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被捅了個窟窿,雨下得格外急,嘩啦啦地全都往下倒,積水彙集到路邊,一個勁兒地流向下水道。

虞秋被他問住,噎得說不出話,瑩潤的眼睛瞪得溜圓,睫毛濕漉漉的,眼眶泛着紅,頗有幾分可憐兮兮。

平日裏的伶牙俐齒,這會兒倒發揮不出來了。

沈明登适時松開他,指腹互相摩挲,蹭掉殘留的水漬。

“雨這麽大,開車不安全,我讓聞策另約時間。”

虞秋扭過頭:“不用你管。”

暴雨如注,他要是現在出去等聞策,肯定會淋成落湯雞。但他剛才已經放了話,收回來豈不是很丢臉?

沈明登縱着他的小性子,作勢打開手機:“再不改約,他可能要堵在路上。”

下班高峰期本就容易堵,遇上暴雨突襲,只會堵上加堵。

今天不适合約飯。

虞秋掏出手機:“我自己來。”

沈明登輕笑着按滅手機,目光落在青年的耳朵上。

眼前這人,全身上下都透着精致,連耳朵也不例外,不大不小,形狀标致,生得恰到好處。

平日裏不顯眼,現在被羞意染紅,倒是有幾分可愛。

他以前根本沒想過,青年看似平順溫軟,實則內心深處隐藏着些許尖銳。

這尖銳,或許來源于童年的經歷,又或許來源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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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了解虞秋的曾經,但能猜出,虞秋別扭的行事,在某種程度上是種潛意識的自保。

車內靜悄悄的。

虞秋低頭給聞策發微信:【雨太大了,開車不安全,要不要改天再約?】

聞策回得很快:【OK,虞,你真是善解人意!不像沈,簡直冷酷無情,竟給我加了好多任務!】

虞秋差點被他逗笑,給他發去三個大拇指:【成語用得真不錯。】

聞策喜不自勝:【那當然,我最近都在廢寝忘食!】

【虞秋:海豹鼓掌.jpg】

見他聊個不停,沈明登唇角笑意漸收,指尖有節奏地敲擊着,忽然開口:

“雨太大,你是新手。換個位置,我開回去。”

雨不知下到什麽時候,總不能幹等在路邊。這兒離住處不遠,他可以慢慢開回去。

要是平時,兩人開門下車換個座容易得很,可現在車外大雨滂沱,一出去就會全身濕透。

虞秋沒有意見,伸手去開車門,卻被沈明登攔住。

“我出去,你在車裏換。”

虞秋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打開車門下了車,鹹濕的雨絲狂掃而入,下一秒又被關嚴的車門擋在外面。

虞秋心中一跳,來不及多想,貓着腰迅速坐到副駕駛上。

整個過程不過幾秒,可雨勢太大了,沈明登重新上車時,全身都被打濕,單薄的襯衫皺巴巴地貼在身上,隐約勾勒出漂亮的肌理。

說實話,有些狼狽。

但當那雙手握住方向盤時,卻有種別樣的魅力。

對比自己身上的清爽,虞秋心裏泛起莫名的情緒。

尖刺被柔軟包裹,重新縮了回去。

沈明登發動車子,側首瞧了他一眼,神色溫和道:“別忘了安全帶。”

虞秋回神,抓住鎖舌塞進卡扣,假裝不在意地看向窗外。

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

微信“啾”了一聲,他低頭打開。

【聞策:虞,我最近發現了一個秘密。[噓][噓][噓]】

虞秋并未在意,只随意打字:【什麽?】

【聞策:沈是不是有孩子了?】

虞秋:???

他實在很好奇,聞策到底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他飛快敲字:【沒有,你為什麽這麽問?貓貓震驚.jpg】

【聞策:有次在他桌上看到幾本書,都是《構築溫暖的家園》、《跟孩子的溝通技巧》、《碰觸孩子的柔軟內心》這種,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虞秋:……

這都什麽鬼?

沈明登不可能有孩子,那他看這些書都是為什麽?

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油然而生。

沈明登看這些書,難道是因為他?

總不會是為了沈明峰吧?

他眼睫輕顫,忍不住側首看向駕駛座。

男人正專注路況,神色認真而凜然,鋒利的眉鋒、冷銳的鳳目、挺直的鼻梁,英俊得不可思議。

“怎麽?”

