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周後,蘇驚生開學了。可左忱沒能去送它,她一大早被陳禮叫家去了。

陳禮自己的房子在市郊,她有一套獨棟的小別墅,左忱剛熬夜發完計劃,電話就進來,打的讓她措手不及。

陳禮聽着稍有點慌,電話裏沒說清楚怎麽回事,挂了電話,左忱稍一處理公司的事,打了個車就奔陳禮家去。

等到地方,陳禮給左忱打開門,跟着她進玄關,左忱一擡眼,瞬間就知道是什麽事了。

她看見了胡執。

光着的胡執。

“……”左忱抄着口袋在原地站一會,向前兩步伸出手,平靜地說:“胡記者,你好。”

胡執沒料到她會這個反應,看着左忱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哆嗦了一下。

“左……左總,你好。”

左忱誤會他,于是說:“北京最近冷,你最好把衣服穿上,或者蓋張毯子。”

“左忱。”

陳禮哭笑不得,她給胡執劈頭一張毛毯,接着拉過左忱,低聲說:“你幫我給他找個地方住。”

左忱臉上出現了個諷刺的表情。

“陳禮,你還沒睡醒吧。”

陳禮看上去是有點沒睡醒,頭發刺刺着,耳環掉了一只。她啧舌說:“你幫不幫吧。”

左忱上下打量她,持續着那個譏諷說:“不解釋一下?”

陳禮張口,挺少見的半天沒能出聲。

左忱給她起了個頭,“什麽時候來的。”

“昨兒。昨兒晚上找過來的,晚上不是有點毛毛雨麽,還冷,他有點兒給淋了,我就讓進來了,後來就……就給辦了。”

左忱心裏緩緩落下。

只是個小插曲。

陳禮低聲求她:“小忱兒,你也知道我北京所有的東西都綁在老刀身上,買個包子他都能收着消息,我不能……你幫幫我。”

左忱的聲音梭線一樣毫無起伏,她側側頸,露出耳後一道疤給她看:“陳禮,我沒有能耐每次都幫你擦屁股。”

“我知道我知道。”陳禮當然見過,連疊聲灑在那道疤,“我這不就是……事兒比較急麽。”

左忱看了眼手機,“既然這麽急,昨天來的,這都快九點半了,你不把該幹的趕緊幹了,先給我打什麽電話。”她尖刻地問:“陳禮,你讓性把腦子都占了麽。”

“不是,小忱兒。”陳禮讓她紮得很疼,但仍舊抓緊她的胳膊。“主要……他早起才告訴我,他把青海的工作辭了。”

“……”

左忱感到血液在太陽穴中猛烈地跳動。

這就不是生活的小插曲了。

這是什麽呢。

左忱一把掙脫陳禮,抄起桌上的硬塑料裝飾,在沒有人反應過來之前,轉身猛地揳在胡執頭上。

這是他媽的粘在頭發上的口香糖。

胡執讓她打蒙了,腦子都沒轉就頭朝地栽下沙發,血一下下來,粘在地毯上,沙發套上,零零星星的。陳禮拼命搶走她手裏的裝飾,左忱推開她,揪起胡執圍着的毛毯,細長的手像一對牙,咬合在他頸項。

她迅速而無聲地洩怒,居高臨下的目光全是寒冷。她不像商人,像下三濫的街頭人,抄着磚舉着棍棒。

左忱睨視胡執,字從牙關後擠壓出來,低低的爆在他臉上。

“滾。”

“滾回青海去。”

“……”

“回去,你會有比之前更好的工作。”

胡執哆嗦着。

他滿眼是左忱猙獰的臉,手足冰涼,顫抖一樣下意識地點頭,當意識到自己在點頭,他又忙不疊地加深這個動作。

左忱扭了下嘴角。

放開他,她站起身來。看了眼手背,她随便抽了張紙擦拭,扭頭對陳禮說:“我想他應該不需要安排住宿了。”

陳禮臉上很複雜。

左忱把抽紙盒扔給胡執,抄口袋掏出兩根煙,走過去遞給陳禮。她的手有點涼,還有點抖,陳禮看見了。

她聲音緩和下來,低平的,像哄蘇驚生。

“別舍不得。”

陳禮不接她的煙。

左忱知道陳禮是有些怪罪的。但并不怪罪她的作為,而在怪罪她撕裂暴露出的晦暗,與影綽的意料之中。

左忱的手在半空懸停,和陳禮靠的近一些,像撐住她。

“陳禮,你必須讓他回去。”她說,“你讓他回去,他頂多是在北京混不下去,要是刀祖請他回去,他恐怕在中國哪兒都混不下去了。”

“……”

沉默片刻,陳禮接住她的煙,左忱感到緩緩倚過來重量。

陳禮近乎耳語地說:“你也不用非得這樣……。”

左忱低頭,看到楓木的地板,潔白的地毯邊。

“嗯。”

她應聲。

胡執走後,左忱打電話叫了個人送他上飛機。她在陳禮家呆到中午,出來後就在公司一直忙,直到下午快六點,她才想起來今天應該接蘇驚生放學。

她抄起電話就往樓下疾步,邊給班主任打邊想,自從養了蘇驚生,生活裏到處是窘迫的奔跑。

趕到馬路上,電話通了,對面接的是個中年女人。

這是左忱第一次和她通話,對方介紹自己姓李。李老師說:“蘇驚生家長,您孩子已經被接走了,您不知道嗎?”

