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濃濃夜色之中,楚禦琴的呼吸似乎沉澱下來,靜無聲息,她的身形一直未動,一雙眼睛卻猶如猛虎盯着獵物,目光落在君吾露出的半截雪頸上來回逡巡。

他洗得緩慢又小心,水聲一下一下地撩着,滴滴答答的落水聲像暈在楚禦琴心口,鼓鼓脹脹一團濕意。

與此同時,楚禦琴指尖又不覺摩挲起來,她開始有些厭煩自己這樣下意識的舉動,遮蓋不了半分心頭的燥熱不說,反而會給人添上一把新火。

君吾雪白的肌膚上泛着瑩潤的光澤,他洗了一會兒好像是累了,轉過臉來将一條胳膊搭在桶沿上,臉頰跟着貼了上去,正臉對着楚禦琴,發出一聲惬意的哼聲。

在他擡起的那條臂上,有一點暗紅,宛若雪中紅梅,霎時奪目起來。

那是君吾的朱痣。

凡衍朝男子,到了十歲初成的年紀,就會被特制的碧玺丹砂在臂上點上一顆朱痣,那是所有男子貞潔的象征。

她貞潔的小爹、母親的遺物,現在被她豢養在府中,給她端茶遞水,做衣服做飯。

這是一件多麽有趣的事。

待君吾洗罷,正要穿衣服時,楚禦琴故意在門外喚了一聲:“君吾。”

然後她看見君吾慌慌張張穿着衣服,連內衫的扣子都扣得錯亂,匆匆踩上鞋過來給她開門。

吱呀一聲,楚禦琴幾乎嗅到了君吾身上的水汽味和一股暖香,兩種滋味混合一下子将她勾回初宿在王府那夜,她衾被枕上的氣息已經極淡了,一點也聞不出來君吾的味道。

“殿下,殿下有什麽吩咐?”君吾慌張地問,院子裏還有寒風,他被吹得渾身一個哆嗦。

像一只可憐的鹌鹑。

楚禦琴看着他的濕發貼在他雪白的頸間,忍不住伸出了手想去觸碰,被君吾下意識躲開了。

他小心地擡眸看了楚禦琴一眼,卻被她滿含侵略的眸子吓到後退一步,渾身剛因為熱水跑得暖和的熱意仿佛瞬間散盡了去,只餘下被洪水猛獸盯上的寒意。

Advertisement

“怎麽?”楚禦琴壓低嗓音,帶着笑意問了一聲,她不滿君吾的躲避,向前走了一步,将君吾擠進了屋裏。

然後她繼續得寸進尺,又朝前邁了兩步,用自己的身形将君吾與門外的寒風隔開。

這是楚禦琴第二次踏入這間破屋,她站在這裏,君吾就不敢出去,她便借過君吾的身子往裏面打量。

去哪兒了呢?

門口那張小桌子上空空如也,之前堆放着的荷包不見了。

這間屋子也就這麽大,很輕易就能翻找出東西來,可她橫豎不能當着這位小爹的面翻找罷?

那荷包多半是留給她的驚喜,若她當着君吾的面翻找出來,不用想也知道這只愚笨的小雀會露出多難過的神色。

可她還是想看一眼,倒也不是她現在有多缺荷包使,就是想瞧瞧笨手笨腳的君吾究竟做了些什麽花樣出來,怎麽一直藏着掖着?

君吾站在楚禦琴後方,清潤的眸中透出些許疑惑,他見楚禦琴目光逡巡,似乎是在找什麽東西,難不成是王府裏丢了什麽貴重之物?

殿下不會懷疑是他偷了東西罷?

君吾眼角一耷,心也跟着提起來,怪不得今日殿下看着心情不怎麽好的樣子。

掃視了一圈屋子,楚禦琴終于從嘴裏磨出一句話來:“不是叫她們給你弄了銀絲炭,怎麽不點着?”

君吾忙道:“剛洗完澡身上熱活,暫且用不着殿下的好炭。”

真是寒酸。

楚禦琴嫌棄地看他一眼,君吾低垂着眉眼,沒瞧見楚禦琴這一眼。

得想個法子把他支走。楚禦琴想,可他發梢還滴着水,這出去一吹冷風,豈非又不能伺候她了?

她目光一掃,質問道:“之前本殿賞你那些東西呢?”

君吾微頓,回道:“那些布料都好好收在櫃子裏了,殿下。”

楚禦琴看向床邊立着的櫃子,伸手将其拉開,這櫃子算不上大,大半都被她送來的那些料子占據,君吾的衣服只占着小小一個角落,細數一下只有三五件。

楚禦琴抿着唇,從她那堆東西裏揪出一件狐皮披風,随手扔在了君吾身上。

“本殿的東西不入你的眼?”她提聲質問,看着君吾慌慌張張把落到自己頭上的披風拿下來小心地抱好,眼底藏了一絲笑意。

“不是,不是。”君吾趕緊否認,“殿下的東西都太好了,我舍不得用,不是瞧不上殿下的東西。”

“給你送東西的人難道沒有傳話給你?”楚禦琴的臉色愈發沉了些。

君吾知道,傳話的黑衣衛說下次再見到殿下時,他就要穿着這些衣服。

他穿了的。

君吾連忙揪着自己的袖子給楚禦琴看,解釋道:“這就是殿下送過來的,我已經穿在身上了。”

楚禦琴瞥了一眼,她送了他這麽多東西,樣樣都漂亮,他偏偏給自己選了件最不起眼的,還不是冬日的料子。

“穿得這樣單薄就敢往外面跑,本殿看你是想再病一回,好撒懶不伺候本殿!”

