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頒獎儀式在上午十點。

吃完早餐, 虞秋換上煙灰色的商務西裝,西裝外套上寬松的羽絨服。

華京的冬天幹冷幹冷的。

出了屋子,外頭的冷氣呲溜地往脖子裏鑽, 他打了個冷顫, 和沈明登踏進電梯, 一只手塞進對方掌心。

“你手好暖和啊。”虞秋喟嘆一聲。

沈明登按了鍵, 将人攬進懷裏,鼻尖蹭蹭青年發頂,輕笑道:“火氣大。”

轎廂下滑, 停在某個樓層。

門開了, 一個男人等在電梯外,看到電梯裏抱在一起的兩人, 愣了下,也沒在意,悠閑地踏進轎廂。

虞秋穿得多,臉埋在沈明登肩上, 乍一看倒瞧不出什麽。

轎廂下沉,又停在一層。

門外站着好幾個男男女女,一窩蜂湧進電梯, 虞秋只好直起身,和沈明登站到角落。

之前上來的男人:???

兩個都是男的?!

他努力壓下震驚的情緒, 又忍不住看向兩人。

別的不說,看着倒挺般配。

虞秋和沈明登并不在意別人眼光, 等出了電梯, 開車去往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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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藝術節是官方聯合舉辦的, 這次頒獎儀式邀請了社會各界名流, 有各個領域內的專業人士、熱愛傳統藝術的收藏家、各個主辦單位的負責人、相關媒體記者等。

頒獎只是其中一個環節, 更多的還是相關部門對傳統工藝的支持與展望。

獲獎名單已經沒有懸念,獲獎作品都已經被擺放在會館的展廊內,供來往人群欣賞和交易。

向顏算得上資深的刺繡收藏家,加上沈家的名頭,自然能夠出席這樣的場合。

展廊分為九個區域,分別是九類藝術領域的獲獎作品。

向顏直接找到刺繡展覽區,一眼就看到虞秋的繡品。

她站在繡品前,忽然想起十幾年前的虞秋。三歲的娃娃坐在繡繃旁,乖乖地聽他媽媽教授針法。

三歲的小孩還不記人,他們只見過一面,等到他十歲的時候,早已經忘了。

向顏收藏過不少大師級的刺繡作品,沒有哪一幅讓她看得想落淚。

“不愧是金獎,功力不俗啊。”身旁有人欣賞感嘆道。

“構圖太漂亮了,光線處理也很巧妙,針法相當流暢,這水平跟大師也不差了。”另一個人附和說。

“創作者叫虞秋,沒聽過啊,後起之秀?”

聽到這些誇贊,向顏驕傲得不行。

她本來還想親自買下這幅作品,現在卻不想了。優秀的作品應該讓更多人看到,要是被她收藏了,知曉小秋大名的人不就少了嗎?

小秋還這麽年輕,總有一天會成為頂尖的大師。

向顏轉身,将場地讓給更多的人。

上午十點,頒獎正式開始。

流程很簡單,致辭、頒獎、總結、展望。

虞秋需要參與的,就是第二個環節。他跟其他獲獎者被安排在同一區域,周圍都是各自專業領域的佼佼者。

他在這裏面算是年紀最小的。

旁邊一人驚奇問:“你是從事哪一行的啊?”

虞秋相當坦然:“刺繡。”

“嚯,這可是個精細活,”對方豎起拇指,“年紀這麽小就有這麽高的造詣,厲害!”

藝術節的門檻算不上高,但能拿獎的水平都不會差。他不知道虞秋拿的什麽獎,就年齡而言,已經算得上天賦驚人了。

虞秋有些心虛。

他也是因為夢裏的經歷,才得以跟這些大師坐在一起。

“都是精細活,大家都很厲害。”虞秋笑着應了一句。

凡是傳統工藝,哪個不需要靈巧和缜密?能沉得下心學習和創作的,都是值得敬佩的。

“下面有請華京市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周興華為我們頒發此次青年文化藝術節纖維藝術類的金獎!”