左忱招車的手僵着,今天全是壞消息。

“誰接走的?留姓名了嗎?”

“是個女的,有點胖,您孩子認識她,能叫出來,我們确定了才讓走的。她留了字條,落款是廖紅。蘇驚生家長,您認識這個人嗎?”

好的,好的。

手放下來,手塞進口袋,手握住鑰匙和煙。

“認識。”

吞咽。

“謝謝了李老師,麻煩您了。”

“這沒什麽,我們學校是重點,學生家長都是您這樣的忙人,剛開學總會有幾個忘記時間的。但是蘇驚生家長,第一回第二回學校可以幫忙留一留,往後還是得你們上心,孩子畢竟是自己的孩子,你說是不是。”

“是,您說的是,我以後注意。”

扣門聲。

司機轉頭,左忱報出自家的地址,出租車開起來。

班主任喋喋不休,語氣不算教訓地教訓了十分鐘,左忱才能夠挂掉電話。

仰頭靠在座子上,閉眼片刻,她忽然嗤笑一聲。按亮屏幕,左忱慢慢撥過家裏的號碼,嘟嘟兩聲很快接通。

那邊叫她,聲音溫柔。

“左小姐。”

“紅姨。”左忱問出明知的廢話,“蘇驚生到家了麽。”

“回來了,我剛接他進門半個小時。”紅姨嘆氣,“這裏放學有點晚,路又長,我還沒來得及做好飯。您要回來了嗎?”

左忱說:“不要緊,我不——”

“左忱。”

蘇驚生的聲音忽然插進來,左忱意識到紅姨開了免提。她的話停下,等了等,蘇驚生卻沒有再說更多。

她明白了蘇驚生的意思。

偏頭看着車窗外,高樓中亮起一排排的窗。

她吸口氣,慢慢改口說:“紅姨,麻煩您做快點,我有點餓了。”

紅姨答應了。

對面一陣模糊的奔跑聲,是拖鞋砸在地板上,又踏過地毯。左忱仿佛又看到小羊,在踢踢踏踏,蹦蹦跳跳。

挂掉電話,她感到上車時那股想吸煙的沖動消弭了。

進門回家,左忱剛彎腰脫掉鞋,背後炮彈一樣沖擊的力道過來,她一個踉跄沒站住,趴倒在地毯上。

小孩子迅速從下爬上,攀住她平倒的肩膀,撥開她的發。手是潮濕的,笑的氣音也是潮濕的。

紅姨趕過來扶她。

左忱擺了下手,四肢撐地慢慢爬起來,身負摟緊她的蘇驚生。

她平淡地說:“下來。”

手腳縛得更緊,左忱迅速感到難以呼吸。

它很喜歡這種把戲。

左忱勉強跪坐,伸手去解喉上的結,蘇驚生靈活地躲開她的手,踩着她的大腿小腿,從後面轉到前面。

左忱:“……”

她低頭和微微笑的蘇驚生臉對臉,半晌說:“你牛逼。”

蘇驚生:“?”

左忱掐住它的後頸向後扯拽,像母狼咬住小狼,“下去。”

這回蘇驚生乖乖下去了。

它舉起左忱一縷發遞到她面前,指尖指着凝在一塊的發尖,軟軟地問:“你哪裏破了嗎?”

“嗯?”左忱沒明白。

“有血。”蘇驚生說:“你哪裏被破了?”

“……”

沉默片刻,左忱說:“對人不能用破了這個詞,應該說‘你哪裏受傷了’,更高級一些的是‘我能幫你什麽嗎?’。”

蘇驚生眨眨眼,學着左忱說:“你哪裏受傷了?”停了停,它又說:“我想幫你。”

左忱拿回自己的頭發。

“這不是我的血。”

“那是誰的?”

“一個記者。”

“它怎麽了?”

“他……”左忱停了停,說:“他妄想不該要的。”

“它望想什麽?”

“他想要陳禮。”

“啊。”蘇驚生捏着自己的手指,“可是人不能擁有別人。”它記得左忱的話。

左忱淡笑一下,五官冰冷。

“是的。”

她說。

“一點兒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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