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來偷吻
天還沒明,畫眉鳥在樹上歌唱,宰相府漸漸從沉睡中醒來。
下人們哈着哈欠邁出房門,開始一天的忙碌。
庭院有灑水的、修建花枝的、掃地的,彎着腰不敢聲張地各行其事。
相爺嫡子成婚,打昨兒起便是有妻室的人,裴宣十八歲立業成家,比西京同齡人似乎都早幾年。
對府裏的下人而言,少夫人是個瞎子,舉凡身體有殘缺的,性情說不準也古怪,沒真的在崔缇面前請安,他們一顆心七上八下地沒個安穩。
裴宣是極好的性子,溫文爾雅,知書達理。西京頂好的郎君不管不顧迎娶一個天殘之人,有為她抱屈的,有嘴上不說其實心裏嫉妒崔缇的。
百人百念,細論起來住在內院的奴役心腸還算好,住在外院的就說不準了。
外院,負責澆花的丫鬟提着水壺怔怔發愣,同伴手上也提着水壺,精心侍弄這時節開得嬌豔的花兒,扭頭瞥見她魂不守舍,水都不知澆哪裏去,訝異道:“小紅,你怎麽了?”
“我,沒、沒怎麽。”
“騙人,昨晚你就悶悶不樂,瞧你這臉色,不會一晚上都沒睡罷?”
說話的人喚作雲碧,外院下人彼此稱呼多會在前面綴一個“小”字,她看了眼彎腰幹活的其他人,壓低喉嚨:“是不是郎君娶妻,你不高興了?”
小紅吓了一跳,面色慌亂:“亂嚼什麽舌根呢,郎君娶妻相爺和夫人都沒說不滿,我算老幾,輪得到我來不高興?”
她反應大得很。
雲碧撇撇嘴,暗道她裝模作樣假正經。
郎君之好,整座西京的女子都有目共睹——少年狀元、前途無限的翰林院修撰,誰不想被郎君多看一眼。
這放在心頭惦記的神明和挂在天邊的太陽陡然有一日被人摘下來,偏偏博得神明悅納的那人是名瞎子,爹不疼娘不愛。
莫看崔缇帶進府裏的嫁妝豐厚,這豐厚也不是專程為給她臉面,是西寧伯夫婦腆着笑臉給相爺和郎君的顏面。
倘若做少夫人的人選是帝王家的公主、重臣家的嫡女也就罷了,她們這輩子累死都趕不及人家丁點尊貴。
但一個瞎子,有什麽本事得到郎君青睐?
雲碧心眼裏也不服:“不是就不是,旁的我不說了,但你得打起精神來,郎君新婚,眼裏容不得沙子。”
“知道了。”
小紅不耐煩地握緊銅壺。
天蒙蒙亮,喜鵲在枝頭亂叫。
後院喜房外,白鴿呵欠連連地坐在門前石階,睡眼惺忪。
她一宿沒睡好,怕來怕去,既怕裴宣仗着是男子無所忌憚地欺負她家姑娘,又怕裴宣嘗過新鮮趣味,扭頭不再喜歡她家姑娘。
男人見異思遷起來,可不要太快。
白鴿揉揉臉。
比起這些來其實她更怕的是崔缇受欺負了不知道喊疼,沒分寸慣着人。
她滿腦子跑馬,正經的,不正經的,思緒在腦海轉了大半圈,睡意便散了。
一門之隔,薄薄的光打在窗棂,借着寸許幽光崔缇癡癡凝望枕邊人的睡顏,她一夜未睡,精神氣還算好,大抵是太興奮了,不敢相信離奇的際遇會落在她頭上。
天要明了,她還是能看見裴宣。
可見仙人是真聽見她內心呼求了。
崔缇開心得沒法形容,昨夜忽然‘看見’的驚喜直到此刻才安安穩穩紮了根。
裴宣睡得并不安生,眉微蹙,唇抿着,像忍着難言之隐,長發披散在枕側,臉很白,一對眉毛哪怕做了矯飾還是掩不住女兒家的柔。
女扮男裝的相府‘嫡子’。
前世她死時裴宣二十有一,乃新帝肱股之臣。
一個女子,撐起了大昭朝堂半邊天,崔缇用眸光無聲描繪她姣好的輪廓,心想,裴宣長相和英武根本不沾邊,為何沒人覺得不妥呢?
她凝神細思,片刻得出結論:大概是這人氣質太好,落落大方,不扭捏,不矯情,有些早熟,氣場放開沒人敢當着她的面放肆。
再者普天下誰敢得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大人?
有一個當大官的爹,是裴宣扶搖直上的第一步。
崔缇一只手搭在她腰,腰很細,屬于女兒家的纖柔,她想:裴宣也就是欺負她是瞎子,所以明目張膽地瞞了她三年。
這三年她有無數坦誠的機會,卻只字不言,難怪宰相大人和宰相夫人會同意她迎娶自己為妻。
默默收拾好心緒,崔缇為她蓋好錦被,被衾往上扯動,無意碰着她裹得平坦的胸。
這一碰,裴宣警覺地醒了,下意識要拂開那只逾矩的手,猛地想起能睡在她身邊的只有她喜歡的。
是了,她昨日已娶妻。
她改拂為捉,捉住那只察覺不妥想要退開的手,嗓音帶着晨起的沙啞:“娘子。”
前世的三年崔缇聽她喊了幾千次的“娘子”,回回裴宣喊她“娘子”,都能在她心湖攪動微妙的漣漪。
這次也不例外。
趁着能看見,崔缇多看一眼她犯迷糊的模樣:“睡得還好嗎?”
