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紅豆

周雲揚盡量讓藍亭的突然出現不影響自己,但站軍姿實在是一個不怎麽需要動腦子的活動,每當他大腦放空,不自覺就會想起藍亭的臉。

幾年過去,藍亭成熟了不少,眉眼間甚至有了些滄桑感,他也瘦了,之前還算正常體型,現在已經可以劃歸到清瘦,可能是開店太累了吧……

“第二排最邊上那個男生!說你呢!”

周雲揚正反頂着帽子神思飄忽,聞言一抖,帽子啪地掉到了地上。

他當即打報告:“報告!”

教官走到他面前,不說話,只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周雲揚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便又喊道:“報告!”

教官:“幹什麽?”

周雲揚:“撿帽子。”

“撿帽子,”教官面色不善地重複了一遍,又問,“帽子為什麽掉?”

周雲揚心想,還不是你吓得。

但他可不敢這麽怼回去,便說:“走神了。”

“走神,”教官又玩味地重複了一遍周雲揚的話,忽然拔高音調吼道:“知道自己走神了啊?!剛才報數,腦子飛哪兒去了?是不是得旁邊同學趴在你耳邊喊才能把你腦子喊回來啊?!”

周雲揚:“……”好家夥,他完全不知道剛才報數來着。

教官繼續在他耳邊吼:“不想在标兵連就麻溜走人!有的是比你強的人!”

被教官當着全隊的面批評,周雲揚總覺得有些丢人,于是果斷認錯:“我領罰。”

教官終于滿意了,頭往旁邊空地上一點:“五十個俯卧撐,去。做标準了,不标準的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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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揚二話沒說,撿起帽子出列,一個一個做起了俯卧撐。

與此同時,藍亭正在不遠處的看臺上看着這一幕。剛才有個輔導員去店裏點了十幾份豆花,說是給教官們解渴。軍訓場地平時不允許閑人入內,藍亭心思一動,想着這是個混進操場的好機會,便主動提出把豆花送過去,讓輔導員把他接進場地。

送完豆花後藍亭沒有馬上走,上了看臺找了個視角不錯的位置坐下來,眼神在整個操場來回逡巡,臺下一個個綠油油的方隊看得他眼暈,一樣的衣服,相似的身形,遠遠看去男女都分不太出來。

藍亭煩躁地“啧”了一聲。看臺正下方地隊伍走出來一個人,直接往地上一趴做起了俯卧撐。

藍亭定睛一看,好巧不巧,正是周雲揚。

藍亭正欣賞周雲揚标準的俯卧撐,忽然感覺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藍亭扭過頭,一個穿軍裝的教官坐在了他旁邊。

這位教官這些天常常去他店裏,兩人都是自來熟的性格,藍亭便和他熟了起來,兩人打了個招呼,藍亭随即扭回頭去繼續看周雲揚。

“你怎麽在這兒啊?”教官問。

藍亭頭都沒回:“看軍訓呗。”

教官笑道:“你是沒軍訓過還是沒看過?這有什麽好看的?”

藍亭笑了一聲沒回話,眼神依舊不離周雲揚。

“看什麽呢?”教官順着藍亭的目光看過去,很快鎖定了周雲揚的身影。他仔細看了看,問道:“你認識他?”

藍亭笑了一聲沒答話,教官翹起二郎腿說:“這男生我方隊的,好像是文學院的。”見藍亭扭頭看他,教官笑了笑繼續道,“你知道文科專業男生本來就少,我們頭兒不知道為啥還對文科男生有偏見,選标兵的時候基本沒幾個文科生,但這男生被我們頭兒一眼看中了。诶喲你不知道當時他們輔導員高興的,後來聽說這是文學院幾年來第一個男生标兵。”

藍亭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教官的話表示認同,教官擰開礦泉水瓶灌了幾口,又說:“你別說,這男生挺不錯的,認真又帶着一股軸勁兒,我們隊長特喜歡他,哦就旁邊看他做俯卧撐那個。”

藍亭皺着眉看着周雲揚做完俯卧撐回到隊裏,問:“為什麽罰他?”

教官伸長脖子又往那邊看了一眼,說:“不清楚,我剛才偷懶來着,沒在隊那邊。”

藍亭“嗯”了一聲,眼神看着周雲揚回到隊列,繼續站軍姿。周雲揚站得挺拔,個子也不低,在隊裏一眼就能看見。

教官擰上空了的礦泉水瓶,繼續滔滔不絕:“我給你說,現在的小年輕體力就是好,就這個男生,每天晚上軍訓完還要在操場上跑幾圈才走。我的天,雖說大學生軍訓不動真格,但C大這訓練量也不算輕松,他竟然每天晚上還有力氣跑步,真是……”

“他每天晚上都留這兒跑步?”藍亭扭頭問。

“是啊,我有幾次走得晚,看見他跑步來着。”

藍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對周雲揚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年前,那時候周雲揚只是高中生,渾身上下都是青澀的稚嫩感,一點也看不出來會是一個極其熱愛運動的男生。

