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無責任番外
病房內針落可聞。
虞秋低垂着頭,露出白皙纖瘦的脖頸,做着無言的抗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但就是有股沖動,想要刮去這層和和美美的浮皮,讓這些令人窒息的安慰和施舍通通滾得遠遠的!
以前就沒人喜歡他,如今成了廢人,當然更不可能有人喜歡他。
他要一個人待着。
找一個安靜的角落,了卻殘生。
向顏被他渾身的陰霾吓着了,她六神無主,只能用求助的眼光看向沈明登。
沈明登自動過濾虞秋的話,雙手握住輪椅推手,一言不發地走向病房外。
虞秋愣了一下,憤怒地拍打扶手,試圖制止對方霸道強制的行為,可沈明登我行我素,眼見就要越過病房門,他惱恨之下,竟用雙手撐起身體,從輪椅跌落而下,直直地趴到地上,手臂和掌心都蹭破了皮。
“小秋!”向顏擔心地跑過去想扶起他。
虞秋甩開胳臂,“別碰我!”
“你流血了,”向顏急得眼眶通紅,“小秋,你想要什麽跟阿姨說,阿姨給你安排,你千萬不要傷害自己。”
“我——”聲音戛然而止。
沈明登竟強硬地将他抱起,像抱小孩似的,雙臂如鐵鉗般箍着他的腰背,虞秋的胸腹緊貼着男人溫熱的胸膛和肩頸。
他雙腿不能動,即便再掙紮也只是撓癢癢,根本傷不到男人分毫。
虞秋氣急,想也不想,直接動用全身上下最尖銳的武器——牙齒——狠狠地咬住沈明登的肩膀。
隔着一層薄薄的襯衫,青年像只無路可走的小獸,不管不顧,想從敵人身上撕咬下一塊肉。
沈明登腳步頓了頓,眉頭蹙起,便任由青年自由發揮。
少塊肉不算什麽。
虞秋漸漸失了力氣,腮幫子泛起酸澀,無法繼續支撐他的咬肉大業,只好破罐子破摔,無力地伏在男人身上,半阖着眼睛。
身體随着步伐有節奏地晃動着,他歪着腦袋,半張臉緊緊靠在男人肩頭,嘴唇将将碰到男人襯衫的立領。
淡淡的香味萦繞鼻尖,男人脖頸下的動脈一跳一跳的。
虞秋又有點牙癢,無聲地湊過去,正要一口咬下,只聽“啪”一聲,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別鬧。”
男人低沉的話音傳入耳中,可他已無暇欣賞,只覺得怒不可遏。
竟然打他屁股……
竟然打他屁股!!!
虞秋如同狂怒的野馬,拼命地掙紮起來。
“沈明登你滾蛋!你滾蛋!你滾蛋!”
“外面有狗仔,你盡管鬧。”
一縷秋陽溫柔地撫上青年的背脊,虞秋像是感受到什麽,驟然停下掙紮,雙臂環住男人的脖頸,整張臉都埋進去,小心地縮進龜殼。
青年擺出鴕鳥的姿态,沈明登眼底不由掠過一絲笑意。
他往上托了托,太輕了。
直到坐進車內,虞秋才松開沈明登,上半身偎依在座椅上,兩條腿無力地搭在椅面,小腿垂墜而下。
下肢無法使力,他只能依靠雙臂和腰背的力量保持平衡,深深的無力和痛苦再次襲上心頭,他意志消沉地抵上車窗,纖密的睫毛掩住眼底的苦澀。
柔金色的陽光斜斜落在臉上,蒼白而瘦削,像透明的泡沫,稍稍一碰便會碎了。
沈明登看着他,微微蹙起眉。
咬傷的肩膀依舊泛着脹痛,剛才那只張牙舞爪的小獸卻消失不見。
車子駛入沈家別墅。
虞秋住院期間,沈家別墅已進行了改造,各個角落都被改成可以方便輪椅出入的樣子,就連樓上樓下都裝置了家庭電梯。
虞秋從上車開始就重歸低迷,再次陷入自我厭棄的情緒裏。他緊閉着眼,拒絕與外界溝通。
沈明登将他抱到輪椅上,他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大學四年,虞秋忙着學業和事業,在沈家居住的次數少之又少,每天不是學習就是跑通告,連打電話的次數都寥寥無幾。
內心的敏感和自卑,一直讓他對所有人都豎起了圍牆,表面上他是乖巧溫軟的虞秋,實際上他只是戴着面具,卑微地乞求別人的喜愛。
進入娛樂圈,也只是想要贏得粉絲的追捧,以此填補內心的空虛。
但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當他的腿再也站不起來,當他再也無法帶給粉絲歡樂,他就失去了價值。他的粉絲會流失,會去尋找下一個偶像,漸漸地,再也沒有人會喜歡他。
虞秋,你真可悲。
背脊陷入溫暖的被褥,他卻只覺得冰冷。
沈明登走出卧室,輕輕帶上門,面對向顏和沈英山擔憂的眼神,淡淡道:“他沒你們想的那麽脆弱。”
他從不認為虞秋是個輕易被擊垮的人。
“明登,你別說那些刺激他的話,他受不住的。”向顏低聲叮囑。
沈明登不置可否。
“你肩膀流血了,”向顏看到他襯衫上淺紅的血跡,心疼道,“我去拿藥。”
“不用,我自己來。”
沈明登拿着家庭藥箱,回到自己房間,脫下襯衫,扭頭看着肩膀上深深的牙印,輕輕嘆笑一聲。
果然牙尖嘴利。
他以前就領教過虞秋的伶牙俐齒,不過是精神上的,這次倒是沒想到,竟然直接物理攻擊。
他塗好了藥,換上幹淨的襯衫,便開車去了公司。
公司四年前就搬到了大學城附近,離家裏遠,他在那邊置辦了房産。
虞秋有家裏人和專業護工照顧,他并不擔心。
然而,僅僅半天時間,他就接到了母上大人的電話。
向顏帶着哭腔說:“小秋他不吃不喝,怎麽勸都不聽,明登,這該怎麽辦啊?”
