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會惦記

“姑娘?”

白鴿見過她明媚的笑,歡愉的笑,很少見她輕輕淡淡默默在心坎流淚的笑。

看到這樣的崔缇她驀的想起一事,以前姑娘是不慶生的,後來想開了,這才在她勸導下開始過生。

想不開的那些年每到生辰姑娘會格外安靜,你和她說話,她唇邊也是噙着淡淡的笑。

和現在一模一樣。

她自動忽略崔缇口中的“又”,只當姑娘難過極了,在說胡話。

三姑娘打了她家姑娘,夫人問一句都懶得,遑論公道?真要說親能為姑娘說怎麽一門親?

之前她盼着姑娘早日出嫁離開這人情冷漠的西寧伯府,可出嫁就一定好嗎?

白鴿愁眉不展。

為姑娘的命運,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深深的無力悵然。

崔缇又在‘望’着窗外發呆。

這回白鴿什麽都沒問,什麽都沒說,轉身找事情做。

她閑不住,她怕太閑了想東想西杞人憂天,影響姑娘的心情。

西寧伯夫人是名極具行動力的女人,拿到畫像她首先放出為女兒擇夫家的風聲,看在宰相夫人盛贊的份上,真有幾家慕名而來。

趙家嫡次子,年十六,雙耳失聰,父親是五品官。

錢家庶子,年十九,瘸腿,有過一房妾室。

孫家嫡幼子,年十五,獨眼,父親乃從四品谏議大夫,長兄為前科榜眼,官宦人家出身,年少尤好女色。

各家的夫人陸續登門,看過畫像,眼目帶出幾分驚豔。

目盲不要緊,他們家的孩子也不是十全十美,重要的是好品行,本本分分,為妻忠貞。

崔缇的外貌她們是喜歡的,柔柔弱弱,不媚俗,不卑怯。

一個瞎子能養出一身出衆氣質,她們稱贊西寧伯夫人教女有方,贊得人面上火辣辣的。

送走後來的孫夫人,回房看着幾家遞來的名帖,她犯起難來。

三位夫人最滿意崔缇的要數孫夫人,因為崔缇生得美,完全符合幼子對美人的苛刻要求。

西寧伯夫人拿起孫家名帖,右手又拾起趙家的帖子,兩相權衡,猶豫不決。

孫郎君父兄皆在朝為官,可她找人打聽

了,孫家這位郎君好亵玩女子,秉性不太端正。

趙家嫡次子相對來說好一些,唯獨長相不大好,莫說配崔缇,就是配崔缇身邊的白鴿都不夠格。

趙夫人待她也沒孫夫人熱絡。

崔缇是長女,長女高嫁才符合西京嫁女的習俗。

大的嫁得好,小的方能往高門第裏挑,否則做姐姐的嫁得不如妹妹,外人要戳當娘的脊梁骨。

西寧伯夫人私心裏做下決定,決定剛下,她看着崔缇的畫像陷入沉思。

這個女兒,起初她也是愛她的,得知懷有身孕她很開心,不管懷着的是男是女,她都期待小家夥的降生。

然這孩子天生和她不對付,害她吃了數月苦,生産的那天險些要了她的命,她難産,大出血,拼了命帶她來到這世間,卻是個天生有缺的。

她的女兒是瞎子。

婆母惱她,夫君怨她,未出嫁的小姑子嘲諷她,話裏話外說這孩子是禍胎。

難聽的話聽太多,她很難再做一個懷有慈心的母親。

扪心自問,她是恨她的。

生下崔缇她不僅沒能母憑女貴,反倒傷了元氣,導致她第二個孩子生來孱弱。

十幾年來她會不自覺想起早夭的次女,她沒法愛這在母腹中就和她結仇的長女。

于是所有的愛給了崔黛,她的小女兒。

“罷了。”

她放下趙家遞來的名帖,頃刻間做出抉擇。

“中了!中了!”

裴家前來報訊的下人一溜煙跑進院門:“夫人!郎君中了,陛下欽點的狀元!”

裴夫人早起心都是懸着的,聽到這話提着的心安穩落回原地:“好,好,快把喜餅拿出來,分發出去。”

趕在後頭報喜的官差得了賞,各個眉開眼笑。

卻說高中狀元的裴宣,她是憑真才實學考中的頭名,但在殿試這一關她過得并不容易。

陛下看完考卷當衆提問要人回答,後心血來潮想看她的左手字,看完左手字,端坐龍椅盯了她很久。

久到裴宣忍不住懷疑哪裏出了問題,是她字寫得不妥,還是女扮男裝參加科舉一事洩露?

她目不斜視,克制着沒去看位列百官之

首的宰相爹。

好在狀元的名頭還是落在她頭上。

有驚無險。

“狀元郎氣韻高華,我這探花都被你比下去了,和你跨馬同行,有珠玉在前,西京的小娘子們哪還看得着我這朵花?”

他嗔怪裴宣搶了他風頭。

今科前三名着紅袍,戴紅花,游街示喜,裴宣斯斯文文騎在馬背,牽馬的官差走在她一側,樓上、路旁,數不盡的鮮花丢過來,撞了她滿懷花香。

面對同袍的調侃她揚眉笑笑:“沒辦法,爹娘生的,上天給的,我還能還回去不成?”

