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
嚴英自己開了車,三個人分了兩撥走。周雲揚坐在藍亭的車上,眉頭緊緊皺着。
藍亭扭頭看了一眼緊張無比的周雲揚,一邊打方向盤一邊道:“你別緊張,我應付得來。”
周雲揚聞言并沒有絲毫的放松。他把頭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露出好看的喉結:“我怕我媽讓你難堪。”
“難堪?”藍亭微微笑了一下:“你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這個應該不會吧。”
周雲揚微微坐直身體,眼睛看着前方嗤笑一聲,沒有答話。高級知識分子是不假,但正是因為是高級知識分子,令人難堪起來才更難受。
路程并不遠,開車不到十分鐘就可以到,兩個人各懷心事,不再交流。
“我爸媽要是說了什麽過分的,”周雲揚已經遠遠看見了自家小區大門,還是忍不住給藍亭打預防針:“你……你別在意,我先替他們道個歉。”
藍亭轉頭看了周雲揚一眼,見對方并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緊張與認真都寫在臉上,便安撫般地捏了捏周雲揚的手。
停好車後,周雲揚看見嚴英從不遠處的車上下來,遠遠地看了他們一眼,直直往小區裏走去。周雲揚他們便安安靜靜地跟在後面。
起初周雲揚還能維持着平靜,但進了單元門,三個人此起彼伏腳步聲瞬間讓周雲揚的不安無限放大,他忍不住放慢了步伐,和藍亭并排,讓兩個人的肩膀靠在一起。藍亭好像領會到周雲揚的意思,仰起頭沖他笑了笑。
藍亭的笑一直是很養眼的,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他處在什麽狀态,只要看見這個笑,好像一切對他而言都是信手拈來的事,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周雲揚不禁再次意識到,藍亭真的是一直生活在陽光下的。
三個人到了家門前,嚴英拿出鑰匙開門,門還沒完全開就聽到裏面周雲眉的聲音:“媽你回來了?雲揚應該馬上就……”
待大門完全打開,周雲眉看見周雲揚身後的藍亭,瞬間啞聲。
嚴英什麽也沒說,自顧自走進門,還不忘吩咐周雲揚:“給他拿雙拖鞋。”說完就走進去沒回頭。
周雲眉從鞋櫃裏拿出雙拖鞋給藍亭,藍亭低聲說:“謝謝。”
周雲眉擺了擺手,湊近周雲揚小聲問:“這怎麽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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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揚簡單說道:“超市門口碰見的。”
周雲眉也微微皺着眉,點了點頭。她猶豫地看了一眼藍亭,對方低頭換鞋,看不出什麽表情。他擡頭看見周雲眉正看他,便笑着點了個頭。
“你們見過。”嚴英不知道什麽時候注意到他們這邊,站在客廳裏忽然開口。她并不是問句,而只是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
藍亭沒有答話,看了周雲眉一眼。周雲眉微微低着頭,小聲承認道:“嗯,見過一次。”
嚴英聽了依舊很平靜,只是微微嗤笑了一聲:“都瞞着我啊。”
這次三個人都不說話了。嚴英也沒在意,擡腳往沙發走去,随口問:“你爸呢?”
周雲眉:“剛剛打電話給我,說晚一點回來。”
嚴英點點頭,坐在沙發上,也不看周雲揚他們三個,頭都沒有扭一下:“坐吧。”
周雲揚和藍亭對視一眼,藍亭邊走邊在周雲揚耳邊道:“你一會兒不用說話。”
他們并排坐到嚴英旁邊的沙發上。周雲眉給藍亭倒了杯熱水,有些擔心地看了他和周雲揚一眼,還是回了自己的房間。
嚴英兩條胳膊微微交疊,是很放松的姿勢。她偏過頭仔細打量了藍亭,說:“你比雲揚大吧?”
