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出櫃

周雲揚的出櫃是慘烈的。

周家父母都是農村出身考上大學,之後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在大城市裏紮穩腳跟。他們思想獨立,凡事都有自己的觀點看法,不會跟風随大流,在教育上,他們有一套自己的觀念方案。周雲眉姐弟從沒上過什麽補習班,成績也不錯。但這種獨立與固執遇上保守傳統的觀念時,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周家父母出身農村,一些傳統觀念是根深蒂固的,即使念過書也不能輕易改變。因此,周家父母對周雲揚的出櫃感到震怒。

因為周雲揚跳出了他們為其規劃的中規中矩的人生路線,傷到了他們的自尊與臉面,他們不能接受一直還算優秀的兒子與一個男人相伴終生,這有違傳統倫理,簡直是大逆不道。

況且,在他們看來,他們營造的一直是一個完美的、為外人羨慕的家庭,但眼下出了唯一的變數,那就是周雲揚。

那天的飯桌上,四個人沉默地坐在餐桌兩邊,柔和的黃色燈光打在被略微動過的飯菜上,閃着晶瑩的光。周家父母都緊緊盯着周雲揚,一臉不可置信,失望、憤怒混雜交織,他們好像在認真思考,自己的培養方案究竟在哪一步出現了問題。周雲眉時不時緊張擔憂地看一眼弟弟,幾次想要打破這沉悶的氣氛,卻又不敢開口。而周雲揚,自始至終脊背直挺,好像在等着他們的盤問,或者說,等待着一場辯論。

沒有人說話,自方才周雲揚石破天驚的那句“我不喜歡女孩子”出口,這個畫面已經維持了近二十分鐘。

周雲揚心裏是有算計的,他并沒有一股腦把自己和藍亭的事情和盤托出,而是先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試探父母的态度。事實證明他是明智的,如果他直接說“我和男人在一起了”,他毫不懷疑父母直接會掀桌子把自己趕出家門,然後想辦法找出那個野男人是誰不帶髒字地讓他羞愧至死。

餐桌上誰都沒有說話,嚴英和周維山相繼直接起身離開了餐廳。他們甚至沒有争吵責問。周雲揚不知道父母會如何處理這件事,但他做好了一切準備。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出櫃後第二天,周維山直接把早晨想要去上學的自己堵在了家門口。

第三天,已經辭職的嚴英不顧周雲眉的勸阻,帶着自己離開了從小生活的城市,前往縣城,名曰“養病靜心”。

他記得剛剛搬過來和嚴英吃第一頓飯的時候,母親輕聲說:“雲揚,你這樣沒法上學,靜靜心,休息好了再去……兩個男人在一起,以後說出去讓人笑話的。”

他沒回答,徑自收拾碗筷,在一片叮叮當當中,嚴英又嘆息道:“媽媽就問你一句話,我們會害你嗎?”

周雲揚頓了頓,把兩個碗摞在一起,看也不看嚴英:“或許不會,”他轉身朝廚房走,留給母親一個背影,“但我喜歡男人。”

從那天後,嚴英再也沒有和他說過話了。

周雲揚被沒收了一切通訊工具,徹底與曾經熟悉的世界失去了聯系。他們租住在縣城一個不大的樓房裏,嚴英似乎深受打擊,除采購必要生活物品外閉門不出。同時也不允許周雲揚外出,每日只給他做飯,兩人相對無言吃完後她便一人回屋,周雲揚收拾好碗筷後也回房間關上房門,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等着母親下一次在飯點敲響他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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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眉有時會在周末來看他,給他帶些書讓他打發時間。周雲眉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弟弟,她甚至不知道弟弟做錯了什麽,就要招致父母如此偏激的對待。她只是心疼。面前的周雲揚面色青白,眼中平靜無波,假人般沒有任何情緒。

她曾偷偷問周雲揚是不是和誰在一起了,如果需要的話,她可以想辦法傳話。

周雲揚只是微微笑了笑,拒絕了。父母态度的強硬如此明顯,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他不想給周雲眉找麻煩,也不想給藍亭找麻煩。

周雲揚的窗外是低矮灰白的一片老式樓房,綠化都少得可憐,他住在二樓,向下望去,偶爾能看到一兩只瘦骨嶙峋的野貓。冬季不算溫暖的白日,周雲揚打開窗戶,看着對面樓房牆壁上幹枯的爬山虎的藤,上面稀稀拉拉挂着幾片葉子。

周雲揚有時會想,自己究竟算不算錯。他和姐姐從小按照父母的要求,分毫不差地一步一步走着,父母愛他們,他能感受到這種包含着期盼的愛。兒時他慶幸過,自己的父母與別人似乎不同,他們從不會給自己報課外班,不會給自己過多學業上的壓力。除了凡事要給父母報備外,他好像得到了更多的自由。母親經常拍着他的肩膀說,“我都是為你好。”年幼的他不明所以點點頭。他當然知道,父母都是愛兒女的。在他的心目中,父母是開明的,是包容的,他一直以來都很聽話。既然為了自己好,應該能夠接受期待值之外的自己。所以他選擇出櫃,希望憑借父母的認可給這份感情最大的尊重。

