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棄婦
周雲揚說自己是因為愛看書才選的中文，也并不全是敷衍。看書的時候心靜，能暫時不去考慮那麽多事情。所以一等到圖書館注冊完成，他就背着書包開始了泡圖書館的生活。
C大是綜合性大學，文科理科的書都很豐富齊全，周雲揚每天去得早，除了上課便長時間在圖書館坐着，基本上固定了三層閱覽室一個最靠裏靠窗的位子。唐鑫軍訓完後玩了幾天，便開始跟着周雲揚也往圖書館跑。而林旭這學期的課出奇的多，又有許多實驗課在他們本院，和圖書館方向相反，因此并不常和他們同行。
周雲揚原本獨來獨往慣了，卻對唐鑫喜歡和他結伴而行的行為并不反感，倆人在一起的時候，唐鑫負責說，他就負責聽。
“同學考慮加社團嗎？看一下我們社團？可以鍛煉英語口語，英語是非常重要的一門工具，不論是今後是做學術還是參加工作，英語好都是很有優勢的……”
眼下，他們剛邁出圖書館大門，就被一個學長學姐塞了一堆傳單，周雲揚剛想要擺手拒絕，身旁的唐鑫一邊說着“謝謝”一邊全都笑呵呵地接了過來，之後還認真地比較研究，那樣子頗有富婆買房的架勢。
“雲揚，你想加學生會之類的嗎？”
“沒打算。”
周雲揚不喜歡被別人吩咐做事情，也不喜歡吩咐別人做事情。若是加了學生會，這些事情必然是少不了的。
“估計你也不加，你這麽高冷。那社團呢？想加哪個？唉唉這有個寫詩的協會，你去不去？”唐鑫把一張傳單怼到他眼前。
周雲揚後退半步拿過傳單，掃了兩眼塞回唐鑫手裏：“我不會寫詩。”
唐鑫嘆氣：“不會嗎？那可惜了，我還想讓你教教我呢。會寫詩的人太牛逼了，我也想提升一下自己的境界，閑着沒事抒抒情。”
周雲揚看他：“你想學的話可以去，這個社團好像是我們學院辦的。”
唐鑫眼前一亮：“那漂亮學姐豈不是很多？！”
周雲揚無語地看他，唐鑫立刻哈哈一笑，揭過這個話題，把一摞傳單捏在手裏卷了卷：“嘿嘿，學會了我也可以優美地抒情了。就不用天天一個‘啊’字就沒了下文……”
周雲揚看他：“你要抒什麽情？”
“我的暗戀故事啊！”唐鑫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咂了咂嘴，搖搖頭道：“那是我心理活動最豐富的幾個月，活成黛玉了都。她一句話我琢磨兩節課，她一個眼神我琢磨兩節課……那滋味着實不好受，每節課的心理活動都夠我三千字檢查的長度。雲揚你體會過沒？唉算了你這麽帥估計只有被暗戀經歷，沒有暗戀經歷……”
Advertisement
周雲揚聽着唐鑫的話，腦海裏倏爾浮現了藍亭專注看着自己的臉。
“我沒暗戀過別人，估計也沒被暗戀過。”周雲揚突然打斷唐鑫的喋喋不休，唐鑫擡眼看他，只見周雲揚嘴角牽出一個狡黠的弧度，挑釁道：“我都是明着的。”
周雲揚笑的時候少，現在這樣壞小子似的笑唐鑫更是沒見過，因而一時間竟然愣住了。
周雲揚皮膚偏白，眼睛細長又不失黑亮，本來屬于秀氣的長相，可他那短短的青茬愣是給他添了幾分痞痞的味道。現下勾着嘴唇這麽一笑，妥妥一帥氣的社會小青年。
唐鑫回過神，想起周雲揚方才的話，頓時捂心口狀：“帥就算了，還要這麽紮人心……”
周雲揚沒再說話，恢複往常的面無表情，從唐鑫手裏拿過幾張傳單翻着看。軍訓結束，課都上了一周多，自上次見面到現在差不多已經一個月時間，他沒再見過藍亭，藍亭好像也沒找過他。之前的相遇好像真的是一次偶然。想想也是，藍亭也是本地人，大學畢業自主創業開個小店掙錢沒什麽不對，而C大女生略微多一些，自然是豆花店這類店鋪的首選。
周雲揚心下稍定。
當天下午，當周雲揚從後門邁進教室，在最後一排看見一個熟悉的後腦勺時，頓時感覺臉上被扇了一巴掌似的燒。
總不能因為這個翹課。周雲揚定定心，選了離藍亭比較遠的一個位子坐下來，目不斜視地放書包。
還沒來得及把書拿出來，周雲揚就聽到後排有人站起來細細簌簌的聲音，随後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最後在自己身邊站定。
“給你帶的。”一個塑料袋裝的小碗落在眼前，身邊人随意地拉下凳子坐在了旁邊。
周雲揚把書掏出來整了整，他來教室一向比較早，眼下還有一刻鐘才上課，教室裏沒什麽人。周雲揚醞釀了情緒扭頭，藍亭正一只手撐着桌子，眉目彎彎笑着看自己。
幾年不見，藍亭更成熟了，面部線條更加硬朗。若說之前還帶着幾分學生的青澀，現下已經完全是一個成熟的男人。臨近十月，天氣已經泛起了涼意，藍亭套了個薄衛衣，帽子軟軟地搭在後面，依稀還有點學生的影子。