沈明登:“……”
這要幹什麽?絕食抗議?
他問:“那他想要什麽?”
“他什麽話都不說,還把我們趕出房間,”向顏哽咽道,“我真怕他想不開啊。”
沈明登暗嘆一聲,“我現在回去一趟。”
他爸媽心軟,舍不得強迫虞秋。
他心硬得很。
回到家,沈明登推門而入,青年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清瘦的面容并不蒼白,而是反常地泛起潮紅。
他微蹙着眉頭,幹燥的嘴唇緊抿,仿佛在極力忍受着什麽事。
沈明登眉心折起,先是出去問向顏:“他一上午有沒有方便過?”
向顏急切道:“我去找護工!”
沈家雇了專業的護理人員,負責照顧虞秋的日常生活以及按摩腿部肌肉。但護工也不可能感知病人的生理狀況,一般都是病人有需求了,自己按鈴呼叫吩咐。
虞秋的卧室安裝了這項功能,可他自己不願叫。
“等等!”沈明登叫住她,“我幫他。”
寧願憋着也不願按鈴,可見虞秋有多排斥這中事,這是人普遍的羞恥感,虞秋這樣敏感的人,羞恥感只會更加強烈。
沈明登到底有些心軟。
他關上門,掀開被子,俯身去抱人,下一秒,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摳進肌理。
青年聲音極為沙啞:“不要。”
顫抖着乞求。
在醫院裏不是沒解決過生理問題。
但對一般人來說,醫生是冷淡嚴肅的,是見慣生老病死的,面對醫生護士時的羞恥感沒那麽強烈,面對熟悉的人,羞恥感便會加倍。
這副難以自理的狼狽模樣,讓虞秋羞憤欲死。
沈明登怔住。
他凝視着虞秋,望着他濡濕的睫毛根,潮紅的面頰,顫抖的嘴唇,語調竟是平時不曾有過的輕柔:“死都不怕,還怕這個?”
虞秋睜開眼,琉璃般的淺茶色瞳仁沁着水霧。
“這次我幫你,下次你自己解決。”沈明登不由分說,果斷抱起他,放到輪椅上,恢複平日的冷漠沉肅,“只是雙腿不能動,你還有雙手,下午開始練習。”
他将虞秋推到衛生間,關上門。
衛生間也進行了改造,一切設施都便于虞秋日常生活。
沈明登出了房門,給他留有足夠的私人空間,撥了電話給米飛:“下午有事,會議推到明天。”
交待一句便挂了。
“明登,小秋他怎麽樣了?”向顏着急問道。
“沒什麽,你們不用這麽小心翼翼。”
越是小心翼翼,越會讓對方陷入自我厭棄中,同情和惋惜的眼神會不斷提醒着對方——你是個無能的廢人。
向顏不懂:“小秋現在情緒不穩定,你怎麽還說那些硬邦邦的話?”
“飯菜還留着麽?”沈明登随口轉移話題。
向顏點頭:“留着留着,我這就去拿。”
房間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向顏神色一變,就要推門進去,卻被沈明登攔住,“我去看看。”
為了方便輪椅行駛,柔軟的地毯都被撤走,露出硬實的地板。
虞秋聽了沈明登的話,從衛生間出來後,來到床邊,嘗試用雙臂的力量将身體挪到床上,可是業務不熟練,床沿都沒碰上,反而把自己摔到地上。
下肢無力無感,疼的只有手臂和腰腹。
他趴在地上,這一瞬間萬念俱灰。
虞秋,你就是個廢物!
還不如死了算了!
他揚起腦袋,狠狠往地板撞去,未料撞上了一層溫軟。
額頭和地板之間隔着一只手。
寬厚的手掌托着他的前額,有力地撐起他的腦袋。
“吃了飯才有力氣,不用着急。”
沈明登的語氣很平淡,跟平日裏吃飯喝水沒什麽兩樣,他無視虞秋的狼狽,也不會露出絲毫心疼愧疚的神情。
可偏偏這樣的他,莫名讓人安心。
虞秋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他在沈明登眼裏,本來就是個壞蛋,本來就沒有形象可言。
他仰着頭,眼裏透着幾分陰翳和詭谲,死死盯着沈明登,“沈總這麽愛管閑事,以後我不要護工,就要你。”
他要展露出最惡劣的一面,他要牢牢囚住沈明登,他倒要看看,沈明登這副冷峻淡定的模樣還能撐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