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一刻,仿佛涸魚得水、倦鳥歸林,孟平江蒼涼憂懼的內心被磅礴的溫暖包裹,差點落下眼淚。
他死死咬住嘴唇,眼眶通紅,鼓起勇氣,聲音微顫:“我、我……虞秋,我有件事想求你幫忙。”
他不敢看虞秋,雙手攏在胸前,手機被掌心的汗液浸濕,背脊微弓,如沉重的積雪壓彎細枝。
虞秋搭上他手腕,引他進屋坐下,目光溫柔若春風拂柳,聲線舒緩而鎮靜。
“你說,我聽着呢。”
司霆也坐下,滿臉關切:“是啊,你別慌,有什麽能幫的我們一定幫!”
沈明登正兢兢業業洗碗,水流聲和碗碟碰撞聲蓋住客廳的動靜。
孟平江定了定心神,啞着嗓子道:“你能不能借我十萬?咱們寫借條,我可以付利息,你放心,我肯定還!”
司霆松了一口氣。
十萬塊錢小意思啊,不用借,他直接給都成。
虞秋用眼神制止他的躍躍欲試,問孟平江:“能說說為什麽借錢嗎?”
他神色平靜,沒有絲毫瞧不起甚至是厭惡,只有眷注和鼓勵。
孟平江心裏暖融融的。
因為家庭情況,他一直沒什麽朋友,每天除了學業就是想着怎麽賺錢養家,圍繞着他的永遠都是生存,他沒有資格也沒有那個精力去維系這種情誼。
只是沒想到,孤身一人來到華京,不過數面之緣,就碰上了這樣一個人。
他沒想隐瞞:“我媽生了病,需要動手術。”
Advertisement
“什麽病?”
“腫瘤。”
“早期還是?”
孟平江懵了一下,“剛才太慌了,沒問清楚。”
虞秋終于明白,為什麽夢境中的孟平江僅僅因為網暴就簽下那個經紀公司的霸王合同,原來是出了這件事。
他毫不遲疑:“我借你。”
“謝謝。”
孟平江到底才剛成年,心性再堅強,也不禁落下幾滴淚,連忙羞赧擦去。
“等一下。”司霆蹙眉打斷兩人,“你倆還小,有些事不懂。腫瘤切除手術後,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住院化療,這個錢你們算過嗎?還有,你老家哪裏的?”
雖然醫保可以報銷一部分,但得先有錢花才行。
孟平江又緊張起來:“贛省的。”
“具體點。”
他又報了縣和鎮。
“當地醫療資源怎麽樣?”司霆面容嚴肅,“做手術不是小事,阿姨應該是在縣醫院查出的症狀吧?做手術去省醫院更穩妥一點,再不行,來華京市,我給阿姨找個高明的大夫。”
孟平江:“……”
虞秋挑動眉梢,沒說話。
司霆平時看起來有些吊兒郎當,做起事來還是相當可靠的。
他有人脈,這件事交給他更加靠譜。
孟平江目露遲疑。
司霆又說:“你找小秋借錢不如找我。小秋他……反正做手術加後續化療應該不止十萬,小秋拿不出來,我能拿出來。”
孟平江和虞秋更親厚些,情感上傾向虞秋,但司霆所說是事實,他剛才昏了頭,忘了虞秋也不過才高中畢業。
他看向虞秋,見虞秋目光肯定,遂下定決心:“謝謝,我一定會還。”
“別說這些客氣話,咱們都是朋友。”司霆又轉向虞秋,“小秋,你那些錢自己留着用,知道不?”
他是體諒虞秋父母雙亡,要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
虞秋接受他的善意,也不願插手兩人之間的事,大大方方道:“那就拜托霆哥了。平江,院子裏的草不用除了,你早點回去休息,養足精神帶阿姨看病。”
孟平江卻搖頭:“我去除草。”
他現在回去也睡不着。
“我也去。”司霆屁颠屁颠跟着一起。
進了院子,他湊近孟平江,安慰道:“你別太擔心,既然說可以手術,那肯定能治好。”
“謝謝。”孟平江彎腰飛快割草。
一滴晶瑩悄悄墜入草叢。
“我不是不讓你借小秋的錢,”司霆壓低聲音解釋,“他現在只有一個人,以後上學和生活都需要花錢。”
孟平江猛地怔住,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半晌才猶疑問:“他父母……”
“早不在了。”司霆輕嘆一聲。
孟平江倏地轉身,向他深深鞠了一躬,無比真誠道:“謝謝你。”
“別,我告訴你這個,是想讓你別多想,你就當不知道。小秋心腸軟,這麽多年也不容易。”
孟平江第一次認真打量他,這人看着不着調,內裏卻很溫暖。
他笑了下,重新彎腰割草。
十萬對他來說都是一筆巨款,更何況可能還不止十萬。
他該怎麽賺到這些錢?
忽然,腦中靈光閃現。
約莫是心有靈犀,司霆恰好開口:“想不想賺錢?”
孟平江:?
“我借你錢,你給我打工怎麽樣?欠的錢從你工資裏扣,扣完為止。”
司霆想自己開一家工作室,手底下沒有大将怎麽行?
