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欲說親

春和景明,西京踏青放風筝的人不少,花紅柳綠,青春爛漫味十足。

南院的破瓦房崔缇跪在蒲團為裴宣潛心祈福,豈不知牆的另一邊她已經成為衆人的談資。

西寧伯長女原來沒有死,她還活着,是個瞎子!

宰相夫人還稱贊了這個盲女?

一個瞎子,何德何能配得裴夫人贊賞?

“這和我聽的不符。”賣菜的小販閑暇之餘插了一嘴:“我聽人說的多是裴夫人真正贊的人是伯爺家的三姑娘。”

“是呀是呀,我們聽的也是贊的是崔三姑娘。”

兩撥人吵起來。

有人看不慣,擺擺手,道:“別争了,總之贊的是崔家女,是長是幼有區別嗎?”

人們一怔,随即明白過來:是呀,別管贊的是哪個,左不過是崔家女。

得宰相夫人金口一贊,西寧伯家的女兒身價水漲船高,各家夫人聞訊而來,都想為自家兒子娶個漂亮賢惠的媳婦,紛紛登崔家門。

這在外人看來是頂天的好事,西寧伯卻沒旁人想象的心情舒暢,他皺着眉悶悶不樂:“那些話是你派人傳出去的?”

西寧伯夫人嗔他掃興:“我這是順勢而為,送上門的好處為何不占?再說了,我又沒有說謊,裴夫人的确贊了崔家女,我不過是混淆視聽,渾水摸魚。

“你是當爹的都不知為咱們黛兒婚事着想,我這當娘的當然要為我兒思量再思量。

“你看,名聲一起,來咱家提親的不就多了?”

提親的是多了,可知道他有個瞎女兒的人也多了。

西寧伯煩悶不堪,奈何他的夫人忙着挑選未來女婿,沒空搭理他。

各有各要忙的,沒一人想起仍然住在破瓦房的長女。

倒也不是全然沒有。

崔黛氣哼哼邁進小院:“好你個崔缇,趁本小姐過生竟然與外人私會?席子鋪在牆邊恰好從牆頭掉下一人,掉的還是宰相家的獨子,我怎麽這麽不信呢?”

她那日受了刺激,一向千嬌百寵長大的人兒被宰相夫人冷落,母親還是借了崔缇的光給自個身上鍍金,引來一衆有意結親的貴婦。

奇恥大辱,她如何忍得?

“崔缇!滾

出來!”

白鴿握着掃帚迎出來:“三姑娘?”

“崔缇呢?”

她來勢洶洶,身邊帶了三五膀大腰粗的壯婦。

形勢比人強,白鴿堵在門口戒備道:“姑娘在祈福。”

“祈福?給誰祈福?我看是在咒我死罷!”

“三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

“這有你說話的份兒?”崔黛正好找不到人撒氣,冷笑:“給我撕爛她的嘴,看她還敢多嘴多舌。”

“不、不要,三姑娘——”

“且慢!”

崔缇拄着一截青竹摸索着從裏面出來,布裙荊釵,娉婷袅娜。

她到底年長幾歲,胸前發育遠不是十四歲的崔黛可比,崔黛越看越氣,篤定她靠着美色迷惑了裴宣。

她娘和她說得很清楚,西京論勳貴子弟,裴家嫡子占第一。

文采第一,品性第一,相貌第一,家世第一,旁的姑且不提,只一個宰相嫡子、獨子的身份,注定他會平步青雲,前途無限光明。

何況人家樣樣俱全。

此般人才,陛下或早或晚都會重用。

崔黛眼裏的惡意毫不掩飾:“你來得正好,你養的狗冒犯了本小姐,現在我要打死她,你服不服?”

“白鴿,過來。”

白鴿嘴裏塞了抹布,支支吾吾說不出話,身子幾番掙紮沒掙紮過,臉蛋漲紅。

一左一右兩個仆婦死死壓着她,一腳狠踢在她腿彎要她給崔黛下跪。

崔缇握緊竹杖,唇緊緊抿着,單薄的肩隐約發顫。

崔黛得意忘形:“我勸你不要再做飛上枝頭的美夢,家雀就是家雀,注定做不了鳳凰,想想你一個瞎子,裴家嫡子能圖你什麽?圖你瞎嗎?還是圖你爹不疼娘不愛,是個黴運在身的災星?”

“我不是。”

“我說是就是!你就是災星!你看你的丫鬟多可憐,就因為自幼服侍在你身邊,吃不飽穿不暖,受盡下人欺淩。當下我要打死她,你想如何,你能如何?”

竹杖叩在地上發出篤篤的響,白鴿屈辱地咬着唇,下唇被她咬破。

她閉上眼,不想看姑娘摸黑走過來為她出頭。

她死命搖頭

、反抗。

崔黛眼睜睜看崔缇一步步挪過去試探地揮舞竹杖。

竹杖打中刁奴右膀子,頭一下力道軟綿綿的,之後帶着一股狠勁兒,刁奴疼得喊出聲,換來更緊密地敲打。

白鴿趁勢爬起來,攥緊拳頭捶在方才欺壓她的人臉上。

局勢混亂,崔黛看直眼,沒料到瞎子逼急了還真能咬人。

“給我打!打死算我的!”

