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懷王是青鸾帝的親姐姐,同是姐妹,老天似乎更眷顧這個帝位上的女子,年過四十她卻依舊龍章鳳姿、風華正茂。

這還是楚禦琴第一次見這位姑母,她心中死水似的平靜,既不惶恐,也不期待。

鳳鳴殿中默立着兩排身着素服宮衣的女子,她們平端着手,看似是在給楚禦琴行禮,可楚禦琴卻從她們袖中瞥見一角寒光。

她無聲笑笑,這位陛下可真是過分謹慎。

楚禦琴走到大殿中央,面上端的是恭敬無波,拜在青鸾帝面前,聲音清明如玉:“臣楚禦琴拜見陛下。”

青鸾帝細細打量着這位從未謀面的侄女,和她那個一至中年便發福走樣的姐姐半點不相像,甚至遠勝懷王年輕時的風采。

她真是姐姐遺落在外的骨肉麽?該不會是懷王為了攏住王位随便找來搪塞她的罷?

青鸾帝面相端莊威嚴,心中雖疑慮,到底和顏悅色讓楚禦琴平身賜座。

兩人之間雖有一份親緣在,但到底還是君臣,又無話可說,青鸾帝草草說了兩句為懷王憂傷的話就讓女官宣讀楚禦琴封王的聖旨。

宗室女子封王需有三位宗親在場,知道今日楚禦琴要來,青鸾帝早已點了三王過來,這幾位都是青鸾帝同母的姐妹,都各自封了封地卻仍留在京中居住,等年過六十才會放她們去封地。

若是活不到六十,便只能死在京城了。

懷王便是如此。

來者分別是憫王、慎王與怡王,楚禦琴先同她們見過禮,直起身子時這三王才注意到楚禦琴比她們高半個頭,神情清冷肅穆比她們三位還有氣勢。

都是同在京城,楚禦琴的身世她們自然都聽說過,無人不在好奇聽說楚禦琴有一雙白瞳,甚是可怕,可今日瞧着似乎與常人無異。

楚禦琴忽視了她們探究的神情轉過身去,等女官念完了聖旨,青鸾帝道:“你們可有什麽異議?”

怡王笑了兩聲,道:“陛下,懷王好歹與我等都是同輩,楚禦琴一個小兒,是不是換個封號為妙?”

Advertisement

青鸾帝也有此意,順勢問道:“怡王有何主意?”

怡王瞥了楚禦琴一眼,嗤道:“聽說我這侄女天生一副白瞳,不如就叫白王好了,一個棄嬰罷了,白得的王位,哈哈!”

慎王陰陽怪氣附和:“怡王這說的什麽話?沒見人家眼珠子是黑的,莫不如叫黑王好了。”

兩人都笑起來,鄙夷的目光紛紛落在楚禦琴身上,楚禦琴面無半點波瀾,還是方才那個表情,好像什麽也沒聽到似的。

青鸾帝微蹙了下眉,看向一言不發的憫王,道:“你如何看呢?”

憫王溫婉,低聲道:“叫什麽不打緊,只是到了外面都是關乎皇家顏面,全憑陛下做主。”

她說完話,其他兩位倒是笑不出來了,冷冷瞥了憫王一眼。

青鸾帝便揮筆寫下兩個字讓人交給楚禦琴過目,道:“你選一個。”

楚禦琴匆匆掃過二字,落在那個“祈”字上,想起多年來供她借宿的那件破廟和收養她的老尼,指着它道:“就這個罷。”

出宮之後,楚禦琴已從懷王世女變為祈王,青鸾帝又賞下許多絲帛珠寶字畫,皆被楚禦琴一一收下一并回到府中。

她一人前來,此刻又一人回去,怡王和慎王都在背後笑她寒酸。

“懷王那點家底都差不多被敗光了罷?”

“可不是?聽說她病前就得了花柳,大把大把花銀子,瞧着看吧,她楚禦琴最後除了這個空名還能剩下什麽。”

慎王摸了把下巴,道:“你說,楚禦琴還真是懷王的血脈不成?會不會......”

“怎麽不會?”怡王冷哼一聲,“你沒見她與懷王長得半點不相像,沒準是懷王夫當年在外的野種呢,否則好端端的,懷王扔掉一個女兒作甚?”

馬車辘辘行走,在所有人未注意時,一黑衣女子上了楚禦琴的馬車,垂目道:“主上,可要割了她們的舌頭?”

“不必。”楚禦琴一雙細長鳳目露出幾分假慈悲來,“留着還有用處。”

別人封王都是上趕着來送禮道喜的,懷王府......如今該改口叫祈王府了,依舊門庭冷落,她身邊的黑衣衛都極擅隐藏身形,偌大的祈王府連個人影都沒有,活像無人居住的空宅。

某個角落,一扇小門推開,穿着灰布衣裳的君吾睡了個回籠覺起身,打算給自己找點事做。

他在家中經常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計,雖然掙得不多,攢下來也能頂一些用。

家中五個兄弟、兩個姐妹,君吾排行第五,大哥嫁人後他便再也沒見過了,六弟正是好年紀,娘爹盤算着為三弟說門更好的親事,所以懷王府張貼告示出來要人時,娘爹便毫不猶豫将君吾賣了出去。

十兩銀子一個人,夠普通農家吃上好幾年了,即便她們知道這是個火坑,也毫不猶豫地君吾往裏面推。

既然是沖喜,就要與懷王八字相合,君吾的娘爹将他的生辰晚報了一日,順利将他賣了進來。

從小時候大哥就常對君吾說,男人這輩子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認命,誰家生兒子出來都是為了給女兒換錦繡前程、新房彩禮的。

