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祁汐給寵物醫院打了電話, 醫生延遲下班時間,讓他倆帶着小狗再過去一趟。
到了地方, 不僅醫生在, 護士,前臺小姐姐,甚至來看病的寵物主人, 都在等着看這只一出生就“狗生跌宕”的狗崽崽。
醫生給小乖仔細做了檢查,說它除了重量偏輕點, 別的都很健康。
不過也正因為它個頭小, 才能順利出生,還一生下來就被好心人撿着及時送到獸醫那, 真是命大。
護士打趣說,肯定是因為小乖媽媽的名字取得好——奇跡的寶寶,就是名副其實的“奇跡寶寶”。
她說完,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祁汐也笑了, 又搖頭跟前臺姐姐解釋名字不是自己起的。
她偏頭看起名的人。
少年也正在看她。
一雙黑眸深而幽邃, 出神一般盯着她看。
祁汐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聽見沒——”
“都說你名字取得好呢。”
女孩的眼裏有光,伴随笑意一點一點綻開來。
一身都是明亮。
陳焱依舊一移不移凝着她,眼睫輕阖,再慢眨。
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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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名字取得好。
是你好。
如果我的世界有奇跡, 那就是遇見你。
**
剛出生的小狗崽就跟人類小寶寶一樣,需要兩三個小時喂一次奶,日夜不停歇。在醫生的建議下, 他們把小乖留在醫院, 先讓護士小姐姐代勞幾天觀察情況。
出了醫院打車, 陳焱讓司機稍微繞了一點路, 開到浔安大學那塊兒。
下了車, 沒幾步距離就是小吃街。兩人走進街末的那家米粉店。
大約是明天周末的緣故,這麽晚了,店裏還有一桌大學生。
老板娘正對着桌上的小電視樂呵,見他們來,立刻起身熱情招呼:“呀,小老鄉來啦!你們可有幾天沒過來了……吃點什麽?”
祁汐看陳焱。
男生勾過凳子腿大喇喇坐下,沒有接話的意思。
她朝老板娘笑了笑:“郭阿姨,還是兩份牛肉的,一份不要辣。都帶走。”
“好嘞——”
“在這兒吃。”
祁汐和老板娘同時一愣,看向說話的人。
陳焱膝蓋碰了下身旁的凳子,眼神示意女孩坐過來。
祁汐走過去,沒有坐。
“我得回去了……”
前兩天他們就給她二叔撞到一次。今天二叔還在家,要再給他撞見,她就真不好解釋了。
祁汐往牆上的表看——還有十幾分鐘十點。
“太晚——”
“不行。”陳焱再次截斷她的話。
他擡手抓上她手腕。
“陪我。”
少年的聲音低沉,語氣直白強勢。
卻又隐含依眷。
祁汐心跳一滞,随之更加悸動。
看他們這樣,郭阿姨也沒說話,嘿嘿笑了下,扭身進後廚了。
身側那桌大學生也在瞄他倆,祁汐被看得耳熱。
她趕緊坐到男生身前的凳上,降低存在感。
“你……”
她想縮回胳膊,但陳焱抓着不放。
少年颀長的指松松圈握她手腕,看起來沒怎麽用力,可她就是動彈不得。
祁汐臉上更熱:“我真的不能太晚回去。”
她不太敢直視對方的眼,含糊道:“我二叔在家呢……”
陳焱盯了她兩秒,眉梢微挑。
“成。”
他握着她的手轉了下,拇指指腹刮過她手背。
“那老子陪你。”
祁汐睫毛輕顫,抿抿唇沒接話。
她伸手從桌上的筷子筒裏拿了兩雙竹筷,無聲地同意了男生的提議。
陳焱唇角撩了下,終于松開她手腕。
沒一會兒,郭阿姨就打包好兩份米粉。
走到門口,陳焱把飯盒遞給女孩。
“你先回。”
祁汐“哦”了聲,也沒問他要去哪兒,加快腳步獨自往燕南巷走。
上到四樓後開門,她預備好的說辭也沒用上——二叔正忙着和二嬸吵架。
準确點說,是二嬸在罵二叔,奶奶扯着嗓子幫腔。一屋子人都顧不上她。
祁汐松出口氣,直接上了閣樓。
放下書包後,她先把床頭,椅背上的內衣睡裙都收起來,又拎着籃子下樓洗澡。
二叔二嬸還在吵,隔着門板和嘩啦啦的水聲,祁汐也能聽見他們到底在吵什麽:錢。
聽起來,二叔這次出去跑車沒帶錢回來,而最近奶奶上醫院,祁昊開學,家裏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
二嬸越罵越難聽,祁汐聽得腦袋嗡嗡響。她加快速度沖完澡,匆匆爬上閣樓。
推開地板口,她瞬時愣住。
陳焱就靠在她的床頭。
少年兩條長腿懶散散抻着,一手還拿着她放在枕頭上的大嘴猴。
他也換了身衣服,黑T黑褲,布料單薄,領口微微塌陷,鎖骨和喉結的輪廓都明顯。
見她怔然看自己,男生眉心動了動,指尖似是漫不經心,又很意有所指地撥了下大嘴猴脖子上,他折的那顆紙星星。
祁汐的神經也被倏地挑動。
她撇開眼,有些不自然地指桌上的飯盒:“你先吃吧。”
陳焱低低“嗯”了下,坐在床上沒動彈。
祁汐也沒再說話,默默繞過床尾,拿起桌上的發夾。
一頭卷發随意夾起來,睡裙被浸濕的後背也露出來,暈開一片肉色。
她沒戴眼鏡,卻明确察覺到床頭那道目光,一直緊随自己的動作。
人和人視線相觸會自然躲閃,這是生物本能。
可陳焱不是這樣的。他看人永遠不閃不避,直勾勾的黑眸像是能看進人心裏,強勢又蠱人。
一般人,尤其是女孩子根本接不住這樣直白的打量。
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他的目光更像帶着膠質一樣,總往她身上黏……
連帶着周遭的空氣都被粘連,攪動出稠密又暧昧的氛圍。
讓人臉上身上都不自覺升溫……
祁汐籲出口氣,盡力無視背後的目光,将臉盆裏的東西一件件歸位。
最後,盆裏只剩下兩小件最貼身的——奶白色的純棉質,帶着小花邊。
祁汐下意識擡高盆沿,有些難為情地小聲:“你別看了……”
陳焱悶笑了下。
“我看什麽了?”
