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郁遠這早是哭醒的,他抱着已變回人身的白虎,叫着揚揚,你要好好長大,等我成為峰主,你來找我。
肖揚整夜睡得朦朦胧胧,他聽着郁遠不斷地呓語,自己同樣夢回舊時。
他爹爹媽媽總跟他說:「萬物弱肉強食原就是天地循環之理,人類卻是天底下最自私的生物,他們只允許他們獵殺別的動物,卻不容我們展現本能。」
身為百獸之王,牠們卻從來不主動招惹人類,便是因為不想沾上麻煩,一頭虎食一頭羊,不脫天地循環,從來也不會有何罪孽,然而人卻能容人獵虎,不容虎食人。
從他們跟人類起沖突後,他們便明白,他們的時間恐怕不是太多。
人們永遠能找到更高強的人類,想方設法除掉他們。
「若哪天我們鬥不過人,那是我們的命,為我們報仇毫無意義,畢竟大多數的人都想殺我們,不外乎是技高者能殺掉我們,其餘多數旁人都只是幫兇,你無法屠盡那麽多人。別拿你的性命來奠祭我們,那不值得。」
「你得好好地去看,去享受,天地給我們的一切,記得在山林間奔跑的快活、記得在草原上打滾的樂趣。」
「孩子,盼你能遇到一個與衆不同的人,把命交給他。」
還是小白虎的肖揚當時并不懂他爹爹媽媽這話的意思,然而當爹爹媽媽被人類修士屠殺,他看到那個很年輕的修士躲着,渾身顫抖,不斷哭泣,等到幾位修士都離開,甚至為他爹爹媽媽收屍時,他突地有點懂得爹爹媽媽話中含意。
那個修士,感覺不同于其他人。
他愛他爹爹媽媽,見他們将他藏起,雙雙赴難,自然會傷心,但不知道是骨血裏那種屬于虎類的孤單天性作祟,還是爹爹媽媽的話起了作用,他本不覺得有多傷心。
年輕修士的眼淚卻把他的情緒逼了出來。
明明這麽正常的事,那位修士為什麽要哭?為什麽看起來這麽痛苦?
那位修士,跟他猜的一樣嗎?
他想不透,便沖上去恨恨地咬了修士露出來的皓白手臂一口,嘗到鮮血的滋味。他還是不能理解,這修士為什麽不憤怒,甚至,看起來還希望他多咬幾口。
這種情緒太陌生。
當修士說出那句只是活着而已,怎麽會有錯的話語,他已然下了決定。
年輕修士就是爹爹媽媽說的,與衆不同的那個人,值得他追随、值得他交出性命的人。
如果生命總要消亡,總會有人來取他性命,他只願意把性命給這個特別的人。
他願意伏在這修士的腳邊,成為獸寵,為這個人傾盡所能。
「揚揚,我會很快變成峰主,你一定要來找我。」睡夢中的郁遠邊流淚邊呓語,終于把自己哭醒。
「揚揚?我?」肖揚很快地調整好情緒,他此時正被青年抱得死緊,「你總算有良心一點了。」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又抱着魔尊大人的郁遠驚惶失措地松開手。
「不是,為什麽我又抱着你睡覺?而且我剛剛說了什麽?」郁遠決定裝失憶。
肖揚坐起身來,勾起唇,「你說你很快變成峰主,要我這個高大帥氣的揚揚去找你。」
郁遠在親近的人面前,總忍不住要吐槽,「我從頭到尾沒說高大帥氣吧。」
肖揚笑笑戳破,「所以你記得。」
郁遠索性說實話:「……我又夢到白虎,很可愛很可愛的小白虎,我叫他揚揚,我舍不得離開他就一直哭。」
肖揚挑眉,「哦?」
郁遠看着眼前這張俊美非凡的臉,心跳漏了一拍,他氣不過自己這不講理的心跳,滿腦都是那團讓人萌到無法自拔的小毛球,「你是小白虎嗎?你有他那麽可愛嗎?當然沒有,但我為什麽會幫他取名叫揚揚?我中你什麽魔咒了嗎?」
肖揚淡淡說道:「我收回我剛才那句話。」
郁遠好奇,「哪句?」
肖揚解答:「感覺你也許變得比較有良心那句。」
郁遠點點頭,「因為我本來就很有良心吧。你總算發現了嗎?」
肖揚撇撇唇,「哭得我滿衣服都是眼淚,結果說夢裏頭的小白虎比我可愛,這也叫有良心?」
*
做了小白虎夢的郁遠,用早飯的時候,不停唉聲嘆氣,就算禦廚做了各色港點以及糜爛軟糯的北菇雞球粥,樣樣均是他喜愛的,還是沒能讓他從那情緒裏跳脫出來。
那夢太真實了,真實到就像是……他把前郁遠發生過的事,在夢裏再經歷過一回。
「師兄你怎麽了?」杜自迩笑笑地問道,「尊上哪裏對你不好嗎?我們揍他。」
「你們揍不過。」肖揚平靜回着雙胞胎,「他覺得對不起我,在忏悔。」
郁遠仍有聽見這三人的話語,出聲反駁,「我沒有。」
肖揚不茍同地挑眉,「你不忏悔?」
