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更黑了。
風也更大, 吹動樹下微黃的落葉沙沙作響。
身後的小道上有人路過,腳步聲和說笑漸近又漸遠。
公園內重歸寂靜。
身側,楊奶奶還在不斷訴說。她像好不容易找到人纾發, 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
“我說過她的,老早我就說她, 我說你怎麽那麽傻,哪能把什麽都托在男人身上啊。男人多現實哪,別聽他嘴上說得多好聽,心裏在乎的絕對只有實在的利益……汐汐啊, 你可別學這樣啊。你得好好學習, 不管什麽時候,都別為任何人放棄自己的前途……”
“阿焱他媽和男人鬧離婚之後, 她就帶着錢來找我,想讓我兒子拿錢幫忙置個鋪子,買個門面, 就在商場那塊兒。也得虧她老早為阿焱做了這步打算, 不然這孩子一個人, 沒錢可咋過……”
祁汐扭頭, 脖子一陣酸麻——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僵直着身體一動不動。
她從未和人這樣共情過,連呼吸都幾欲忘記,完全陷入到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裏……
“陳焱他爸爸那邊……不管他嗎?”她問。
“早鬧翻了。”楊奶奶嘆息, 擡手輕輕錘打自己的膝蓋。
“和他老子跟生死對頭一樣。有陣子阿焱跟人比賽飙車,你知道吧?我勸都勸不住。這孩子,寧可拿命賺錢, 也不肯拿他們一毛錢……”
“那個畜生玩意兒, 孩子小的時候不管, 現在阿焱大了, 又來端老子架子了。哼,開口就說阿焱這不好,罵他那不行——這不都他自己造的孽麽?好好一個家給他毀了,阿焱現在這樣怪誰,啊?”
祁汐:“……”
祁汐無聲籲出一口氣,阖上眼皮。
腦海中忽而湧現第一次見到奇跡的場景:少年定定站在小院裏,不遠不近地打量不請自來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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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他的面無表情不是冷漠。
而是在害怕。
想要靠近,又害怕再次失去。
可如今,他的恐懼還是成真了……
腿側突然震動起來。祁汐拿出手機,看見一串陌生的號碼。
應該是寵物醫院。她接起來:“喂?”
醫生的聲音不大,但語速很快,一接通就霹靂吧啦說了一串,迫切感透出話筒。
祁汐不自覺屏息,眼睛慢慢瞪大。
“你說什麽?”
**
小區側門被哐地推開時,昏昏欲睡的門衛大叔一驚。
他探頭向外,只看見一晃而過的銀發。
陳焱是從寵物醫院走回榮華裏的。
他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機械般重複行走的動作。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偷偷跑回來那次一樣……
從醫院到陳家,他問遍見到的每一個人:我媽媽在哪裏?
沒有人回答他。
可他們的沉默或躲閃,又都在告訴他同一個答案:
他媽媽已經不在了。
他偷偷哭了好幾次。
哭過後,無措大于難過。
——媽媽不在了,他要怎麽辦?
他不想呆在這棟房子裏,這裏沒有人真的在乎他。
起火時,爸爸只拉着身邊的女人往外跑。
他沒有管媽媽,也沒有管他。
不會再有人管他了……
沒有媽媽,他好像就沒有家了。
家裏也沒有什麽……
小乖!
小乖還在家裏!
小乖還在等他回去。
沒有任何猶豫的,他趁天黑溜出房間,側身擠到大門欄杆外,不顧一切地往前跑。
身上沒有錢,半夜也沒有車。
但這幾天媽媽帶着他天天往返,他認得路。
夏末秋初的夜晚,臉上被風吹得很冷,身上又跑得很熱。
跑跑走走了很久,拖鞋裏都進滿沙子,他也沒有停下來。
推開小院的門,他大聲喊小乖的名字。
小狗卻沒有像以往一樣跑過來迎接他。
沒有鑰匙,他砸爛窗戶翻進去,樓上樓下找了一大圈,最後又回到小院裏。
更加茫然無措。
院子黑黢黢的,角落裏放着小乖的窩,裏面空蕩蕩,只有他的舊衣服鋪在那兒……
陳焱踹開院門,踩過臺階上的宣傳單,拿出鑰匙擰開門鎖。
在門口立了好幾秒,他走進去,緩慢踱步到沙發旁。
沒有開燈,沙發邊的狗窩是一團黑影。
裏面只有他的衛衣,被扒得皺皺巴巴。
陳焱垂眸盯着狗窩,唇角倏地扯開,無聲輕哂。
原來,一切都還是一樣。
他還是沒有小乖。
沒有家。
沒有媽媽。
也沒有人,真的在乎他。
可是……
他真的以為,真的妄想過。
這一次,會有一些不同的……
“陳焱——”
陳焱眼睫很輕地動了下,緩慢掃向門外。
不是幻聽。
院外的路燈下,女孩跑進光裏,向着房門,向着他而來。
“陳焱!”
她在他身前停下,兩手有些拘謹地揣在衣兜裏,胸口微微起伏。
“我,剛才我——”祁汐開口帶喘,還有點語無倫次。
黑暗的房間裏,她看向男生的眼睛格外明亮。
“醫生剛給我打電話,說他處理奇跡的……時候,發現它有兩個胎盤——”
“意思就是,它懷了兩只寶寶!”
陳焱愣住,垂在身側的手指抽了下。
“他說,因為其中一只個頭太大,把另外一只完全擋住了,所以當初才沒有發現……”祁汐頓住,唇角浮出一絲笑意。
“在我們帶奇跡去醫院之前,它就把小的先生出來了!醫生讓我趕緊回來,看能不能找到那只小狗——”
她朝他們今天找到奇跡的方向指了下。
“我就去找了!”
陳焱定定看着她,依然沒有說話,突兀的喉尖重重下沉。
祁汐抿唇:“我開始沒找到,又問了別人……”
她找了很久。
沿着牆根,翻遍每一塊草地,扒開每一個樹叢。
天黑了就借着手機屏微弱的亮光繼續找。
腦袋裏就一個念頭:一定要找到。
一定要找到……
後來還是清潔工阿姨看她來來回回一直在那兒翻,主動過來跟她說話。
一問,還真的問出來了。
阿姨說她下午确實看見有大人帶着小孩蹲在這兒,還說什麽“這麽小”,“剛出生”之類的。
但她不知道他們是哪戶人家,只看見他們大概往哪兒去了。
祁汐按着阿姨指的方向過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平時明明連話都不會跟生人說,怎麽就敢敲開一扇扇陌生的門,一遍一遍重複着:“你好,請問您有撿到一只剛出生的小狗嗎?”
不少人以為她是騙子或者推銷的,一聲不吭,甚至很不客氣地關上門。
就這麽找了十來家,她終于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這家的女主人說,她家女兒在外面玩時發現了小狗,她出去一看,立馬就帶着狗去了最近的寵物醫院……
祁汐擡手抹了下汗津津的額角,決定不再贅述這些。
她看着少年,笑了下,刷地拉開校服拉鏈。
“陳焱,你看——”
剛出生半天的小狗貼着女孩的肚子睡得正香,它還沒她的一只手大,渾身黑不溜秋的,只有兩只小耳朵像它媽媽,是白色的。
祁汐小心翼翼地把狗崽從懷裏捧出來,送到男生面前。
“就照你原來說的,叫它小乖,好不好?”
陳焱怔然瞪着身前黑色的小狗,瞳孔都微微放大。
他僵硬地伸開胳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狗軟軟的肚子和女孩溫暖的手一起落入他掌心。
“陳焱,你又有小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