有她站在後面撐腰擔責,仆婦聯合起來還手,三五人打一個瘦了吧唧的丫鬟和一個目不能視的盲女,一團亂象。

半刻鐘後,心頭惡氣發出來,崔黛往兔籠望了眼,看到兔去籠空,她深恨不能在崔缇心上再劃一刀,拂袖而去。

“姑娘,姑娘你怎麽樣?”白鴿跪行着鼻青臉腫地去看她的主子。

崔缇出了一身汗,鬓發微濕,打完了十指繃得死死的,怎麽都不肯放下用來自保和保人的竹杖。

她氣喘籲籲,頭上的木簪掉在地上,發絲垂下來,遮去她半張臉。

白鴿趴在那顫抖着手撩開她頭發,看她臉無損,提着的心放下來,癱坐在那傻笑:“姑娘,我們好厲害,我看見你用竹子敲人了,得虧你那一下我才能撲過去抓傷她的臉。”

她嘿嘿笑了兩聲,幸災樂禍:“沒半個月估計那傷養不好。”

春風拂過,白鴿環顧歷經磨難的小院——

她費了好大精力為姑娘搭的秋千架被拆毀,栽種在院裏的花花草草和青菜被踐踏。

她紅了眼,吸吸鼻子柔聲道:“姑娘,她們走了,咱們也不算打輸,起碼還手了。放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白鴿沉默一會,認真看她美貌可憐的主子,由衷笑了:“姑娘真勇敢。”

她去掰崔缇怎麽都不肯松開的手,攤開她掌心,看到她手掌攥紅的指甲印和被踩了幾腳的繡花鞋,淚噙在眼眶:“下次咱們不和她們打了,好不好?”

崔缇驀地擡起頭,聲音幹澀:“你也覺得我沒用?”

“沒有,白鴿沒有那樣想!”

“不會有下次了。”

她踉跄地拄着竹杖起身:“以後我護着你,你是我的人,誰都不能欺負你。”

她一番話感動得白鴿為

她死都覺得值了,心緒崩潰,抱着崔缇爆哭:“嗚嗚嗚,她們打我打得好疼,崔三太壞了!”

崔黛跑去南院打人的事瞞不過家裏人,西寧伯夫人聽聞此事斥了女兒幾句,斥責的中心圍繞着“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好”、“正在議親的節骨眼,不能徒生是非”雲雲。

她心偏偏得西寧伯都看不過去,然而看不過去,日子也只能這樣過。

他不喜歡長女。

這一天裏他無數次地想:若崔缇不是瞎子就好了,得了宰相夫人稱贊,也能為她尋門好的親事。

他扼腕嘆息:“給那邊送藥過去,虎毒不食子。”

崔黛住了聲。

西寧伯夫人像被踩了痛腳的貓:“我生了她,還欠了她?你說我毒?我懷她時她見天折磨我,頭胎差點喪了命,生出來是個好的也罷,可她是個瞎子。

“你覺得有瞎女兒丢人,我是看見她就來氣,怎麽着,十八年不聞不問,這時候想做慈父,你腦袋被門縫擠了?”

一頓擠兌,擠兌得西寧伯吹胡子瞪眼,幹脆如往常不再管內宅事。

“真是被你爹氣死了!”

西寧伯離開後她向幼女抱怨。

崔黛喜滋滋看完熱鬧,心思轉動:“母親,咱們給南院那位說門親事怎樣?早點嫁出去,省得爹娘再為她起口角。”

“說親?”

兒女婚事自然由爹娘做主,西寧伯夫人才是府裏真正管事的,她壓根沒想過為崔缇說親。

“有人要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這是能把燙手山芋扔出去的好機會,您想,宰相夫人都誇崔缇好,其他家的貴婦哪還能說不好?

“這人啊,生下來不完全是全須全尾,西京總有人家的兒子是瞎子、瘸子、聾子,天殘配天殘,誰也別嫌棄誰。”

這話入了西寧伯夫人的心。

兒女婚事能操作好,崔家再出一位京官也未可知。

當日,十八年沒踏足小院的西寧伯夫人,領着一名上了年紀的女畫師站到崔缇面前。

得到畫像,放下療傷藥一句話不說走了。

白鴿眼裏的希望一寸寸破滅,天知道她看到夫人駕臨小院時有多興奮。

姑娘畢竟是夫人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骨肉,同為女兒,不說手心手背,幼女沒有分寸兇蠻成性毆打長姐,這放在哪家都要重罰。

但姑娘一句安慰都沒聽到,一句交代都沒有得到。

崔缇捏着藥瓶,指節泛白。

“姑娘,夫人這是何意?不會是——”

白鴿捂着嘴:這時候想起為姑娘畫畫像,不會是想為姑娘說親罷!

崔三剛打了人,夫人就來了。

她心裏直敲小鼓,怎麽想怎麽不安。

白瓷瓶跌落破碎,伴着白鴿的驚呼不解聲,崔缇淡笑:“真是的,她又要為我說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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