郁遠差點想爆粗口我忏個屁悔,但他忍住了,瞪了魔尊大人一眼,「你走開。我暫時不想跟你講話。」
魔尊大人穩如泰山,一動不動。
郁遠也不是真要魔尊大人離開,他就只是潛意識明白魔尊大人不會跟他生氣,才敢這麽說話。
郁遠用手背撐着頰側,「我在懷疑人生。」
杜行遠關心道,「師兄?」
郁遠內心疑惑甚多,他想問個究竟,「你們知道郁遠……算了,常這樣叫自己的名字真的好怪,你們知道我是什麽時候收白虎為獸寵的嗎?」
「師兄您成為峰主的那天。」杜行遠答道,他們兄弟兩人是不可能忘記的。
杜自迩将那天的情形大致說給郁遠聽。
蒼山大大小小山峰共有七十餘個,但修士真正居住的峰并無那麽多個,峰主只選四人,是比法術、論修為,勝出之人才得以成為峰主。
郁遠天資卓絕,成為峰主本是衆人預料中之事,然而他卻比衆人預想中更快成為一峰之主,勝過其同門所有同輩師兄師姐。
雙胞胎那時已成為程定山的關門弟子,但跟程定山卻很生疏,真正教導他們的就是郁遠。
郁遠以修真界最短的時間不斷突破各層境界,當時的名氣已經遠揚,他們雙胞胎原本就暗暗崇拜郁遠,進內門後發現郁遠為人溫和、脾氣又好,黏他黏得最緊。
那天夜裏,他們原以為師兄心情會很不錯,卻沒想到師兄連慶賀活動都早早離席了,一個人坐在峰頂望着夜空。
杜自迩原來就很會陪人聊天,杜行遠不擅言詞,便想辦法弄了一些水果美酒,把水果都剝得好好的,兩兄弟上到峰頂去陪郁遠。
「你們來啦?」郁遠依舊很溫和,眉眼彎彎,好像跟平時一樣。
「師兄你心裏有事?」杜行遠單刀直入地問。
「橘子看起來好好吃,我要吃橘子。」郁遠沒事一樣地拿着橘瓣塞進嘴裏。
雙胞胎有默契地交換一個眼神,那就是有事了。
「師兄,我們來下棋?」杜自迩亂提議,其實只是想要讓纾解師兄心情。
郁遠微笑拒絕,「你們已知我沒腦,要我下棋,不是跟我過不去嗎?」
雙胞胎沒人點破師兄的棋藝其實不差,只是不欲花時間在對棋上,覺得下太久,不如去睡覺。
「那來喝酒吧!師兄,讓哥哥陪你喝呀,哥哥他找不到理由喝酒。」杜自迩說道。
他們兩個雖為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有一點卻全然相反,那就是酒量,杜自迩的酒量完全長在杜行遠身上了,杜行遠千杯不醉,杜自迩卻是一杯就倒。
郁遠動搖一下,笑着拒絕,「但我方才才立志要戒酒,阿行你一起戒好啦。」
「師兄,這是我們自己釀的果酒,很好喝的。」杜自迩繼續鼓吹,「有桃子的,也有梅子的。」
「喔,那好吧。」郁遠依舊意興闌珊。
兄弟兩人正要開那壇酒,郁遠突然看到山門那邊似有騷動,他境界較高,能比雙胞胎看得更遠更細。
「我去山門那裏看看。」郁遠随興舞起劍,旋即禦劍而行,很快到了山門口。
雙胞胎兩人花了一些時間才到達山門,郁遠早不見了。
雙胞胎細問了守門人,才聽說是有只妖獸白虎求見郁遠,說是願成為郁遠靈寵,守門人深感莫名其妙,直要趕白虎走。
這也不能怪守門人,實在是郁遠修為進展太快,來蒼山求入門或希望成為郁遠弟子的人每日絡繹不絕,他要是全放進蒼山那還得了,白虎只不過是其中一名,怎麽想也算不上什麽。
白虎趴在地上,冰藍色瞳眸卻閃動着睥睨的光芒,堅持要見到郁遠,他甚至直接跟守山人說:「你毋須費力趕我走,你勝不過我。」
守門人拿白虎莫可奈何,然而他又不能讓妖獸就這樣待在這裏,正在力勸白虎離開的時候,郁遠來了。
「郁峰主,這頭白虎一直說他想成為你獸寵,這……」守門人很為難。
郁遠卻露出這夜晚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嗯,那便讓他當吧。我堂堂一個栖霞峰主,難道養不起一頭白虎?」郁遠如此說道。
守門人轉述給雙胞胎聽的時候,還形容了一下郁遠的模樣,說當下的郁遠唇邊的笑雖恣意,卻不失尊貴優雅,耀眼得讓人難忘。
從那日起,栖霞峰便多了一頭白虎。
聽完雙胞胎敘述完這段往事,郁遠更覺得自己昨夜夢境恐怕就是确實發生過的事,他甚至能夠共感,明白郁遠那晚的消沉,是因為還沒有等到白虎到來。
「師兄怎麽會突然想問白虎的事?師兄想知道白虎有多無理取鬧,我們倒是可以跟師兄多說說。」杜自迩笑吟吟。
看來肖揚還沒承認他就是白虎,這麽說來,他跟哥哥當然可以随便編派白虎的不是,反正不損白不損,誰讓白虎上了栖霞峰之後,總跟他們搶着伺候師兄?
