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從滞澀到熟練再到游刃有餘,虞秋全身心投入到刺繡中,忘卻了時間。
角落的蜘蛛織就一大片絲網,日光西斜,橘色的光芒輕撫窗棂,朦胧而唯美。
虞秋終于擡起頭,扭扭酸澀的脖頸,活動活動腕關節,幹澀的唇瓣輕輕彎起。
潔白的繡地上,一只圓滾滾的熊貓靠樹箕坐,懷裏捧着幾根翠竹,逼真傳神,意趣橫生。
經典的黑白撞色,青翠欲滴的竹葉,纖毫畢現的毛發,憨态可掬的神情,無不展現出這件繡品的精巧與功底。
陶女士說他有天賦,不是随便說說的。
這個天賦不僅僅在于他能快速掌握上百種針法,更在于他在畫理上的天賦。
畫理與繡理密不可分。一件繡品是否上乘,針法技藝只是基礎,創作者在構圖、光影、配色、神韻、意趣等方面的能力更是重中之重。
針法可以通過練習熟能生巧,可在審美意趣上的靈氣就需要天賦了。
這只是一幅簡單的《熊貓抱竹圖》,是虞秋找回手感的練習之作,但若有行家在這裏,必定會驚豔贊嘆。
靈動或呆板,肉眼可見。
虞秋特別享受這種成就感,尤其是專注創作之後的成就感。
他伸伸懶腰,感受到頸部、肩部和腰部的酸澀,暗暗決定晚上回去增加鍛煉量。
沈明登房子裏有健身房,他看過了,器材挺齊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他拿起手機,打算微信問他,卻發現手機上提示小燈不斷閃爍,有人給他發消息了,他沒聽到。
【聞策:秋,晚上有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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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秋受不了他的稱呼:【叫我虞秋,沒空。】
【聞策:Oh,這簡直太令人遺憾了!】
無情拒絕他後,虞秋扯了一塊幹淨的布,蓋住剛剛完成的繡品,離開這座空寂的房子。
他買了一份煎餅果子當晚餐,邊吃邊走向地鐵站。
夕陽沉下天際,霞光給城市鍍上一層淡雅的玫瑰色,冰冷的鋼鐵森林近乎溫柔地俯瞰着渺小的人群,霓虹不約而同亮起,漸漸覆蓋那一層爛漫的玫瑰光澤。
虞秋扔掉煎餅油紙袋,轉身走進地鐵站。
排隊等候地鐵時,他給沈明登發消息:【健身房我能不能用?】
沈明登大概不方便打字,回了語音:“可以。”
兩個字,簡單利落,沒有多餘贅述,隐約透着幾分溫情。
他本就不是真正冷漠的人,虞秋心想。
“虞……秋?”身後忽然傳來清朗遲疑的嗓音。
虞秋轉首,對上孟平江驚喜的眼神。
他意外地問:“你怎麽在這?”
孟平江目含笑意,“我在這邊兼職做家教。”
他形貌雅潤,氣質出衆,即便穿着領口松垮的舊T恤和起了毛邊的休閑褲,也無損他的形象。
虞秋真的有些驚訝了。
“你到底打了幾份工?”
孟平江正要回答,車來了,兩人随着人流擠上車,面前只有一個座位,虞秋遲疑着沒坐,卻被孟平江輕輕按下去。
座位的一側就是門,孟平江偎在虞秋身旁擋板上,背對着門,回答他剛才的問題:“世紀廣場那個是臨時工,真正的兼職就浮白酒吧和這邊的家教。”
一個白天,一個晚上,正好時間錯開。
虞秋擡頭問:“你既然能做家教,想必成績很不錯,考的哪個大學?”
他當然知道孟平江要上什麽大學,但現在兩人并不熟,他只能假裝不知道。
“華京大學。”孟平江臉上并無任何驕傲的神色,溫潤的目光注視着他,“你呢?”
虞秋笑起來:“那咱們就是校友了。”
不僅是校友,還會是室友呢。
孟平江眼睛一亮,想問什麽卻又壓下,他性格偏向內斂,若不是真心想跟虞秋交朋友,剛才也不會多問一句。
他擔心再多問會有冒犯。
虞秋擅于察言觀色,看出他的小心翼翼,遂主動轉移話題:“所以你現在是在做暑假工?勤工儉學,厲害。”
“你也很厲害。”
虞秋微微瞪圓眼睛:“我厲害?”