祁汐:“……”
少年往後靠,完全倚上床頭,姿态更加懶散,也更放浪形骸。
“你捂那麽嚴實,能看見什麽啊?”
“……”
祁汐啪地放下手裏的盆,幽幽橫了他一眼。
陳焱氣音輕笑,得逞的痞壞。
視線又不自覺下移。
穿得确實夠嚴實,睡裙跟他媽袍子似的。裙擺在膝下一個巴掌的位置,只露出半截筆直的小腿。
這裙子不僅長,還很寬,面袋子一樣松松垮垮罩她身上。
但就這樣,胸口鼓起的那道弧度還是很明顯……
陳焱舌尖刮了下腮側,又盯着她後背被浸濕的肩胛輪廓看了兩秒,移開視線。
瞥見床頭那支插在塑料瓶裏的紅玫瑰,他唇邊淡淡翹了下。
正要開口,樓下突然響起尖銳的女聲:
“……你辛苦個屁!我在家難道就享福了?我不也在上班!麻痹的我下班回來還得伺候你老娘!我就不累?!”
“還有祁鈞,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麽被開——要不是你和廠長他媳婦兒搞到床上去,你現在用得着去跑車拉貨?你就是廢物!活該自作自受……”
“……”
祁汐眉頭跳了下,心裏止不住訝異。
二叔是出了名的老實,平時在二嬸面前也是唯唯諾諾的,怎麽可能和別的女人……
可不管真假,這樣的事給旁人聽到,總歸有些尴尬……
她戴上眼鏡,有些別扭地開口:“要不……我們去外面吃吧?”
陳焱倒沒什麽反應。他目光在地板口的那把大鎖上停了兩秒,眉心緊蹙一瞬,随後起身,拎過床邊的塑料袋,跨步翻出窗臺。
祁汐從衣櫃裏拿了件薄開衫,也提上飯盒翻到窗外。
上次他們一起來房頂時還是盛夏,而今已是初秋。
天氣涼了,夜空更顯疏曠。
陳焱上回鋪的隔熱板掉下來一塊,他也沒放回去,直接将板子拖到祁汐腿邊,自己弓身坐到旁邊的水泥地上。
祁汐穿上開衫,伸手抹了下長長的裙邊,抱腿坐在隔板上。
打開飯盒,她看見男生從塑料袋裏摸出兩個易拉罐。
一個是可樂,一個是黃色包裝。
祁汐拿起黃色的易拉罐:“這是什麽啊?”
“菠蘿啤。”
祁汐轉動罐身,看到“菠蘿啤”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夏日限定
她好奇:“這個……會喝醉嗎?”
陳焱輕嗤:“你試試?”
這要能喝醉也是人才。
祁汐睫尖微動。
她沒喝過這個。以前媽媽管得嚴,長這麽大,她還一點帶酒的都沒沾過。
反正,明後天都不上課……
她心一橫,拇指扣住拉環,“咔”的拉開。
陳焱斷眉揚了下,也沒攔着,拿起剩下的那罐可樂。
打開後,祁汐沒着急喝,鼻尖先湊到開口處,小獸一樣動了動,随後才試探性地抿了一口。
入口是菠蘿汽水的甜,酒精的沖擊緊随其後——微苦,刺激。
還莫名有點上頭……
看她皺眉咂舌的樣子,陳焱笑了下。
“慢點兒喝。”
說着他也拉開可樂灌了一口,喉尖翻滾下落。
“你今兒碰着楊奶奶了?”
祁汐夾米粉的筷子頓住:“嗯……”
她舉着菠蘿啤又喝了一口。
“你怎麽知道?”