肖揚瞇起眼,覺得雙胞胎無比礙眼,「你們該回去上工了。」
有件事,從郁遠一穿越過來就讓他在意至今,「我更想知道白虎現在在哪裏。」
郁遠回想起他夢到的刺白虎一劍,推白虎下山谷,布上結界的畫面,此時的他竟然能夠感受到前郁遠為何如此做。
白虎被殺或被別人飼養,他哪個都不能接受,他會那樣做,只是想要白虎好好活下去。
若是前郁遠已這麽做了,那白虎怎麽就不見了?這麽厲害的一號人物,怎麽他穿過來至今都沒聽聞?
肖揚笑笑勾唇,「在哪裏不重要,死不了。」
杜行遠冷冷接道:「禍害遺千年。」
肖揚再度瞇眼,透出些許危險,「你們兩個,在這裏攪和的時間有些長了啊。」
這三人沒有誰真正解答他的疑惑,郁遠的內心有了更多猜想,關于他究竟是不是前郁遠,在做過這個太過清晰的夢之後,他已經不敢鐵齒說他确實不是。
如果,他就是呢?
另外,關于白虎的事,他已有更多猜想。
魔尊大人對他的每一個小習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熟悉到若不是曾許久同居一處,顯然無法如此了如指掌。
若他真的如魔尊大人所說,是後來雲游四海時才認識肖揚并和肖揚戀愛的,那肖揚為什麽從來就沒出現在他的夢裏過?郁遠出事時,肖揚又在哪?
在夢裏時,他叫小白虎揚揚。小白虎那雙眼睛,跟肖揚一樣藍。
他從現代來,知道混血基因有可能兩三代後才顯化,所以他沒好奇過肖揚為什麽是藍眼珠,但現在,這似乎也是一種暗示。
他也沒忘了昨天起床時那一手毛。
他得把事情搞清楚才行。
郁遠漫不經心地用湯匙,拌着粥出聲問道:「那郁遠傳你們都看過吧?」
三人這會兒倒是一同點頭。
郁遠舀起一口粥進進嘴裏,「他寫得如何?」
肖揚嗤了一聲,「沒把你私下那些小習性寫出來。」
郁遠在內心翻了一個白眼,他是不是該感恩戴德魔尊大人說的是「小習性」,而不是什麽愛吃或懶散之類的?
杜自迩說道,「把師兄寫得不夠好,師兄最好真的只有那樣。」
郁遠:……好吧,他忽略了,這是一位近距離迷弟,雖然他不懂為什麽這麽親近,還能有粉絲濾鏡,甘于其中,一般不是應該立即脫粉嗎?
杜行遠說道:「那沒什麽,寫的都是衆人已知之事。」
郁遠決定把那本惡心吧啦,彩虹屁吹到天邊,讓他前五頁就棄文的郁遠傳撿回來好好看一下,對肖揚伸出手:「郁遠傳呢?」
「做什麽?」肖揚嘴上雖然這麽問,還是立刻把郁遠傳拿出來,遞給本人了。
「我終于體會到不學無術的痛苦了,今天決定待在藏書閣裏,把這本書看完,加上看個十本術法相關書籍,沒看完我就不吃晚飯了。」郁遠心懷豪情壯志。
肖揚淡定地點頭,看着雙胞胎,「聽到了沒,讓禦廚幫你們師兄準備多些點心和夜宵吧。他暗示很明顯了。」
郁遠:「……」如果魔尊大人真如他所猜的,就是白虎的話……他定要在內心亂用俗諺——
歲月是把殺豬刀!
能還給他當年那團又萌又軟的小毛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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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羊:「不能!!」(我醋我自己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