“對,”藍亭回答:“我今年二十五。”
嚴英挑起一邊嘴角微微笑了笑,那模樣和周雲揚頗有幾分相似。但她的笑是不帶任何溫度的。
“這麽算,你當年應該還在讀大學。”嚴英說。
藍亭和周雲揚都是一驚。周雲揚從來沒有給嚴英說過藍亭的事情,他甚至沒有提起過自己談戀愛,只稍微透露了性取向,就被強制休了學。他不知道嚴英是怎麽知道的。
周雲揚想要說什麽:“媽……”
嚴英沒有給他機會,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直接打斷了他:“雲揚當年若沒有和人在一起,肯定不會那麽突然地告訴我們那件事。”
藍亭微微皺了下眉。嚴英繼續道:“他性子又執拗,認準了的不會輕易變,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藍亭心裏對嚴英不禁有些敬佩,他點點頭。
嚴英好像是在回憶什麽:“雲揚當時才高二。你就沒有覺得不合适嗎?”
藍亭反問:“您反對早戀?”
“我不認為有什麽早戀,”嚴英淡淡轉過頭:“我從不認為高中生不應該談戀愛,青春期的孩子,談戀愛很正常。我反對的,是不正确的戀愛。”
藍亭依然是笑着的:“哪裏不正确?”
“你們兩個都是男生,”嚴英簡單道:“這就是錯。”
藍亭聽了,微微搖了搖頭,沒再說話。周雲揚看了把目光從嚴英那裏收回來,看了藍亭一眼。
嚴英見藍亭沒什麽表示,繼續說下去:“我是他媽媽,必然什麽都為他考慮。我把話放在這兒,你們兩個,在我這一關,過不去。”
周雲揚剛想要開口,藍亭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他面上依舊是笑着的,問嚴英:“我能問一下為什麽嗎?”
嚴英扭頭看了他一眼,不解道:“為什麽?這還用問嗎?”她微微皺着眉,語氣裏終于隐隐帶上了怒氣:“兩個男人,說出去像話嗎?!你讓雲揚以後怎麽擡得起頭來!”
藍亭點點頭,聲音依舊很平穩:“我理解您。現在确實依然存在對同性戀的歧視。但我覺得,那只是別人的看法,與我們無關。”
“與你們無關?”嚴英哼笑一聲重複道:“你想讓雲揚以後一直活在別人的冷言冷語中嗎?你們年輕人,自以為什麽事與自己都不相關,可每個人都是群居動物,根本沒有辦法把自己完全獨立起來,想要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根本不可能。”
“我知道。”藍亭說:“但我們并沒有錯,為什麽要在意別人的看法呢?如果他們瞧不起我們,只是他們自己觀念的問題,與我們是不相幹的。”
藍亭看着嚴英,鎮定道:“清者自清,這個道理您應該懂。”
“你的意思是我的觀念有問題?”嚴英眯起眼問。
藍亭笑了:“您是為雲揚考慮。”
“我确實是為他考慮,我不想讓他活得艱難。”嚴英微微一頓,繼續說道:“更不想我們全家因為他被人笑話。”
藍亭感覺到身邊周雲揚的身體微微僵硬了一下。他暫時沒有管,沉下聲音問嚴英:“那您就忍心雲揚一輩子過得不開心?”
