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 月色
第二天一大早，唐鑫為了給家裏人買特産起了個大早，盡量小心翼翼的收拾卻還是把周雲揚吵醒了，他睡眠一向淺，也沒有起床氣，便也沒在意，睡意朦胧地與唐鑫告了別，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不到七點鐘，于是被子一蒙，又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周雲揚慢吞吞爬起來洗漱，之後坐在椅子上邊啃面包邊看手機，看着看着忽然就發現藍亭昨晚和今天早上竟然都沒有給他發消息。
周雲揚心裏有些奇怪，點進朋友圈，随便刷了兩下，竟然發現了藍亭發的一條動态。沒什麽實質性內容，只是一張圖片，上面是一朵嬌豔的玫瑰。
周雲揚看了一眼下方的發布時間，心裏默默算了算，這竟然是藍亭淩晨三四點鐘發的。
失眠？周雲揚微微皺了皺眉，不自覺就想到昨天下午藍亭的反常，暗暗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也沒多想，上午在宿舍收拾了收拾東西，整理了一下假期前要還給圖書館的書，準備下午過去。
他原本打算在宿舍多住些日子再回家，可嚴英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C大放假日期，直接去問了周雲眉。周雲眉趕緊給他打電話讓他按時回家，別再惹嚴英生氣。
周雲揚答應會盡早回去。但他以家教為由，硬是把時間拖了三四天。
他需要這三四天給自己一個緩沖。
周雲揚慢悠悠往圖書館走的路上，意外地碰見了許佳佳。她拉着行李箱已經準備回家了，許佳佳叫住周雲揚，周雲揚便笑着打了個招呼。
其實周雲揚和許佳佳非常不熟，在林旭的事情之前，他對許佳佳只是有些眼熟而已。但圖書館和校門有一段順路，兩人只好同行，周雲揚深深覺得有些尴尬，随便找了兩個話題聊了兩句。待到圖書館大門口，周雲揚揮手告別，許佳佳忽然有些猶豫地喊了他一聲。
周雲揚站定，問道：“還有什麽事？”
許佳佳半張臉都埋在圍巾裏，一只手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劃拉，半晌後才小聲問：“我想問一下，林旭……平時是怎樣的？”
周雲揚：“？？？”
他沒太明白許佳佳的意思，便反問：“他性格？”
許佳佳慌忙搖頭：“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平時和你們交流聊天的時候，大概是什麽狀态？”
Advertisement
周雲揚瞬間懂了。林旭日常生活中一直有些悶，平時都是只要別人不找他聊天他絕不會找別人，話能說一句絕不說兩句。想必和許佳佳接觸過程中林旭一直不主動，讓許佳佳心裏過于沒底了。
許佳佳見周雲揚一直不說話，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道：“我總覺得他不太想和我聊天，就……經常能把天聊死的那種，平時也不主動找話題，我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放棄。”
周雲揚見許佳佳微微有些發紅的臉，心裏嘆了口氣。心想林旭這是有多被動啊，把人家都逼成這樣了。
周雲揚想了想，如實對許佳佳說：“他确實不愛網上聊天。”
許佳佳一雙大眼閃了閃。周雲揚笑了笑繼續說：“有時候我們給他發消息，他兩三個小時才回。所以你看，我都沒有和他把天聊死的機會。”
說罷有些戲谑地看着許佳佳，許佳佳明白了周雲揚的意思，耳朵都紅了，低了頭。
周雲揚笑着說了句“加油”，許佳佳雖然有些害羞，但還是回了句“我會的。”周雲揚便沒再說什麽，獨自一人進了圖書館。
放假這幾天的圖書館是最空曠的，本科生們都已經結束了魔鬼考試周，忙着呼朋喚友花天酒地，或者收拾行李回家過年，整棟樓空空蕩蕩，隔着好幾張桌子才能看見一個學生敲敲打打地敲擊鍵盤，就連值班的學生都趁着老師不在，心不在焉地摸魚。
周雲揚在自己常坐的位子前坐下來，掏出自己還沒有看完的小說。決心今天要把這本書看完。
太陽逐漸西移，安安靜靜的圖書館似乎只有周雲揚翻動書頁的聲音，他看着書裏男主人公自殺前近似夢呓的胡言亂語，透過微微泛黃的書頁努力去體會着他的絕望。作為讀者，再多的感同身受也無法真正做到“切膚”的體會。
周雲揚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光，遠處燃燒着一簇簇火燒雲。他看了眼時間，正是食堂的飯點，但眼下他并沒有感覺到饑餓，便重新低下頭繼續看。