觀衆席掌聲雷動。

向顏鼓掌鼓得手都紅了,眼裏也泛着淚意,哽咽地對身旁的沈明登說:“小秋是真的有天賦,要是你陶阿姨還在世,看到這個場景一定很高興。”

沈明登神色溫柔:“嗯。”

“他三歲的時候就跟你陶姨學刺繡,十歲來家裏,我還問過他要不要繼續學習,他說不要,我也不敢多問,怕他傷心。”

向顏以為虞秋是觸物傷懷,但沈明登直覺不是。一個人是否懷念父母,日常生活中是可以體現出來的。

如果虞秋真的很在乎父母,他昨天就不會說“不用他們滿意,我自己滿意就行”這樣的話,而是會說“他們一定對你很滿意”。

虞父常年拍戲不着家,虞秋跟他不親可以理解,那麽陶阿姨呢?

“獲得此次纖維藝術類金獎的是——虞秋!”

嘩嘩嘩嘩,掌聲如潮。

沈明登沉下心思,目光專注地追随着青年的身影。

他穿着煙灰色正裝,清朗挺拔,光是背影,就能令人聯想到無數贊美男子的詞彙。

周圍竊竊私語。

“這身板太正了!”

“看着沒多大吧,這就金獎了?”

“他就是《老街》的作者啊!少年英才!”

“你說的是那個《老街》?我還以為作者有很深的閱歷呢。”

“年輕也不代表沒閱歷。”

聽着這些誇贊的話,向顏笑得合不攏嘴,傷感的情緒一哄而散,滿臉驕傲地說:“今天一定要吃大餐慶祝一下。”

沈明登沒吭聲。

向顏轉過臉,看到他專注的視線和溫柔的神色,愣怔片刻後,心下一嘆。

這可怎麽辦呦。

虞秋在夢裏拿過不少獎,但這是他第一次親自登上領獎臺。

媒體的閃光燈下,青年從容不迫,不卑不亢。他長得帥,又這麽年輕,還是金獎得主,自然成了鏡頭的寵兒。

一個年少有為的、俊美靈秀的金獎得主,身上的新聞價值必定不會少。

主持人自然也明白。

他笑着道:“請問虞秋先生今年多大?”

“十八。”

“竟然剛成年!”主持人臉上的驚訝不似作假,他還以為虞秋只是看着臉嫩。

觀衆席也都“哦”聲一片。

“虞先生真是少年英才!我想請問,你是如何創作出這樣一幅作品的呢?”

燈光聚在青年身上。

他面帶微笑,澄靜的眼眸裏透着幾分回憶:“小時候住在那裏的時候,覺得那裏的樓好高,街好寬,路好長。等我離開那裏,幾年後再回去,發現樓變矮了,街變窄了,路也不那麽長了。心裏突然就生出一些感慨。”

“是什麽樣的感慨呢?”

“她是古老的,陳舊的,跟不上時代潮流的,可她又是穩重的,端嚴的,深深紮根在我記憶裏的。就像刺繡,就像咱們的傳統文化。”

“說得太好了!”主持人和其他人一同熱烈鼓掌,待掌聲歇後,又問,“那你對刺繡這一行有沒有什麽展望呢?”

虞秋答得很官方,卻很誠摯:“當然是繼續發揚光大,她這麽美,肯定可以成為時代的潮流。”

“好,謝謝虞先生的解答。”

頒獎典禮結束後,有不少媒體都想私采虞秋,但被虞秋拒絕了。

他願意接受采訪,将刺繡文化宣傳出去,但現在不是個好時機。

媒體會怎麽寫稿他都能猜到。

他現在只是刺繡行業的新人,擔不起那些贊譽,名聲擡得太高,不是什麽好事。

虞秋避開媒體,跟沈明登、向顏彙合。

“小秋說得太棒啦!”向顏上來就是一頓猛誇。

虞秋在臺上端着,私底下自然不會,笑得眉眼彎彎,“我先去個衛生間。”

“好,我們在這等你。”

“我和你一起。”

向顏和沈明登齊聲說道。

虞秋便道:“向姨,那我和沈哥一起去。”

向顏:“……”

沈明登這個臭小子,回去非得把他罵醒!