他眼光精準,孟平江要是進那個圈子,一定可以火。
簽約孟平江,既是給對方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孟平江問:“什麽工作?”
“等安頓了你母親,我們再詳談?”
“好。”
孟平江沒有拒絕的理由,要是沒有虞秋和司霆,他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
客廳。
虞秋盤坐茶幾前,單手托腮,睫毛垂于眼下,剪影纖長濃密,瑩白手臂如瓊枝玉葉,泛着雪色銀光。
清隽閑雅,水月觀音。
沈明登出了廚房,目色微怔。
剛才敗于茶藝下的無奈,恍惚間竟一掃而空。
心頭發軟。
他緩步走近,低聲問:“确定住這?”
虞秋扭頭,精巧的下巴搭在掌心,漂亮的眼睜得溜圓。
“什麽?”
“你說的。”
虞秋眨眨眼,有些委屈:“我可沒這麽說過,沈哥,你不願和我住可以直說的,不用總是問我。”
沈明登:“……”
合着還是他的錯了?
果然,剛才的心軟是他魔怔了。
他鳳眼低垂,不容拒絕:“回去住,你寫的劇本,不能半途而廢。”
虞秋深知他霸道的本性,絲毫不懼:“我沒有半途而廢,我就是在走劇情線。”
“強詞奪理。”
“你有一個愛而不得的白月光,怎麽可能真的容忍其他人跟你同居?你本就不喜歡我,我傷心之下搬出來,難道不合情合理?”
沈明登:“……”
“向姨發現此事,打電話詢問你緣由,你因為孝順,以及擔心被逼相親,又不得不親自來勸我回去,難道不合情合理?”
沈明登氣笑了:“你不當編劇實在可惜。”
虞秋羞澀低首:“過譽了。”
“……”
沈明登睇視着他,似笑非笑:“虞編劇,走不走?”
虞秋本就沒打算留宿這裏,說那些話不過是為了逗趣。
“你等等。”
他上了二樓,很快又下來,走到院子裏,招呼勤勤懇懇的兩人:“霆哥,平江,今天結束了,回去吧。”
又交待孟平江:“有需要盡管開口。”
薪酬在剛才上樓時已經轉過去了。
孟平江眼眶微紅。
他一直是家裏的頂梁柱,默默承擔着一切,獨立慣了,乍然感受到這樣的體貼,有些無所适從。
鼻尖是酸的,嗓子是澀的,心頭卻是暖的。
他何其幸運。
“好。我走了。”
虞秋故意提議:“這麽晚,你打車回去吧。”
“打什麽車?”司霆果然反對,“我送他回去。”
虞秋彎了彎唇。
目送兩人離開,虞秋關燈鎖門,坐上沈明登的車。
黑色的車駛出別墅區,車廂內安靜沉寂,與窗外的喧鬧泾渭分明。
轉向燈滴答滴答,車載香水恬淡清雅。
沈明登先開口:“過幾天考試,我送你去駕校。”
男人聲線偏低,回蕩在車廂內,大提琴般深沉華麗。
虞秋悄悄揉捏耳垂,酥.麻的癢意散去後,才歪首問:
“你這是通知,還是商量?”
沈明登:?
突如其來的關心,對虞秋而言是一種負擔。
他垂眸把玩手機:“子非魚,你沒問我,怎麽知道我願不願意?”
沈明登:“……”
他只是想做一個好哥哥,怎麽處處碰壁?
車內再次陷入沉寂。
“虞秋,”男人低沉的聲音忽而響起,“以你的聰明,應該清楚我的意思。”
“你說我不喜歡你,可你同樣在抗拒我。”
虞秋閉目暗嘆。
這人慣來如此,不管是夢境裏強勢逼人的架勢,還是眼前這直白強硬的态度。
不論如何,他總歸是承了沈明登的情。
虞秋緩緩睜眼,掏出一只袖珍小玩偶,放到擋風玻璃下,輕且鄭重。
“抱歉。”
沈明登心頭一跳,果斷路邊停車,英俊的臉轉向虞秋,淩厲的眉眼殘留些許驚色。
“以前有些誤會,”虞秋淺淺一笑,頰邊的梨渦若隐若現,“你屬羊,這是我自己做的,當做賠禮。”
這是今天打掃之餘,他心血來潮勾織的。
小羊羔姿态呈跪趴狀,全身粉紅,嘴角咧開上揚,兩顆黑色珠子鑲嵌在眼部,圓溜溜的十分可愛。
神态逼真,極為靈動,端看這針織的手法,絕對稱得上誠意之作。
只是——
“為什麽是粉色?”
“你不是喜歡粉色嗎?”
虞秋轉首看向他,瞳仁深處霓虹倒映,如螢光點點,星河漫漫。
沈明登:“……”
謝也不是,怪罪也不是。
業界無往不利的沈總,一碰上虞秋就不由自主踏入深坑。
他凝視虞秋狡黠的眼,指尖輕點方向盤,忽地鳳目微揚,唇角愉悅地勾起。
“你送我之前,也沒問過我的喜好。‘子非魚’大師,考試那天,我送你。”
虞秋:“……”
男人該死的勝負欲。
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