“你幫了我兩次,”孟平江真誠笑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會丢掉工作,還會被人訛詐。”
對上他誠摯的目光,虞秋忽然有些心虛。
第一次在酒吧,他私心是想在司霆面前表現樂于助人而已。
第二次在世紀廣場,若非他提前得知事情發展,也不會“恰好”錄下視頻。
他心生慚愧,沉思片刻,向孟平江招了招手。
孟平江順勢屈身,側耳傾聽。
“你是不是缺錢呀?”虞秋用氣聲問,“有件事我自己做不了,你可以幫我嗎?我付你薪酬。”
他特意壓低聲音,怕旁人聽見落了孟平江面子。
孟平江自小嘗盡人情冷暖,哪裏不知他這舉動背後的善意,胸腔內驀然湧出一股暖流。
他維持着彎腰的姿勢,擡眸正對着虞秋的臉,兩雙眼睛離得很近,一雙是沉靜的棕色,一雙是清逸的淺茶。
“什麽事?”嗓音漸變低啞。
虞秋繼續低聲道:“有個房子需要清理,院子裏還長滿了雜草,你能不能幫我一下,我按華京家政的平均薪酬付你雙倍。”
他現在要護理雙手,不能做那些容易傷手的活計。
“你可以找專業家政。”孟平江并沒有立刻答應。
虞秋抿抿唇,“找家政還要聯系家政公司,挺麻煩的。不過你要是不願意,我再去找家政……”
“我願意,”孟平江說,“正巧明天學生要出門旅游,我不用上課。不過我不要酬勞。”
虞秋:“那你明天休息。”
孟平江:“……”
他怔愣數秒,才低聲道:“謝謝你。不用雙倍,可以嗎?”
虞秋耳朵有些燒得慌。
他在夢境裏給孟平江找了不少麻煩,可孟平江在他殘疾後并沒有落井下石。
單憑這一點,他現在就真心實意想要幫助孟平江。
“可以的,不用謝,反正我自己也做不來。”虞秋道,“明天約個時間地點。”
孟平江:“明早九點,就剛才上車的站點。”
“好。”
虞秋原本心情低沉,碰上孟平江後竟消散許多。身具正能量的人,總能給周圍人帶去陽光。
他碰碰孟平江的胳臂:“我下一站下車,到時候你坐過來。”
“這麽快?”孟平江訝異。
他以為虞秋跟他同路,畢竟這個地方離浮白酒吧很遠,去浮白的幾乎都是周圍的熟客,哪有人會這麽大老遠跑過去?
虞秋解釋:“我搬家了。”
“好。”孟平江沒再多問。
回到住處,虞秋換上一條運動短褲,先熱身,再上跑步機做一個小時有氧運動,最後全身拉伸。
他戴着藍牙耳機,音樂聲音大,沒聽見沈明登回來的動靜。
做下犬式時,他正背對着門,雙腿岔開,頭垂下,眼睛恰好可以從雙腿縫隙中看到實木房門上的紋理。
突然間,門被人打開。
虞秋看到的是一雙包裹着運動褲的長腿,沈明登看到的是兩條白淨修長的腿以及……高高翹起的圓潤部位。
虞秋:“……”
沈明登:“……”
兩人僵持十秒,沈明登率先回神,“你繼續。”
啪一下帶上門。
他伸手捏捏眉心,忽覺口渴,去廚房倒了一大杯涼白開,咕咚咕咚灌下。
虞秋迅速出了健身房,悄悄溜進房間,拍拍發燙的臉,暗罵自己沒出息。
不就是被撞見拉伸嗎?有什麽好尴尬的!
但仔細一想,那個畫面确實有億點點不雅觀。
他拼命做着心理建設,直到心跳緩和下來,才收拾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虞秋敷着面膜給自己塗身體乳,并按摩肌肉,還不忘護理雙手。
他每天花在保養上的時間特別多,要是被沈明登知道,估計又會說什麽“男生要英武”之類的話吧。
虞秋敲敲腦門,怎麽又想到這個人?
“叩叩。”
他條件反射坐直身體,問:“有事?”
隔着門板,沈明登的聲音略顯沉悶:“我請了家政,明天過來。”
虞秋攥緊被子:“我明天要出門。”
“幾點?”
“八點。”
“幾點回來?”
“應該是吃過晚飯。”
沈明登沉默幾秒,“嗯。”
門外聲音不再,虞秋下了床,雙手趴在門板上,耳朵貼上去,發現沈明登真的離開,不由皺起眉。
“嗯”是幾個意思?
帶着困惑沉沉入睡,一覺睡到早上七點。
虞秋洗漱完打開房門,正對上沈明登端正挺拔的身姿,下意識退後一步,就要關上門。
“吃飯。”沈明登放下書,銳利的目光看過來。
虞秋:“……”
這人怎麽回事?突然對他這麽客氣?還親自下去買了早餐等他一起吃?
簡直詭異至極。
夢裏面沈明登照顧他是因為他腿殘了,現在又是為什麽?
虞秋慢吞吞挪過去。
剛坐下,咬了一口包子,又聽他問:“要去哪?”
虞秋:?
“送你。”
“不用,我坐地鐵。”虞秋果斷拒絕,埋頭吃包子。
沈明登凝視他片刻,沒再出聲。
兩人各據一邊,氣氛沉凝尴尬,吃出了默劇的效果。
八點沒到,虞秋就匆忙出了門,還不忘帶走自己吃剩的垃圾。
沈明登:“……”
想做一個好哥哥,有這麽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