“不能還不能還,哎呦!”

宋子真被迎面擲來的鮮花打了臉。

再去看狀元和榜眼那邊,左支右绌,忙着躲這滔滔襲來的美人恩。

他哈哈大笑:“風光,真是風光!”

今科前三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年輕貌美,一水的美貌裏裴宣美得紮眼,是以她收到的花最多,連累身側為她牽馬的官差帽子都被花砸歪。

有人不小心砸在那張俊俏的臉蛋兒,想不通狀元郎怎麽長的,水嫩嫩的,被花砸一砸臉竟然紅了,鬧得好多大娘子小娘子心疼地蹙眉捧心。

裴宣在馬上感受到甜蜜的煩惱,眼疾手快地抓住要擦過她眼角的花兒,無奈感嘆,西京百姓太熱情了。

不怪百姓熱情,大昭多少年沒出過如此年少的狀元郎,不僅狀元,榜眼、探花的年齡平均下來也在二十出頭。

風華正茂,一日看盡西京花。

風光無限的裴家嫡子,雁塔提名時想到的卻是住在低矮瓦房的姑娘,同袍筆下都在寫意氣風發,志高意滿,她筆尖一動,寫的是滿壁憐惜。

不知她怎樣了。

“中了,中的是裴家那位郎君,宰相家的嫡子。”

“好厲害,裴家嫡子,還不滿十八罷?據說這一屆的進士及第模樣都很不賴……”

“豈止是不賴,狀元郎若非宰相之子,肯定有好多人來捉他做女婿!”

“你見着了?”

小丫鬟們頭挨頭捂嘴笑。

等不及多聽,白鴿拔腿往小院跑。

“姑娘!姑娘!”

她一陣風沖進去,看到崔缇跌

在門前,吓得到嘴的話忘得一幹二淨:“姑娘,姑娘快起來。”

崔缇借着她的力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捋捋耳邊碎發:“我是走神了,這才被門檻絆住腳。”

白鴿天天見她祈福,一開始以為姑娘是為她的婚事祈求上蒼,後來湊巧聽清她的碎碎念,方曉得她是為那只笨呆鵝!

為她拍去衣服上的塵土,她歡歡喜喜道:“裴郎君中了,狀元!”

“狀元?”崔缇激動地抓着她衣袖:“是狀元?不是探花?”

“不是探花,是狀元!未滿十八歲的狀元!”

這事說起來确實挺振奮人心,尤其高中的人是她見過的,不僅見過,還見過他傻乎乎從牆頭栽下來的窘态。

還為狀元郎扶過梯子!

說起來她家姑娘是裴郎君貴人呢,沒那“鋪席之恩”,‘狀元’說不準也摔飛了。

“太好了。”

崔缇誠心感恩上天。

“姑娘。”白鴿輕聲問她:“姑娘對裴郎君,可是動了心?”

否則幹嘛不分日夜地為他祈福,盼他高中?

宰相獨子,今科狀元,哪個都不是她家姑娘高攀得起的。

她提前為自家主子‘癡心錯付’感到難過,怕言語傷着崔缇,強作歡笑:“興許裴郎君也在惦記姑娘呢。”

“會惦記嗎?”崔缇不确定。

結束一日的照例行事,裴宣拖着疲憊興奮的身子回家,迎接她的是爹娘的笑臉和大力贊揚。

書房,裴相開門見山:“知道陛下為何在殿上沉默嗎?”

裴宣沉吟對答:“陛下初衷并不想點孩兒為頭名。”

“不錯,你鋒芒畢露,他想壓一壓你的鋒芒,挫一挫你的銳氣,要知道仕途太順當亦能自毀前途,過早踏入官場有時候不是好事。”

“照父親所說,陛下為何又欽點孩兒為狀元?”

裴相挑眉看她,眉宇間流露驕傲:“當然是我兒太耀眼,陛下尋不出你絲毫的錯,榜眼、探花,試問哪個有資格排在你前面?陛下若不點你為頭名,便為不公,情和理都說不過去。

“陛下老了,要為太子備下忠誠可靠的班底,他最先選了你。宣兒,今後你只能走純臣的路子。”

“孩兒記下了。”

一朝高中,心性不穩的,尾巴怕是要翹上天。她倒好,愈放到高處,愈能顯出其端方穩重。

這大概便是女兒和小子的區別。

裴相不後悔當年的決定,裴宣同樣不悔。

“好了,去陪你娘,她今天高興壞了。”

裴宣輕笑。

“還惦記呢?”

裴夫人統共就這一個孩子,唯一的孩子委實争氣,奪狀元,闖仕途,心性之高,志向之遠,是她這輩子頂頂自豪的。

“娘見了那姑娘,是個不錯的,模樣好,性情好,你們做朋友肯定合得來。”

裴宣笑着點頭:“她和別人不一樣,她比其他姑娘都要好。”

“是是是,除了我家宣兒,她最好,可惜命不好。西寧伯夫婦行事不講究,哪有讓長女住破瓦房,幼女住美屋的?聽說他家夫人近期在為兩個女兒擇婿……”

“擇婿?擇哪家的婿?!”

“你激動什麽?”

“我——”

她适時收住嘴,蹭得站起來:“我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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