書裏的男主人公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腦海中回憶着兒時與妹妹相處時瑣碎的點滴。
周雲揚面無表情地又翻過一頁，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打開，杯子裏只剩下一個底。周雲揚重新蓋上杯蓋，剛要站起來去打水，一擡眼，就看見遠處一個人影向這邊走過來。
那人穿過空空蕩蕩的圖書館走廊，直直地向這邊走過來。
長時間低頭看書，周雲揚看遠處的事物還有些模糊，他看了一眼人影，沒過腦子似的移開視線，拉開椅子走出去。
人影也沒有停的意思，繼續往這邊走，周雲揚腦子裏還滿滿都是男主人的情緒，直到近在眼前要撞上，他才猛然看清面前的人。
是藍亭。
周雲揚站住了腳，藍亭卻只是對他點了一下頭，便徑直走了過去。
那樣子，好像與周雲揚真的僅僅是一個偶遇。
周雲揚有些疑惑地皺眉，眼皮跳了一下。
他恍惚地去開水房接熱水，差點就燙到了手。後面的女生眼疾手快幫他關上龍頭他才猛然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給人家道謝。
拎着杯子回到座位上，果不其然藍亭已經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面前擺着一本書。整張桌子甚至這附近的區域就他們兩個人，周雲揚拉開凳子坐下來，藍亭頭都沒有擡。
周雲揚滿心的莫名其妙，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最近并沒有惹到他。但他也習慣了藍亭令人捉摸不定的态度和行蹤，便沒太在意，坐下來翻開書繼續看。
整個晚上，對面的藍亭都安安靜靜的，好像對面并沒有他這個人一樣。周雲揚借着喝水的空擋偷偷看他，對方面無表情地端正坐着翻看面前的書本，在書頁上投下一道陰影，倒真的像一位斯斯文文的大學生，好像他們之間缺失的幾年并不存在。
圖書館的清潔人員開始在一排排書架間穿梭着拖地，不一會兒大樓裏也響起了閉館的音樂。
周雲揚把書簽夾進書裏，收拾東西，背上書包，看了一眼藍亭。
藍亭依然沒有看他，淡淡翻過一頁書，看起來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周雲揚頓了幾秒，便轉身自己走了。
他走進兩排書架之間，在紙質書和墨味中穿行。今晚藍亭的态度着實讓他有些捉摸不透，這是怎麽了？難不成真的只是想看一兩本書？他又想起昨天考完試藍亭在宿舍樓下等他時說的那些摸不着頭腦的話，暗暗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周雲揚心裏正不着邊際地想着，身後突然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周雲揚下意識扭過頭看去，藍亭已經小跑過來趕上了他，正正站到了他的面前。
周雲揚身後就是一面巨大的書架。他克制着自己往後退的沖動，看似不經意道：“一起走？”
藍亭卻沒有回答，又上前邁了一小步，直直看着周雲揚的眼睛。
周雲揚并不能在藍亭的臉上看出情緒。對方一臉的雲淡風輕，沒有平日裏的調笑，也沒有之前幾次的怒意，周雲揚更加無措了，他有些緊張，便扭身想要走開。
藍亭輕輕抓住了他的胳膊，周雲揚扭頭小聲說道：“馬上閉館了。”
音樂依然回蕩着，圖書館已經空無一人。現下的時間只有值班的學生還在，等待所有人離開後關燈鎖門。
藍亭這才開口：“我有話問你。”
周雲揚心裏好像突然有什麽要跳出來，便閉口不言靜靜看着他。
“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周雲揚沒搞懂藍亭問這個做什麽，但還是滿心莫名其妙地如實回答了他，報出一個數字。
藍亭點點頭，沒滿意似的：“你複讀了兩年，這是你哪一年的分數？”
周雲揚心裏一震，猛地擡頭看他。
藍亭直勾勾盯着他，繼續道：“另外兩年的分數呢？”
周雲揚說不出話，忽然就有些心慌。藍亭也不再說話，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看着他，還是方才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卻好像已經把自己的僞裝看穿了似的，讓自己無所遁逃。
還沒等周雲揚作出反應，藍亭繼續問道：“雲揚，你真的複讀了嗎？”
周雲揚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了，周雲揚想。
周雲揚腦子遲鈍地運轉了片刻，艱難開口道：“……我姐姐找過你了？”
藍亭點了點頭。
周雲揚心下了然，深吸一口氣，說：“那你應該知道，我父母……”