裴宣掌心裹着自家娘子的手,眼睛輕眨,睫毛很長,被她這般笑看,崔缇的心仿佛被她用睫毛親密地掃了一下。
心肝都是顫的。
“還沒睡夠。”
“那你接着睡?”
“娘子陪我。”
崔缇不敢相信地看她,躊躇道:“我、我陪你?”
翰林院的裴修撰裴大人,不負皇恩,好生享受她難得的婚假,輕柔摟着迎進門的盲妻,用手隔開,避免崔缇直接摸到不該摸的地方,語調輕緩優雅:“娘子,你再陪我睡一會?”
同床共枕,崔缇小臉被迫埋在她脖頸,臊着臉想:裴宣以前帶她摸過的頗具男兒象征的喉結肯定也是假的,是粘上去糊弄瞎子的。
靠得太近,她忍不住臉熱,一手扶在這人肩膀。
裴宣默不作聲欣賞她紅透的耳垂,好半晌,胸腔溢滿甜蜜。
她憑着一己私心将人娶進門,如今娶是娶了,睡也睡了,還能被她摟在懷中,她感到莫大的滿足。
“娘子,你也睡?”
崔缇羞得厲害,一股腦往她頸窩埋,露出可愛的後腦勺,裴宣玩心頓起摸了又摸,很快腰間被人擰了擰。
不疼。
只是有點刺激。
從來沒人敢對她如此無禮。
她拿這當做崔缇和她獨有的閨房情趣,慢慢閉上眼,裝睡。
“行光?”
等了好長時間,崔缇懷揣着不安定的心喊她,她也不知為何要喊她,好似喊一喊亂糟糟的心就能踏實下來。
喊一聲沒人回應,她湊近了鼓起勇氣挨着她的耳朵又喊:“行光?”
裴宣巋然不動。
喊了兩聲沒人應,崔缇老老實實在她懷裏窩好,才安分沒多久,擡起身子紅唇親在裴宣唇瓣。
裴宣睫毛動了。
動得很頻繁。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沒真睡。
不巧的是昨夜崔缇靈眼已開,外面的風雲山河她看不見,但她的靈眼是為裴宣而開,自然能輕而易舉看到裴宣藏不住的小動作。
“夫君竟然在裝睡”的念頭湧上心頭,她不敢聲張,只敢當自己睡下了,看誰裝得過誰。
她偷偷一吻鬧得裴宣心都要沸騰起來,被喜歡的姑娘偷吻,其中的甜蜜無法言表。
狀若鹹魚地躺在床榻,等到幾乎能确認枕邊人睡熟,她睜開眼,目色缱绻,更勝卻三月春風,六月細雨。
潮濕的吻留在崔缇下唇。
說起來委實好笑,裴宣十八歲入翰林,行事有着超乎同齡人的冷靜沉穩,然而眼下僅僅一個偷來的吻,弄得她一顆癡心無處安放,抱着崔缇緊了不是,松開又舍不得,顧自別扭小半刻鐘。
崔缇半邊身子發僵,半邊身子發熱,心酥酥麻麻綿綿軟軟,想不到裴宣會吻她。
裴宣真的吻了她。
她悄悄雀躍,暗暗感動:所以不是她一廂情願,這人心裏果然是有她的麽?
公雞打鳴,紅日從東方高升。
比起裴宣,崔缇之後是真依偎着她睡了兩刻鐘,醒來臉紅撲撲的,有幾根發絲黏在臉上,幾根發絲鑽進寝衣敞開的小半領口。
她再不是真正的瞎子,當前卻唯有裝瞎。
她想以一個‘明眼人’的角度來看看裴宣對她的心。
“醒了?”裴宣眼神光明坦蕩,一點偷親人的羞澀都沒教人看見,或許是她認為崔缇目盲,‘看’不出她裝睡的破綻,不曉得她在她‘睡着’時做了什麽。
她不知者不羞,崔缇卻清楚事情的始末,柔聲喊道:“夫君。”
無論“行光”還是“夫君”,裴宣都愛得不得了,崔缇每一喊她總給她一種心要暖化的感覺,她笑容明朗柔和:“娘子,要起來給爹娘奉茶了。”
她顧念崔缇目
不能視,捧着新衣一副照料她起居的态勢,殷殷切切,無微不至。
上輩子剛嫁過來時也是裴宣伺候她更衣,說不準是誰緊張更多一些,她不小心撞着裴宣下巴,裴宣一哆嗦摸了她的胸,場面鬧得很尴尬。
這回能看見了,崔缇發誓要多多注意,起碼……起碼放過裴宣好看的下巴。
“有勞夫君了。”
“應、應該的。”
裴宣抱着衣服不知從哪下手。
她臉皮有多薄,和她過了三年崔缇哪能不知?
換成前世她早就開口幫忙緩解她的局促緊張,可眼下,她活像個啞巴不說話。
一只手顫顫地摸過來。
單看這顫悠勁兒,比起崔缇來,年輕氣盛、身體健康的裴大人更像個盲人。
活這麽大,裴宣沒做過幫人脫衣服、換衣服的活計,真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夫君,不如喊白鴿進來罷。”
“不用!”
裴宣閉上眼,過會睜開:“娘子,不用假手于人,我來幫你就好。”
崔缇揚起脖頸,眼睜睜看她哆嗦着手拉開細長衣帶,褪去自己單薄的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