這是公共場合,沈明登當然不會做什麽,他就是單純想陪着虞秋做任何事。

解決完生理需求,虞秋和沈明登并肩往回走。

“《老街》我暫時不想賣。”他說。

沈明登:“那就不賣。”

“我現在的作品太少了,我想創作更多的作品。”

“好。”

“那我要是養不活自己呢?”

“我的就是你的。”

虞秋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敞亮過。

他悄悄勾住沈明登的小指,晃了晃,輕聲道:“我的也是你的。”

沈明登被他勾出火氣,眼底幽微晦暗。

旁邊有個消防通道,他推開門,握着虞秋手腕,将他帶了過去。

通道很暗,只依稀看到對方輪廓。

虞秋驚訝開口:“怎麽……”

話音驟然消失在黑暗中。

他攥緊男人衣服,閉上眼。

樓梯間是陰暗寒冷的,兩人心裏卻是明亮炙熱的。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外面人多,在這說吧。”是向顏的聲音。

門被推開一條縫。

虞秋遽然驚醒,下一秒,被沈明登牽着手,連下兩段樓梯,去了下面一層的樓梯間。

“你先等等,我給小秋他們發個信息。”進了消防通道,向顏再次開口。

虞秋心頭一跳,正要去掏手機,恍然想起頒獎前他已經設置了靜音,沈明登也是一樣。

幸好。

片刻後,向顏問:“你要跟我說什麽?”

“沒什麽要緊的事,就是今天突然看到你,想當面跟你道個謝。”

虞秋聽出聲音,說話的是魏姨。

“道謝?”向顏不解,“我又沒幫過你,你跟我道什麽謝?”

魏靈蕙輕嘆道:“我能看出來,你對小秋很好,特別好,我就是想謝謝你。”

“不需要。”向顏淡淡道,“小秋就是我兒子,我不對兒子好,對誰好?”

虞秋無聲笑起來。

“我也是把他當兒子……”

“是嗎?”向顏聲音有些冷,“你要真當他是兒子,當初能說出那樣的話?他才十歲!”

“我不是故意的,”魏靈蕙愧疚哽咽道,“本來約好一起吃飯,但阿盈臨時給我打電話,說小秋非要讓她出去買什麽玩具,不買就又哭又鬧,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和虞章出去辦離婚的,聽到他們出車禍的消息,我都懵了,我……”

“所以你就對着一個痛失父母的孩子發洩?”向顏深吸一口氣,顫抖着嗓音打斷她,“你罵他是害人精,你罵他害死自己爸媽,要不是交警從現場遺物裏發現離婚證,你是不是要讓他一輩子背負這個罵名?!”

魏靈蕙痛哭失聲:“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他,這些年我都沒臉見他,他心好,還願意理會我。”

“說完了?”向顏啞聲問。

魏靈蕙哽咽:“對不起,今天是阿盈的忌日,我沒忍住。看着小秋現在這麽優秀,我是真的感謝你,謝謝你對他好,要不然……”

要不然小秋就太可憐了。

“小秋每年都在天黑前偷偷去墓園,”向顏狠狠紮刀,“是因為想避開你吧?或者是不想讓你知道。”

魏靈蕙驚愣半晌,才流着淚道:“是我的錯。”

“今天我跟他一起去,”向顏音色低沉道,“他沒有任何錯,錯的是你,錯的是陶盈和虞章,他不需要避着任何人。”

談話到此結束。

消防通道的門開了又關,樓梯間恢複安靜。

沈明登緊緊擁着虞秋,撫上他的臉,觸到濕熱的淚痕。

心疼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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