但是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看着父母眼中的震怒,明白自己錯了。或許只有讓父母滿意、符合父母期待的自己才是優秀的周雲揚。父母不允許他越軌。

日子一天天過去,嚴英從未提起讓他返校念書,他便也裝作毫不在意。無論母親如何冷漠仿佛從未生養過他,周雲揚從未服軟低頭。

他錯了,但他錯在過于相信了父母的包容。

那年的春節周雲揚全家沒有返鄉,由于父母還是不敢讓周雲揚回家,周維山和周雲眉便來了出租屋。四個人圍坐在小小的客廳,安安靜靜地在春晚的喧鬧聲中吃着餃子,桌子上凝滞的氣氛讓人以為這家剛辦了什麽喪事。

由于周雲揚态度的強硬,甚至拒絕交流,嚴英與周維山越來越感到無可奈何與棘手。春節過後不久,他們甚至提出把周雲揚送到一個朋友推薦的“矯正中心”。

這事還是周雲眉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才讓父母作罷。

又過了一兩個月,周雲眉再去看望周雲揚,發現他開始抽煙。

煙是周雲揚在房間裏無意間發現的,兩條,還有打火機。不是什麽好煙,想來是房主或是上一任租客忘記帶走。發現的時候周雲揚沒在意,也沒管。不知道哪一個夜晚,周雲揚晚上睡不着,鬼使神差地就點了一根。第一次抽煙沒經驗,尼古丁彌漫口腔鼻腔,他還沒來得及吐出去便被嗆了個半死。沒有想象中的解壓,反而都是苦澀。他在屋裏撕心裂肺地咳,甚至咳出了眼淚。周雲揚掐掉煙仰面躺倒在床上,胳膊蓋住眼睛,第一次任由被咳出的眼淚肆意流淌。

後來,晚上吸煙好像就成了他的習慣。他開着窗子坐在窗前,看着手指間橙色的光亮,仿佛是黑暗的四周唯一的亮色,好像要把黑暗驅散點燃。

為了味道輕一些,吸完後他總會再開窗透一會兒風,頭天晚上穿過的衣服第二天必定不會再穿。母親從不涉足他的房間,所以竟然一直未曾發現。

但周雲眉一見到他,便聞出了淡淡的煙味。當着母親的面沒有提,待母親回屋後,她把周雲揚拉進卧室,直接開口責問。

周雲揚沒有掩飾也沒有慌張,坦然承認了。

面對弟弟的問心無愧一般的态度,周雲眉反而說不出什麽責怪的話。周圍抽煙的人不少,這對于男性甚至可以說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但周雲揚才十七歲,因為什麽而吸煙,誰都清楚。

周雲揚見她不說話,走到床邊打開窗子,倚靠着寫字臺看着窗外。

已經是四月份,對面牆壁上的爬山虎已經有了綠意,微微搖擺着。周雲揚面無表情地看着無甚光彩的小樓,對周雲眉道:“……我盡量控制。”

周雲眉走到他對面,在床上坐下來,嘆了口氣。

“姐,”又過了會兒周雲揚開口道,“我的感情是很幹淨的。”

周雲眉擡眼看他。

“他對我很好,我覺得正大光明是對他最起碼的尊重。”

周雲揚一手撐着桌子,依然看着窗外,“我的感情和任何人一樣,值得享有陽光。但如果……”周雲揚深吸一口氣,“……如果不被允許,如果它只能被隐藏,我會把它放進心裏,我會一直記着,帶着它走過我能到達的每一個地方。”

春日的風吹亂了周雲揚的發梢,吹動了周雲揚的眼波。

“……但我不會丢下它。”

那一瞬間,周雲眉也說不清在周雲揚的目光中看到了什麽。複雜的情緒,她看不明白。

新學年開學前夕,在周雲眉的據理力争下,嚴英勉強同意周雲揚重新上學,安排他進了縣城一所相對不錯的高中。

周雲揚本來想重新接上休學前的進度,因此剛入學念的是高二年級,但他休學将近一年,期間幾乎沒有接觸過課業方面的東西,重新拾起來不免感到有些吃力,甚至跟不上進度。于是沒過幾天,他就退級到了高一的班裏。

從零開始經歷高中階段的周雲揚比以前更加沉默,他不說話,不參加班級活動,在班裏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當他一門心思撲在一張張測試卷上,也會偶爾想起在重點高中的一年。他的生活重新步入了正軌,亦步亦趨地按着父母的要求走。他會安安靜靜念完高中,考上一所大學,找到一個工作。曾經被描繪進未來藍圖的藍亭好像成為了他在夢中勾勒出來的人,藍亭爽朗潇灑的笑好像成了熒幕上的定格,他和藍亭曾經的過往,好像成為了別人故事裏的橋段,遙不可及。

三年後,高考結束後的周雲揚偷偷改掉父母為他填報的志願,重新敲上C大的名字。

他不會想到自己将在這裏與藍亭重逢。他不知道藍亭會在這裏等他。

或許世間,真的有冥冥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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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也算是回憶吧。

狗血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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