嚴英:“雲揚不和你在一起,同樣可以過下去。”
“那只是活着。”藍亭面上也沒了什麽笑意:“和他過得開心是不一樣的。”
嚴英沒再答話,看了藍亭一會兒,又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您可以相信我,”藍亭見嚴英不說話,頓了頓繼續道:“我保證會對雲揚很好,我很愛他……”
“铛”地一聲,玻璃杯被重重放在茶幾上,一聲脆響。
“不可能。”嚴英看着藍亭沉聲說,“你的性別,在我這兒就足夠直接定死刑。”
“可您不是雲揚後半生的法官,”藍亭并沒有懼她,聲音一點也不見猶豫:“您沒有資格給我定刑,只有雲揚才可以。”
嚴英嚯地直接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盯着藍亭看。藍亭微微仰着頭,與嚴英對視。這時他忽然發現,周雲揚他們姐弟是更像母親的,尤其是雲揚面若冰霜的時候,和現在的嚴英如出一轍。
嚴英一字一句道:“我再說一遍,不可能。我是他母親,我有資格。”說完又坐了回去,沒有再看藍亭一眼:“你可以走了。”
藍亭知道今天幾乎已經談崩了,說了一句“叨擾了”,便站起身來往門邊走。一旁的周雲揚也拿過大衣站起來。
“你做什麽去?”嚴英厲聲問道。
周雲揚已經拉開了門,頓了頓,丢下一句“送送他”,頭也不回地關上了大門。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往小區門外走,周雲揚摸不清藍亭現在在想什麽,心裏總有些惴惴不安。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開始不自覺地摩挲。
走在一旁地藍亭笑着先開口:“怎麽不說話?”
周雲揚看他一眼,沒有答話。藍亭呼了口氣,平靜道:“你媽媽,比我想的要頑固。”
“嗯。”周雲揚輕輕答應了一聲。
藍亭繼續道:“她從始至終都沒有問過我的情況。我叫什麽,在哪裏工作。她根本沒有想着去了解我。”
周雲揚低着頭不再看藍亭,藍亭也是直視前方的,聲音不大,聽不出什麽情緒:“她不在意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她的眼裏,只有我的性別。”
藍亭說着,發出一聲輕笑。周雲揚咬了咬唇。
一旁駛過一輛轎車,藍亭攬着周雲揚的肩膀把他往裏帶了帶。周雲揚乍一被觸碰,整個人都瑟縮了一下。
藍亭察覺到了周雲揚的反常,皺眉問道:“怎麽了?”
周雲揚站住不再往前走,藍亭便也停住了腳步。周雲揚微微低着頭,垂着眼睫。他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冷風把他的鼻頭吹得有些發紅:“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周雲揚說完後并不敢擡頭看藍亭,只覺得眼前的人好像被定格了一樣,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呼吸聲也聽不到。今晚的風好像格外大了些,讓他想要把自己蜷縮進外套領子裏。
他心裏開始發虛,剛想再次開口,就聽面前的人沉聲問他:“你什麽意思?”
周雲揚吸了吸鼻子,手在兜裏握成拳:“就是,再考慮一下我們的關系。”
周雲揚說完,好像下定了決心似的擡頭,終于直視了藍亭的眼睛:“考慮一下我們要不要繼續。”
這句話一說完,周雲揚眼見着藍亭的臉冷了下來。
周雲揚一直知道,藍亭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他也有發火的時候,卻很少有真正的動怒。但眼前的藍亭面上雖看不出什麽怒氣,但莫名讓周雲揚心裏一緊。
“你想再來一次?”
周雲揚聽見藍亭這句話,喉嚨頓時有些發緊。但他還是盡可能冷靜地看着藍亭,說出心裏話:“我想讓你能灑脫些。”
周雲揚确實是這樣想的。他知道他和藍亭的這段關系會有多大的阻力,他真的不想讓藍亭面對這樣棘手的難題。周雲揚又忽然想,之前的幾個月,好像都是偷過來的,讓他暫時忘了現實,片刻地沉浸在了一場夢裏。
初春的冷風吹過,拂動了藍亭額前不長的頭發。
藍亭皺眉盯着他,末了往後退了一步,讓兩人之間空出了一段距離。他看着周雲揚說:“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剛才說這話應不應該。”
不遠處就是停車場,藍亭擡腳往那邊走去。周雲揚依舊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
藍亭走了幾步,忽然轉過身來,深深看了周雲揚一眼。他大步走過來,一把拽過了周雲揚的衣領。他死死盯着周雲揚,語氣也有些咬牙切齒。
“周雲揚,你怎麽這麽不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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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老板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