“不是的,我願意伺候殿下,我心甘情願伺候殿下,絕不會偷懶的。”君吾生怕楚禦琴生氣了,把他趕出去。

殿下今日心情不好,他不敢觸殿下的黴頭,只能巴巴地認錯。

孰不知此刻楚禦琴心情好着呢,她越欺負君吾,越看着他認錯,心情就越好。

“把衣服穿好,給本殿看看。”楚禦琴命令着。

君吾便只好快速地穿上那個披風,門還開着,他後背早就有些發涼了,這狐皮的披風就是好用,穿在身上頃刻間似乎就将寒風阻隔在外了似的。

楚禦琴這才滿意,她走到君吾身前,慢條斯理地把兜帽給君吾戴上,然後摸了摸君吾露出來的小臉,拇指不輕不重地碾過君吾眼下那顆小痣,一瞬間,她躁動不安的心思好像突然有了去處似的,終于安逸下來。

“很好,本殿覺得有些餓了,去把那碗粥熱一熱端過來。”

她收回手,看着君吾不自在地應了一聲出門去了。

房屋裏終于只剩下楚禦琴一個人,她聽着那沙沙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才轉向另一個帶抽屜的櫃子翻找起來。

他能藏在哪兒呢?

統共也沒幾個抽屜,楚禦琴翻找着,她從第一個抽屜裏找出一本圖冊,翻開之後發現上面畫的都是些繡樣,且分受歡迎程度被标注了出來。

沒什麽用處。

她又拉開第二個抽屜,裏面整齊疊着幾件君吾貼身穿的小衣,有白色的,也有灰色的,都幹幹淨淨放着。

楚禦琴的指尖在上面流連了半晌,不受控制地伸進去,摸了一件小衣出來。

然後鬼使神差,她将那件小衣放到自己鼻息間深嗅了一口。

上面留着淡淡的皂角香味,更多卻是獨屬于君吾的暖香,楚禦琴又嗅了幾口,黑玉似的雙目隐約泛起白光來。

她猛地收緊手心,雪白的小衣在她手中被揉得皺巴巴的,即便再度展開也恢複不到如初的樣子。

什麽鬼衣料。

楚禦琴心裏嫌棄一聲,然後不動聲色将那件小衣塞進自己衣服的領口處裝好,又若無其事關上抽屜找尋下一個。

總共四個抽屜,她翻了個遍,連荷包的影子都沒瞧見。

不在這兒?

可這間屋子已經沒有其他能藏東西的地方了。

這樣想着,楚禦琴将目光投向君吾的床。

這張床材質不怎麽樣,但好歹也是王府的東西,自然遠勝過尋常人家。

楚禦琴緩步走了過去,一手摸到君吾的枕頭。

他的枕頭一看就是自己做的,裏面是用一些舊衣物填充起來,顏色灰撲撲的。

她将枕頭抓在手裏,用手指捏了捏,軟軟的。

這些東西上,豈不是留着更多他的氣息?

自從那晚之後,楚禦琴躺在床上總是輾轉反側,她一邊需要君吾的氣息來助她入眠,另一邊呢,她沾得那張床鋪越多,君吾的氣息就反被她自己的味道蓋過去。

幾日下來,她每晚都睡不安穩,可已經嘗過了床榻的好處,誰會願意再回到破廟裏那張冷冰冰的石床上去呢?

現在她在君吾房裏,四處都是她想要的氣息,楚禦琴緊緊拿着那個枕頭,心頭又起了不妙的想法。

若她把枕頭也拿走,是不是有點太明顯了?

可君吾還能懷疑到她身上來嗎?她堂堂祈王,還需要拿他一個破枕頭?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她把這個破的拿走,君吾再拿那些她送來的新料子做一個不就是了?

楚禦琴抿起唇,開始認認真真猶豫起來。

她想要這個枕頭。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把這床被子抱走。

她伸手摸了摸,極為柔軟的被子,她一開始有些奇怪為何君吾用的所有東西都這樣軟,而後又想到,大約是被他經常使用,反複清洗之後才弄出了這樣的質地。

她的被子就一點也不軟,至少沒有這般綿軟。

三刻兩刻,猶豫着,楚禦琴就聽見那道沙沙的腳步聲又走了過來。

楚禦琴眸中寒光一閃,扔下手中的被子和枕頭,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床邊。

什麽破爛枕頭和被子,她才不稀罕。

作者有話說:

楚禦琴:我已經有小衣了,嘿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