“剛她給我撥了個電話。”
祁汐:“哦……”
那他應該也知道,楊奶奶把他家的事都告訴她了吧……
陳焱沒問她知道了什麽。他垂下眼皮,單手搭上曲起的膝蓋,默了好幾秒,緩聲:“前幾天,我姥姥姥爺過來了。”
祁汐猶豫了下,試探問:“從……北城過來的嗎?”
男生輕“嗯”了下,又不說話了。
祁汐也沒有追問。她端起手邊的易拉罐喝了一大口,将話頭扯到自己身上。
“其實,我還一直都挺想去北城的……”
陳焱眼皮掀起來,壓出兩道深刻的褶。
祁汐繼續說:“我媽想讓我考回南都,但我想去北城上大學。”
“為什麽?”男生問。
“我沒在北方生活過,想去看看。應該……和南方很不一樣吧。”
祁汐放下菠蘿啤,兩手向後撐上隔熱板,仰面朝夜空看。
“你見過雪嗎?南都的冬天都不下雪的,我想去北方看大雪。聽說,雪後的故宮很有意境,特別好看……”
她唇角噙上淺笑:“北城的好大學也多啊。我要真能考上……很好的大學,我媽媽應該也會很高興,她會讓我去北城的。”
秋高氣爽,天上的星星也不像盛夏時那樣繁多明亮。
但女孩眼中跳動着向往的神采,比星光更加奪目。
陳焱定定看着她,黑眸微動,又很快轉黯。
“你有期待。”
祁汐偏頭看他:“嗯?”
陳焱擡起可樂罐抿了口。
“你想上大學,是因為有期待。”
他頓了下,眼睫垂落更低。
“也有人對你有期待。”
可他沒有。
連他自己都對自己不抱任何企望……
祁汐沒有說話,撐着遮光板的指尖微微扣緊。
“我。”她忽然道。
陳焱挑眉:“什麽?”
“我。”祁汐又說了一遍。
她定定看着他,深吸了口氣。
“陳焱,我對你有期待。”
陳焱神色晃了下,眸光微動。
“期待我什麽?”他扯開唇邊,自嘲輕笑,“期待我出人頭地?別像現在一樣繼續混了?”
這話他聽多了。
祁汐搖搖頭,端起易拉罐仰脖喝了一大口。
酒精猛灌進食道,沖得她眼眶和腦袋一齊發熱,也激出平時不會有的表達欲與膽量。
她抿了抿濕潤的唇角,輕聲:“我希望……如果可以的話,你能夠離開浔安。離開這個讓你……失去家人,讓你不開心的地方。”
“離開這個有你不喜歡,不想見的人的地方。”
她擡眸認真看他。
“我希望今後,你能夠快樂。”
陳焱怔住,瞳心驟緊。
抓握可樂的手無意識用力,攥得易拉罐都凹陷變形。
祁汐吞掉最後兩大口菠蘿啤,被嗆得咳了兩下。
酒色上頭,她的眼角和兩頰都泛出緋色。
“你英語那麽好,還會打籃球,會那麽多東西,你要不上大學,就……還挺可惜的——”
她停住,慢動作一樣盯住易拉罐看,眼神開始有點不聚焦了。
“我希望,你不要,像菠蘿啤一樣……”
“陳焱眉心擰起來:“你醉了?”
“沒有。”祁汐堅定否認,兩眼依舊直愣愣看着菠蘿啤。
我希望,你不要像這個菠蘿啤一樣,只是我的今夏限定。
願你如四季不滅的焰火,永遠熾熱而耀眼……
陳焱拿過女孩腿邊的易拉罐,晃了晃。
空了。
他丢開罐子,眉心更緊。
“叫你喝慢點兒不聽話?”
祁汐被斥得嘴角撇了撇,兩手抱住蜷曲的腿,又小聲嘟哝了句什麽。
她阖上迷蒙的眼,下巴習慣性地往膝蓋裏磕,腦袋卻不受控地往腿側滑——
陳焱的手已經接了過去。
女孩的側臉落在他手裏。
她的臉小巧,他單手足以包納。
白膩的皮膚被酒精醺成灼熱的紅,嚴絲合縫地熨帖他掌心。
唇瓣正好抵住他的無名指指腹,觸感濕潤,很軟。
陳焱很深地看了她片刻,托着這只腦袋,慢慢放到自己肩上。
側眸深凝片刻,他另只手摘掉她鼻梁上的鏡框,輕輕撥開她臉上打卷的發絲。
女孩的嘴唇被觸碰,翕了翕,發出小貓一樣的細音:“陳焰火……”
她腦袋一偏,整張臉都掉進他胸口,整個人都擁在他身前。
溫暖的,柔軟的。
“陳焰火……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北城上大學……”
夢呓一般的含糊低語,很輕聲。
但每個字都好似礫石一般,重重砸上少年的心口。
咚。
咚,咚。
他的心髒跳動起來。
久違的,前所未有的劇烈和鮮活。
陳焱很慢地眨了下眼,收緊胳膊攬抱懷裏的人。
“好。”
我從不盼未來。
可若是我的未來裏有你,我突然就想,迫不及待地向前看。
你的心願,我一定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