着印紙往遠處走去。
碧绛雪:“你就不擔心青山郡不聽你的話?”
容穆吐出一口氣:“擔心啊怎麽不擔心,不擔心我早跑了,還能站在這裏盯號看有沒有人貪污我好不容易弄來的糧食?”
碧绛雪:“那你——”
容穆:“實在不行就回王都抱王兄大腿呗,反正給商辭晝的東西得管飽,不能叫他餓着,不過事實證明王兄這些年馭下做的極好。”
碧绛雪沉默了好一會:“真愛無疑了。”
它又道:“你今日在青山郡少說也救了上百人,這麽大的動靜,王都不可能不知道消息,商辭晝也不可能不知道,你被抓住,只是遲早的事。”
容穆笑了一聲:“管那麽多,做了再說,商辭晝抓到我還能打我屁股不成。”
碧绛雪罵:“……好好說話你不要搞顏色!”
容穆挑眉:“我哪裏搞顏色,是你心裏色才對吧!我說打屁股是脫了褲子打嗎?”
碧绛雪:“……你還想脫褲子?!啊啊啊我不幹淨了!”
容穆哈哈個沒停,半晌才直起依舊酸痛的腰杆道:“不吵了不吵了,我得用這個笨辦法再給商辭晝搞點物資,等給他的足夠,我就再不會用靈力幻化蓮子,或者催生路邊蓮株來薅藥材了……得病的人太多,今春恐還沒有徹底爆發,若是爆發了,把我薅禿也救不了一個國。”
碧绛雪狐疑道:“那你要如何?”
容穆學着商辭晝指尖摩挲,清秀帷帽下的眉眼堅定精致:“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剩下的兩個花靈,花靈不會無緣無故滞留在王蓮之中……初代大人用蓮子入藥,而我若是不用蓮子,又能有什麽東西既能入藥又能一勞永逸根治嘔血症呢……”
說着他看向胳膊肘底下夾着的碧绛雪。
碧绛雪驚恐道:“……親娘,你別這麽看我我好慌,你可別忘了,你打我的主意就是在打你自己的主意!”
容穆歪頭一笑:“放心吧不會的不會的。”
碧绛雪無語:“如果你兩天前沒有用這種表情騙了商辭晝的話,我會對你更相信。”
一人一花從城池上走下,容穆忽然搖了搖腦袋,碧绛雪問他怎麽了。
容穆眨眨眼睛:“商辭晝太帶勁了,我沒休息就跑了這麽多路還做了這麽多事,頭有點熱。”
碧绛雪吓得連忙給這位祖宗灑了一點水珠子,“珍惜生命杜絕透支!實在不行咱們就找一個塘子紮下來休息休息!”
容穆點了點頭。
他們在第三天一早就踏上了南代另一個郡土,而已經距離很遠的沉水城,城中大夫跪了一整個院落的氣氛壓抑窒息。
隐一臉色難看極了:“不是說陛下沒有事嗎?為何三日都不曾清醒!”
大夫們面如土色,人人都覺得今日恐怕走不出這天子下榻的宅邸。
院中的石板已經被接連陰雨沖刷的幹淨明亮,豆大的汗珠一顆接着一顆的落在冷硬的磚石上。
隐一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不只是因為陛下一直不醒,還因為南代那位王殿下也不見了!
而他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又是什麽時候消失在沉水城的!
又一陣死一般的沉默之後,隐一忽然聽到屋內有聲響,急忙進屋一看,才發現是南代王子最喜歡的大蓮缸發出的聲音。
有一個白嫩胖乎的東西,珍珠一樣沿着缸邊滾了一圈,察覺有人進來,又砰的一聲優雅的鑽入了缸底淤泥之中。
隐一:“???”眼花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商辭晝就在床上緩緩睜開了眼眸。
隐一連忙将這詭異的小東西抛到腦後,連滾帶爬的跑過去嗓音顫抖道:“陛下?!”
商辭晝閉上眼睛緩了緩,手下意識往旁邊一摸。
隐一看着皇帝的動作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商辭晝沉默了一瞬,開口的聲音有些喑啞:“幾時了?”
隐一戰戰兢兢:“……回陛下,卯、卯時了。”
商辭晝:“哦,卯時,他呢,怎麽起這麽早?”
隐一面色灰白:“陛下,今日已經是您來沉水城的第四日了,卯時是四日的卯時……”
商辭晝猛地看向隐一。
隐一跪在地上,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過了不知道多久,桌上的動靜又時隐時現,隐一不敢回頭,商辭晝緩緩坐起來,靜靜看向已經空無一花的大缸。
那裏面連一片葉子都沒有,空氣中蓮花的香味也已經淡不可聞了。
沒有花,沒有人。
皇帝忽然低笑了一聲,隐一脊背卻已經開始發抖。
就在商辭晝掀開被角的一刻,空寂的眼尾餘光忽然收進了一個小白蓮子。
他深吸了兩口氣,才看向那突兀的在光滑的大缸邊緣趴着的半顆白蓮子。
商辭晝眼眸微眯,內心燒灼的火焰全被最後一絲理智壓制在皮囊之下。
小白蓮子好像有些被吓到,在大缸中用自己打了一個水漂,迅速退到了另一頭貼着。
商辭晝動作有些僵硬的走過去,看見他為容穆做的蓮花燈還完好無損的放在桌上,他拿起花燈端詳了一瞬,在花燈底下看見了被壓住的信紙。
眼睛只稍微一掃,就知道他平生唯一栽的一次,就栽在了最喜歡的人身上。
商辭晝看着那個歪歪扭扭的箭頭,又看向那個根本沒有好好待在淤泥底下的王蓮蓮子,屋內安靜極了,他正要伸手捏住,就見那小蓮子呼咻一聲跳了過來,像是認出了他一樣,帶着水漬在他掌心歡快的滾了一個圓乎乎的圈。
只是從淤泥中出來,又幾日都無人照看,潔白胖乎的身體上還沾着一點泥水,像是被親爹抛棄了的野孩子。
胖蓮子滾累了,又靠在皇帝的食指處,自己給自己搖搖晃晃,好似在哄睡一樣。
商辭晝站在窗邊,一手捧着蓮子,一手将信紙捏出了深深的褶皺:“隐一——”
可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有人在外大聲呼喊:“聽聞陛下已醒!沉水城守将秦霆特來拜見陛下!陛下!穆王殿下給您送糧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