沈明登餘光感應到,聲線沉緩而低柔,一下子沖淡了他臉上天生的冷冽感。

虞秋咬了下腮幫,微痛讓他清醒。

“沒什麽。”

他垂首回複聞策:【或許是為了未來做準備。】

【聞策:我明白了,未雨綢缪!沈的眼光總是這麽具有前瞻性!】

虞秋抿抿唇,按滅手機。

車平穩駛入車庫,沈明登下了車,被雨淋濕的劉海貼上前額,發梢的水珠順着頰邊流下,探入襯衫的立領裏,竟無端生出幾分性感。

虞秋只看了一眼,便又移開視線。

兩人沉默着回到家。

沈明登換上鞋子,叫住虞秋:“我先洗個澡,然後聊聊。”

“咕嚕咕嚕。”

空城計回蕩在玄關處。

虞秋沒忍住笑,頰邊梨渦隐現:“晚上想吃什麽?”

沈明登眸色微暖:“都行。”

他放下車鑰匙,進了房間。

屋外風馳雨驟。

沈明登很快洗完澡,換上黑色的居家服出了房間。

客廳開着橘色的燈,燈光暖融融的,給冷清的屋子添了幾許溫馨。廚房裏傳來碗碟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蓋住了窗外的風雨交加。

他來到廚房門口,正撞上虞秋端着兩碗面出來。

兩人對視數秒,虞秋率先移開。

他繞過沈明登,走到餐桌前,放下面碗,背過手去解圍裙。

卻不慎拽錯帶子,活結變成了死結。

他雙手拆着死結,越急就越解不開。

“給我。”

沈明登站到他身後,半蹲下來,湊近虞秋的後腰,仔細拽動其中一條帶子。

他離得近,溫熱的氣息透過單薄的T恤,灑在了敏感的腰際。

虞秋條件反射往前探了探。

“別動。”

“癢。”

沈明登快速抽出一條帶子。

“好了。”

虞秋脫掉圍裙,随手搭在椅背上,坐下低頭吃面。

面條上卧着荷包蛋,幾根碧綠的青菜悠閑交疊,面條煮得恰到好處,軟而不爛。

“之前是我班門弄斧了。”沈明登坐下吃了一口,主動打破沉寂。

虞秋扶着碗:?

“那碗面很失敗,讓你繼續陪我演繹劇本,确實不劃算。”沈明登目光落在虞秋頭頂的發旋上,連頭皮都生得比別人白。

虞秋沒吭聲,筷子在碗裏纏攪,手指用力攥着,指節泛白。

“你到家裏之前,我媽常提起你。”

虞秋豎起耳朵,筷子不動了。

雖說兩家大人關系還不錯,但或許是因為很多現實問題,從虞秋記事起,兩家人幾乎沒有來往,是以,他在十歲前,對沈家人是極其陌生的。

那時候向姨就認識他了?

“你三歲時,她見過你一次,說你很乖很懂事,很招人喜歡。”

虞秋垂眸,他一點也不乖。

要不然怎麽會僅僅因為一句話,就一直跟沈明登對着幹?

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就像一根刺,深深紮進柔軟的肉裏,難以拔除。

他讨厭這樣尖銳的自己。

“沒有人讨厭你,不論是我父母,還是司霆、聞策,他們都很喜歡你。”

虞秋暗自哂笑:那你呢?

他低聲道:“抱歉,之前是我失态了。”

其實爆發之後他就後悔了。

他不願讓人看到自己自卑尖刻、歇斯底裏的一面。

沈明登捏了捏眉心。

好不容易撬開的蚌殼,怎麽又要關上了?

書上說,陳年的尖刺需要慢慢引導,才能徹底拔除。

理論看似簡單,實操着實不易。

他學着書上的方法,神色誠懇道:“不是你的錯,我也有不好的地方。”

虞秋驚訝擡頭:“什麽?”

他眼睛瞪得溜圓,燈光下,淺茶色的瞳仁格外晶瑩剔透,裏面寫滿了迷惑和不解。

沈明登:“……”

照本宣科,果然不靠譜。

虞秋忽地眼眸一彎,像只狡黠的小狐貍。

“那你說說,哪裏做得不好?”

沈明登硬着頭皮:“沒有盡到一個兄長的義務。”

“比如說?”

沈明登:“……”

虞秋暗嘆一聲。

對于沈明登來說,這似乎太難為人了。

其實他一點也不讨厭沈明登。

如果沒有經歷過逼仄陰暗的童年,沈明登的那句話不會對他産生任何影響。

自信樂觀的人,很難理解這種別扭又矯情的偏激敏感。

就像游戲裏的debuff,如影随形,一點點外力侵襲,對別人來說只是普攻,對他來說卻是致命的攻擊。

雨勢漸弱,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下彙成一片星火。

虞秋看向窗外,漸漸下定決心。他回過頭,凝視沈明登棕色深沉的眼眸。

“他們喜歡我,那你呢?”

你真的讨厭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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