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絕處·逢生

花未情在水中掙紮,水太急,他左腳動彈不得游不動只得任流水沖走。

第二日,萬裏晴空,陽光燦爛。

聚緣坊的門口停下了一輛華貴馬車,小酒從櫃臺上探出頭去看,馬車上下來以為着華貴白衣的俊公子,看樣子也就二十出頭。他身後還随着一名穿藍衣的,大抵是他的随從。

見白衣公子正往這邊來,小酒繞過櫃臺迎接,“這位爺,您是要買成衣還是絲綢?”

白衣的公子的視線來回在鋪子裏繞了一圈,淡淡看了小酒一眼,“你們掌櫃可在?”

提到掌櫃,小酒剛才還在擔憂,花未情昨天晚上出門後,就一直沒回來,也不知上了哪兒去,“我家掌櫃昨日出了去,還沒回來。”

“可有說何時回來?”

小酒搖了搖頭,“小的也不知。”

白衣公子的眉間微微蹙起,身邊的随侍在他身旁小聲道:“大人,既然夫人還沒回來,你連日趕路,不如先去客棧歇着,晚些再過來。”

小酒聽到了他們說夫人沒回來,心裏在尋思着他們說的是誰,再看一眼眼前的俊公子,他是東家的什麽人?小酒疑問:“公子可是有甚事要找我家掌櫃?”

白衣公子沒說話,他身邊的随侍道:“不是甚急事,他若回來,便讓他來盛遠客棧一趟,就說有一位姓蕭的公子找他。”

小酒點了點頭,“恩恩,小的一定轉告。”

鋪子裏此時進來了兩個女子,是主仆的兩人。這名千金小姐也不知哪家府上的,每日都要來聚緣坊買走一件成衣。在鋪子頭逛了一圈,那丫鬟試探地問:“夥計,你們家掌櫃今日又不在?”

小酒回道:“我家掌櫃這些日忙,忙過這陣子就好了。”

千金小姐在看衣裳,臉上還帶着羞色,身邊的丫鬟出口問:“那得要多久啊?”

小酒撓着後腦勺道:“也快了,大抵也就八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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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走到門外的白衣公子聽到裏面的對話,停住腳步,回身看一眼那主仆兩,再擡頭看一眼門楣上黑底金字的‘聚緣坊’三個字,眸中一抹複雜的情緒劃過。

身邊的随侍見他入了神,低聲喚了聲,“大人。”

白衣公子收回視線,提步向着馬車走,“走罷。”

昨天晚上被扔進湍急的河流中,花未情身上受了傷,只得任由水沖了去。最後發生什麽,他不記得,只知道,再次醒來時他躺在了一個長滿雜草的河灘上。

他那一身浸水的衣裳已經被曬幹,上面沾滿泥沙,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剛動了動雙腿,左腳便傳來撕裂般的痛。咬緊牙關雙手撐着地坐起來,左腳連伸都伸不直,恐怕是經過昨日那一棒子,膝蓋附近已經骨折,只要稍有動作都會疼得撕心裂肺。

這一帶都是荒郊野嶺,也沒個人來往,花未情連叫了好幾聲有沒有人,都沒有回應。嗓子幹啞,一出聲就撕扯着,喉嚨裏的腥鹹味蔓延。嘴裏幹渴,河水就在腳邊。花未情忍着劇痛移動身子,靠着雙手和右腳在地上匍匐前進,癱軟的左腳貼着地面劃過,就好似要斷裂那般。

花未情伏在河水邊上,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發髻淩亂,臉上滿是污泥,眼眶紅了一圈,雙手緊緊抓住河邊的水草,指節泛白。

好不容易重獲新生,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難道天注定這就是盡頭?他還沒成為富甲一方的巨商,他還沒奪回自己的一切……

雙手伸進水裏,清澈的水因為他手上的淤泥而變得渾濁,花未情搓了搓手上的淤泥,再舀起水往臉上撲,洗去了臉上的一層泥污,雙手撐着地往旁邊的地方挪了挪,掬一捧幹淨的水喝下去。

喝了水,他艱難地翻過身,半個頭浸在水裏,看着天上快到正中的太陽,微微閉了眼睛。耳邊河水流淌的聲音變得清晰,林中的鳥啼聲格外刺耳。

二十日的約定還剩下九日,九日之後,三個南洋人就要上門取貨,那個時候,他該在哪裏?在這荒郊野嶺靜靜死去而無人知?還是被好心人救了,帶着殘廢的腿繼續在這世上茍延殘喘?