“我知道，”藍亭依然直視着他的眼睛，“我什麽都知道了，但我不明白，雲揚，你當時為什麽沒有來找我，告訴我？”
周雲揚沒有說話。
藍亭的聲音繼續響在耳邊：“你應該告訴我的，那時候，我們是……愛人，不是嗎？”
周雲揚的眼神顫了顫，他的喉嚨好像被什麽堵住了一般，什麽也說不出來。他低下頭，閉上了眼，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愛人之間應該相互信任，有什麽難題也應當一起承擔。那時雖然我還沒有對父母出櫃，但我從沒有想過逃避這一過程。我知道你怕給我添麻煩，但你這樣做，讓本應我們共同面對的事情，把我排除在外了。”
藍亭的聲音有些輕飄飄的，還是不辨喜怒：“說實話，雲揚，我有點生氣。”
“我……”周雲揚想要說點什麽，卻不知如何開口。藍亭說的沒錯，他當時确實是不想給藍亭找麻煩，不想讓藍亭承擔他一時沖動下的後果。但後來，父母的舉動讓他明白自己的這份感情想要被他們接受是多麽的困難，他不想把這份難題擺在藍亭面前。
藍亭是永遠生活在陽光裏的，永遠笑着的，他不想看到他愁眉苦臉的樣子。
藍亭可以慢慢把自己忘了，換一個人，那個人有能夠接受他的家庭。他完全可以不這麽辛苦。
只要那個人不是自己，藍亭就還是那個毫無憂愁的藍亭。
周雲揚握着的拳頭緊了又松，聲音有些顫抖：“我爸媽，不可能同意。他們會為難你。你完全可以和別人……比我好的人多的是。”
“但那都不是你。”藍亭理所當然道。
“‘看見他們就想起你，看見你就忘記了他們。’”
周雲揚擡頭看他，藍亭補充道：“史鐵生先生說的，我剛剛看的，一下就記住了。”
周雲揚看着他，久久沒有說話，藍亭剛要繼續開口，周雲揚忽然就笑了一下，他的眼角有些發紅，輕聲道：“好。”
周雲揚定定看着藍亭頓了頓，随即又下定決心似的沉聲道：“我承認，我之前沒有告訴你是不想讓你為難。但我現在改主意了。”
藍亭不答話，依然安靜看他。
周雲揚輕輕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不想再一個人扛，我想讓我最難過的時候身邊有你。藍亭，你想好了，你惹上了這個麻煩，再脫手就難了。”
“你覺得我會知難而退？”藍亭反問，頓了頓繼續道：“雲揚，我一直知道這條路并不好走，我不怕任何阻礙，從你答應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一切準備。我缺席了你的四年，我想用四十年來補。”
藍亭又上前一步，輕聲道：“不會有任何麻煩。你把我拒之門外才是最大的麻煩。”
周雲揚什麽也沒有說，靜靜地看着藍亭。藍亭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周雲揚的脖頸。
“雲揚，你說過要給我九十九朵玫瑰花，還記得麽？”
圖書館耀眼的白熾燈下，周雲揚的眸子閃了閃，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似的，最後只輕輕說：“記得。”
周雲揚的聲音很低，藍亭幾乎快要聽不清，但在他開口的一瞬間，卻莫名感覺一股溫暖的氣流開始在周身萦繞。
藍亭剛要說什麽，周雲揚又往前邁了一步，盯着藍亭輕聲說：“‘他們都不是我’。”
二人的鼻尖幾乎要碰上，藍亭沒有後退，靜靜看着周雲揚近在咫尺的眉眼，低聲笑着回答：“是。”
周雲揚點了下頭，伸手撫上藍亭的後頸：“這個我也會記得。”
随即身子微微前探，咬上了藍亭的唇。
藍亭感受着周雲揚唇邊的溫熱，極盡纏綿地接吻，好像要把這四年的纏綿情意盡數寫在這個吻裏。
厮磨片刻，藍亭推着周雲揚的肩膀，推着他步步後退，最終輕輕撞上了圖書館的書架。
藍亭忽然喪失了耐心似的，開始發狠地吻周雲揚，周雲揚回應着，兩人好像還嫌不夠似的，好像要把對方肢解，又好像要把對方囫囵吞入腹中。
周雲揚閉着眼睛，卻還是感覺白熾燈在晃自己的眼。太亮了，好像一個個白色的火球在自己的頭腦中作祟。他從未如此期盼過徹底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能把他們二人與周圍完全隔絕開來，能讓他頭腦放空，什麽也不去考慮，只是盡情放縱享受這片刻的歡愉。
那一瞬間，周雲揚的腦海裏突然蹦出剛剛在小說中讀到的一句話：
“地獄裏，除了我和她，再也沒有別人。”
不。周雲揚想。
我們沒有錯，我們不會下地獄。
--------------------
“看見他們就想起你，看見你就忘記了他們。”藍亭讀的是《務虛筆記》。
“地獄裏，除了我和她，再也沒有別人。”雲揚讀的是《喧嘩與騷動》。
在一起啦！撒花撒花！
祝大家元宵節快樂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