看來幾年不見,他變了不少。

身旁的教官還要和他繼續聊,臺下讓周雲揚做俯卧撐的隊長不知道怎麽忽然擡頭看過來,盯着他們這邊看了幾秒。

教官火燒屁股一樣跳了起來:“完蛋,被發現了,我先走了啊以後聊。”說完一溜煙跑走了。

藍亭随意揮了揮手,呼了口氣靠在椅背上。昨天下過一場雨,天氣陰沉沉的,帶着一絲涼爽,周雲揚在隊列裏跟着口令踏正步,一板一眼,卻讓藍亭有些看不夠。

他坐着看了一會兒,店員小程給他發消息問他在哪裏,他才回了店裏。

晚上跑步并不算是周雲揚的習慣,只是軍訓結束的時間比較早,他回到宿舍沒什麽事情做,才偶爾跑幾圈再回去。

C大的操場白天被軍訓新生占領,一些鍛煉的學生只能選擇夜跑。每晚等各個方隊走得差不多,操場重新開放,日常鍛煉的人紛紛湧進來,安靜了幾分鐘的運動場重新熱鬧起來。

周雲揚不快不慢地跑完三圈,漸漸感覺體力有些跟不上。這幾天他們突擊訓練正步,一天下來腿都不是自己的。他便也沒有為難自己,放慢了步子打算走一圈就回宿舍。

正路過一個單杠,旁邊一個人影忽然靠近,不大不小地喊了聲:“嗨。”

周雲揚扭臉一看,是藍亭。

他當即停了腳步,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藍亭笑着拉他往前走:“別忽然停啊,後面的人要撞上來了。”然後才回答周雲揚地問題:“散步啊。”

周雲揚沒再說什麽,不遠處就是運動場大門,他加快了腳步。

藍亭也不甘示弱,快走兩步跟上,遞給他一個帶吸管的紙杯:“豆漿,我店裏新榨的。”

周雲揚微微後仰:“我不喝,謝謝。”

藍亭收回手,沒再說什麽。兩人并排走着,氣氛沉悶得要壓死人。藍亭卻仿佛沒有感受到尴尬,好脾氣地和周雲揚聊着天:“軍訓還适應嗎?”

“還好。”

“這幾天天氣還好,不算熱。要是以後天熱的話,我店裏有藿香正氣,可以去拿。”

“不用。”

“我店裏有綠豆湯,你也可以嘗嘗。”

“不了。”

“……”

周雲揚察覺到藍亭忽然不再說話,微微側身看了一眼。

操場的昏黃燈光中,藍亭微微低着頭,看不出面部表情。夜跑的同學一個一個越過他們,晃了打在藍亭臉上的燈光。

藍亭看了一會兒地面,輕輕笑了一聲,說:“這好久不見,還真是……生分啊。”

藍亭的聲音很輕,飄飄忽忽的,甚至聽不出什麽情緒。周雲揚心裏一緊,連忙轉過頭,不再看藍亭。

曾經親密的故人相見,“生分”是最可怕的,甚至比裝作不認識擦肩而過更紮心。

之後藍亭便不再說話了,兩人沉默地散着步,耳邊只有足球場上踢球的小孩吵鬧的聲音,以及廣場舞的音樂聲,帶着鼓點的節奏一下一下地,震着周雲揚的耳膜,甚至讓他的腦子也開始發疼。

他有些忍受不了這種氛圍,快到門口的時候,捏了捏手裏的帽子,說:“我走了。”

藍亭笑着點頭:“嗯。”

周雲揚沒敢多看藍亭,慌慌轉身逃離。

幾次碰面,藍亭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只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周雲揚心裏終究是有些沒底的。

周雲揚既然明确表示向唐鑫表示自己不會再去豆花店,唐鑫便也沒再叫他,有時候會拉上林旭。林旭吃東西很随意,對好吃與否不太在意,尤其是這種零嘴類的吃食,唐鑫拉他去便去,不去也不會主動提起。因此軍訓結束那天林旭提着三碗豆花進宿舍的時候周雲揚着實吃了一驚。

“我路過豆花店,老板拉我進去現做了三碗,說是慶祝咱們軍訓順利結束,正式邁入大學生活。”林旭把豆花分別遞給周雲揚和唐鑫。

“他沒要錢,說和雲揚足夠熟,一點心意而已不值當的……”

“豆老板倒是有心了。”唐鑫接過他那碗,嘀咕了一句。

不知道什麽時候,藍亭在唐鑫那裏改了姓氏,成了“豆老板”。

周雲揚聽罷沒說話,也接過來,向林旭道了謝。打開一看,紅豆的。

小塑料碗裏白嫩的豆花上撒着一層甜膩膩的紅豆,四周的湯水都染上了寶石暗暗的紅色。周雲揚抿抿嘴唇,看了一會兒拿起小勺先用勺子光面劃拉了兩下,然後撿了一顆豆子放進嘴裏。

甜而不膩,入口清香。

軍訓兩周多,那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藍亭了。見了面會尴尬,他不知道怎麽說,更不知道說什麽。當年的事藍亭并未做錯分毫,全是因為他的不告而別才成了今天這幅局面。他是欠藍亭一句抱歉的,但他沒有勇氣去見藍亭,見面要解釋的東西的太多,過去了的他不想再提,沒有必要再提,有些甚至不能再提。分開了就是分開了,說什麽都很無力,牽扯誰都不值得。

周雲揚吃完豆花把空碗扔進垃圾桶,心想,但願和藍亭的相遇只是一個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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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姐妹們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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