後悔已然來不及,賭坊裏的黑幕他看的透徹。是他失算罷了,偌大的地下賭場日進萬兩,還是容不得他取走區區幾千兩。

花未情閉着眼睛躺在河灘上,沖上岸的水幾乎漫過他的臉,他紋絲不動,腦海裏嗡嗡作響。重生後的畫面不斷浮現,自他在青樓遇上蕭岚軒,到後來與他撫琴飲酒,再到後來畫舫同游,也不知為何就挺身而出為他擋了一刀,後被他接回府中,與他同寝同居,日子還過得幾分悠閑。

心裏也曾茫然過,于他而言蕭岚軒到底是什麽?誤打誤撞地遇上,誤打誤撞地結下不解之緣,後來才曉得自己舍不得他。前世太過風流,不知真心為何物,如今與他結為良緣,心中只想守着他一人。

現如今,他落到此種境地,蕭岚軒全然不知,若他就這麽在這荒郊野嶺死去,那人可會這一輩子都為他相思?還是說,他會另尋佳人,忘卻舊事?

想着想着,腦海裏又浮現出前世臨死前的場景。莊易璃和徐雪嬌兩人極為暧昧地在他面前,面上帶着嘲諷的笑看着他一點一點被毒藥侵蝕,看着他一點一點地斷氣。

花未情驀地睜開眼睛,眸中泛着精光,心口微微起伏。這一世他活着就是為了奪回一切,如今既然沒死,害他的人還在這世上快活,他又怎能輕易言棄!

花未情坐起,顧不上腳上的疼,想要靠着右腳站起來,他要活着,活着奪回自己的一切,活着成就一番大事,活着與自己牽挂的人厮守!

夕陽西下,花未情總算單腳站了起來,左腳膝蓋以下已然麻木,他對着四周大喊:“可有人在?!”

這一帶少人來,連喊了幾聲,無人回應。他試着邁出一步,身子重心不穩立即往前撲過去,好在跌在草上,左腳骨折的地方巨疼。他倒吸一口涼氣,咬緊牙關,靠着雙手在地上匍匐前進。

貼着地面,一點一點地拖着身子往前,原本如蔥白似的雙手在地上抓出了條條血痕,圓潤的指甲貼着手指頭斷裂,流出妖紅的鮮血。荊棘叢生的叢林,他從中穿過,鋒利的刺将他的衣裳花開,頭上帶着荊棘的斷枝……

好不容易出了荊棘的地方,花未情找到一根枯枝,借着枯枝和還能用的右腳一點一點挪動。夜幕降臨,前面的路看不清晰,他到底被河水沖到了多遠的地方,這片林子到底多大?就算沿着河流竭盡全力出了林子,外面又是什麽?他全然不知,只靠着本能的求生欲望掙紮。

一整日沒東西進過肚子,此時的他精疲力竭,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借着枯枝他走到一顆朦胧的樹旁,靠着樹根坐下。

坐下後,他擡頭看着西邊被樹葉半遮半掩的一輪明月,口中小聲呢喃,“天将降大任與世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不斷地念,不斷地重複……及至睡過去。

第二日從鳥啼聲中醒來,全身酸痛,手上滿是暗紅色的斑駁血漬,身上那一身破爛的紫衣也看不出顏色。不想也知道,如今的自己恐怕連街邊要飯的都比不上。

慢慢挪到河邊,喝了水填填肚子,河中有魚,可惜吃不到。實在餓得慌,也只能拔出幾根草根嚼一嚼。啃了幾條草根,便又繼續沿着上流走,一點一點地挪着,一不小心整個身子都往前撲了去,疼痛他早已麻痹,爬起來又繼續往前,不依不撓。

走了大半天,總算遠遠地看到了前面綠樹掩映的地方有炊煙升起,他大呼,“來人救命!”

嗓子啞得不行,發出的聲音沙啞低沉,傳不遠。

他撐着枯枝繼續走,知道前方有人後便加快了腳步,出了雜草叢生的林子,一條五尺寬的黃泥道陷入眼前,遠處正傳來馬蹄聲。

朦胧的視線中,趕着馬車而來的農夫就如洪荒的一葉救命扁舟,花未情欣喜若狂,單手撐着枯枝,舉起另一只手向他揮手。那一刻,就像是一個在水中将要溺亡的人突然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不斷掙紮不斷呼救,期盼着脫離鬼門關。

氣若游絲地倚着農夫說了想去的地方,好心的農夫點了頭要送他回去。花未情被他安置在後面運莊稼的板車上,金秋的暖陽之下,颠簸的馬車上他的身子跟着搖晃……

進了繁華的地方,農夫趕着馬在大街小巷穿行,多少人側目看過來,看到板車上躺着個人,不知是死是活,臉上滿是詫異。花未情側着頭看着兩邊劃過的熟悉街景,唇邊漸漸有了一絲微弱的笑。

總算還有存活的希望。

還沒到店門口,馬車就停了下來。精疲力竭的花未情想要坐起來,剛想要開口問農夫為何停下,眼前便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白衣如雪,站在馬車後不遠的地方,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眉心糾緊,好看的眸子裏說不出是心疼還是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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