大哥嫁人換到二兩銀子,二哥嫁人後換到三兩,湊起來五兩銀子被娘爹給三姐蓋了新房,娶了新夫,除了過年的時候再也沒回家來過。

君吾知道,賣他的那十兩銀子必然都是留給七妹的,走的時候娘爹連衣服都沒給他帶,說是還要留給六弟穿,他現在除了懷王府送來的那套喜服和前幾天在問廚房做飯的叔子求了幾天要到的一件灰衣,就什麽也沒有了。

下午太陽好,君吾想出門去買些針線之類的回來,做幾件衣服換洗,再做一些東西拿出去賣,他已然受了世女殿下很大的恩惠,不能白白在這裏吃飯不幹活的,只是不知道京城裏的貴人看不看得上他繡出來的東西,君吾求的不多,只要有一點就好了。

楚禦琴剛走進王府,就看見一個身影鬼鬼祟祟,似乎是想過來但又躲着。

“幹什麽去?”楚禦琴才想起她府上還養着一只小灰雀呢。

世女殿下問他話了,君吾只好走出來認真回答:“去街上買點東西。”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剛得了賞銀就去買新衣服穿是不是不太好,又跟着解釋了一句:“就買一點點。”

底氣都不足。

楚禦琴看得想笑,發現這只小灰雀逗弄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嗯。”楚禦琴擺擺手讓他自行離去。

君吾走出幾步,想起他還沒來得及同世女殿下謝恩呢,又邁着步子追了上去,直看見楚禦琴走進了殿內,他正想跟過去,楚禦琴卻忽然轉過身來不往前走了。

君吾險些撞上去,急急停住腳步。

“跟過來做什麽?”楚禦琴瞥了君吾一眼,又開始打量起他的外貌來,是小有幾分姿色,但比起京城的貴公子倒是差遠了,不過是長得白了些......

最後她的目光又落在君扶左眼角下的那顆小痣上,明明沒什麽吸引人的,卻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君吾斟酌着開口:“早上世女殿下給我賞賜,我過來謝恩。”

她什麽時候給過君吾賞賜了?

楚禦琴轉念一想,道:“早上那些點心是你做的?”

“是。”君吾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大恩,君吾無以為報,還望殿下喜歡。”

“那你知不知道男子給女子做點心,意味着什麽呢?”楚禦琴話裏帶了幾分暧昧,往君吾那邊靠了靠。

誰知她靠了幾分過去,君吾就退了幾分,始終與她保持着那段距離,低着頭道:“我只是想報殿下恩情,并未存別的心思。”

無趣。

他真是無趣。

楚禦琴眸中幾點興味頓時散了個幹幹淨淨,睨了君吾一眼道:“行了,該幹什麽就去幹什麽,別在這裏礙本殿的眼。”

她說完便關上殿門,沒再管身後那個蠢笨的男人。

上午因為進宮特地穿了正裝前去,壓在身上沉甸甸的,楚禦琴進屋換了身輕便的衣裳才複又出了門。

今日怡王和慎王兩個廢物倒是有一句話沒說錯,老東西在死前早就把錢財珠寶揮霍一空,就給她剩下一個王府的空殼,不過楚禦琴自有來錢的路子。

京中有一玉坊,是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可謂魚龍混雜、應有盡有,楚禦琴出門後便直往玉坊而去,她出門不愛坐馬車,通常都是步行或騎馬,十六年來一直住在山上未曾路面,她一出現便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楚禦琴生得十分漂亮,可她的漂亮又與女子的姣美不同,仿佛是玉化出的一尊玉像,吸睛之餘又多出淡漠疏離之感,令人難生親近。

仿佛天生就是要人畏懼她的。

她在時旁人不敢竊竊私語,等她走了別人才開始議論。

“那是什麽人?瞧着好似神仙一般,我多看了好幾眼,還以為我晃了眼呢。”

絕大多數人不知道楚禦琴的身份,但也有知道的,便為她們解惑:“那是懷王世女,前些日子我在懷王的祭典上見過她一面。”

一聽是懷王,衆人期待的眼神頓時少了幾分。

“懷王無惡不作,好不容易才盼死了她,怎麽又多出一個禍害來?真是該死。”

原先的議論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聲怨憤。

楚禦琴已走上一間茶樓,輕車熟路上了二樓在靠窗的桌子上坐下來,一邊瞧着外面的風景,一邊在桌子上敲了四下。

耳尖的小二立刻迎上來,低聲道:“客官可是要買三兩二錢的廬山雲霧?”

楚禦琴看她一眼,懶聲應:“客從何處來?”

小二露出個笑:“不出三刻便到,客官稍候,先上新茶嘗嘗。”

新茶是這間茶樓特有的茶,是老板娘自家獨種的,味道清香獨特,品玩自有一股幽香,長久不散。

皇帝都喝不上的茶,幾乎都進了楚禦琴的肚子。

小二動作很快将茶上了過來,楚禦琴才剛嗅了嗅味道,就聽見外面傳來一聲刺耳的叫罵。

“什麽銀子!識相的就給我滾出去!哪兒來的窮酸鄉巴佬敢擋老娘的生意?”

叫罵的女子聲音洪亮刺耳,叫楚禦琴禁不住看了一眼。

只見一間綢緞鋪中,一個男人被一把搡了出來,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穿的衣服灰撲撲的,臉蛋也灰撲撲的。

楚禦琴坐直了身子,不禁擰眉。

那不是她愚笨的繼父又是誰?

作者有話說:

嘴上:呵,笨蛋

身體:老老實實沖進去救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