只有看着自己的眼神，清澈熱烈得一如既往，簡直讓人招架不住。
周雲揚扭過頭去，偷偷吸了口氣。
藍亭見他不說話，說：“吃吧，上課還有一會兒。”
周雲揚頓了頓，想着吃點什麽的時候可以不說話，還不那麽尴尬，便打開塑料小碗，一看，還是紅豆的。
周雲揚一時沒忍住：“你怎麽老給我紅豆的？”
藍亭理所當然道：“你那次去店裏就點的紅豆的啊。”
胡說，我明明點的水果的。
但周雲揚沒說出口，挖了一勺放進嘴裏。
藍亭還維持着看他的動作，也不說話。待雲揚吃了一半輕輕道：“揚揚，你不想說些什麽嗎？”
周雲揚喉頭一哽，心下一沉，心想，終于還是來了。
他的睫毛顫了顫，把口中的豆花咽下去，低頭說：“別這麽叫我。”
藍亭不說話，把他的表情動作收進眼底。
周雲揚把吃了一半的豆花推到一旁，也不看他，又說：“沒什麽可說的。”
藍亭嗤地笑了，輕輕搖了搖頭不再看他。
周雲揚偷偷瞥了一眼藍亭，身旁的人兩條長腿随意地伸展着，背靠身後的桌子，目視前方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幾個女生從前門走進來，往周雲揚這邊走來，她們走到周雲揚前排的座位，剛想放下椅子，看見藍亭，思考般眨了眨眼。
藍亭感受到她們的視線，微微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您是……豆花店老板吧？”一個女生驚疑不定道。
藍亭坐正，胳膊放在桌子上，一幅好學生的樣子：“你們好啊。”
女生坐下來，笑着問道：“您怎麽到這兒來了？難不成蹭課啊？”
“怎麽，不讓？”藍亭笑。
女生更瞪大了眼：“真是來蹭課的？”
藍亭見女生信了的樣子笑着拍了拍身邊周雲揚的肩膀：“不是，來看看親戚小孩兒。”
周雲揚被拍得一激靈，面色不虞地扭頭看了他一眼。
剛開學沒多久，同學間并不熟悉，女生也不認識周雲揚，求證般問道：“你們……是親戚啊？”
周雲揚不好意思當衆戳破藍亭，也不知道怎麽說，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翻開書準備整整筆記，便含混道：“……嗯。”
藍亭聽見，挑着眉有些吃驚般看了周雲揚一眼。
藍亭健談，樣貌又好，在哪裏都是招人喜歡的，和誰都能聊得來，有大膽些的女生便和藍亭攀談起來，堅決不放過這個深入了解豆花店老板的好機會。
“老板你哪裏人啊？”
“本地人。”
“您在學校開豆花店有多久了？”
“三年吧，大學畢業就在開了。”
“您在本地上的大學吧？哪個大學的啊？”又有女生問道。
“D大。”
“哇學霸！學什麽的？經濟嗎？”
“不是，”藍亭耐心笑着說，“我學的物理。”
“物理？”女生又瞪大了眼，好奇道：“學物理怎麽來開豆花店了？”
“因為，”藍亭想了想，開玩笑似的道：“因為愛情啊。”
周雲揚寫字的筆道唰一下劃了老遠。
女生們也沒信，嘻嘻哈哈打趣了一下扭過去了。
藍亭見女生們都不注意這邊了，便扭頭去看周雲揚攤開放在手邊的書。
周雲揚正低頭寫筆記，忽然就聽旁邊藍亭笑着說：“呦，這不是咱倆麽。”
周雲揚微微扭頭，藍亭正用手點着書上一首詩的名字：《上山采糜蕪》。
課本上并沒有這首詩的全文，但旁邊有自己上課記的筆記：“棄婦遇故夫”。
周雲揚：“……”
藍亭怕他不明白似的，手指先指向“故夫”，說：“你。”
随後又滑向“棄婦”，說：“我。”
周雲揚：“……”
周雲揚看着藍亭的動作愣了一會兒，藍亭見他不說話便收了手，笑了一聲。
周雲揚極快地擡頭看了一眼藍亭，收回視線看着面前的筆記本。
“……我沒有。”周雲揚微微低着頭，極輕地說了一句。
藍亭倏地扭頭：“你說什麽？”
“……我沒有。”周雲揚又輕聲重複了一遍，聲音帶了壓抑的沙啞。
藍亭微微笑了笑，挑眉問他：“沒有？”
周雲揚卻又不說話了。
藍亭也沒有再問，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好好上課吧。”
說罷走出了教室。
直到老師走進來，周雲揚肩膀上仿佛還殘留着沉重感，以及手掌傳來的短暫的暖意。
周雲揚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半的豆花，抿了抿嘴唇，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