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祁汐在陳焱家呆了兩天半。
中秋節當天, 他們牽着小乖去楊奶奶家一起過節。老人特別高興,張羅出一桌子菜不說,還硬塞給他們一大包她做的月餅, 要兩人帶回去慢慢吃。
其餘的時間,他倆基本都在複習。一旦确定要做的事,陳焱就會很較真, 學習也不例外。之前他為了趕進度,每天基本都學到淩晨兩點, 只用了十天,就把附中四周補課的進度都拉平了。放假這兩天他開始刷附中補課期間的卷子, 在茶幾前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他刷題,祁汐就一直坐在他對面。作業做完卷子寫完,她就插着耳機聽慢速英語。
即便不說話,只要擡眼看見他奮筆疾書, 她心裏就很踏實……
房間裏多數時候都很安靜, 只有小乖走來跑去,小爪在地磚上踏出噠噠聲響。
小乖回家沒有一點不适應, 每天都狂幹兩大碗狗糧,吃飽了就樓上樓下地遛自己。它現在只會上樓梯,不會下樓, 玩夠了就趴在樓梯上哼唧, 要他倆把自己抱下去。
第三天陳焱受不了了。他從小院裏推出那輛很久都沒騎的銀灰色摩托,載着祁汐和小乖去了濱江路。
他們在濱江中心的一家寵物店買到了那種安在樓梯口的門欄。從店裏出來後, 他們直接去了江邊。
順着臺階往下走, 祁汐才認出來, 這裏是她上次吹蠟燭許願的地方……
陳焱拿出新買的球逗狗玩, 他故意抛很高, 小乖每次都接不住,急得嗷嗷直叫喚。
祁汐坐在臺階上,看着朝自己汪汪告狀的小狗,和笑得肩膀都在抖的少年,忽而就覺得,她在這裏許下的生日願望,已經實現了。
直到好幾年後回想起來,她也依然确定——那一天的那一刻,就是她離自己想要的生活最近,也是幸福感和期待感都最充足的時刻……
從江邊回到榮華裏,陳焱跨着摩托等在院外,祁汐進房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出去重新坐上後座。
摩托很快開到巷口,她的心裏也打起了鼓。
這兩天二叔二嬸都沒和她聯系,她并不清楚祁昊傷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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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清楚,他們是不是已經都知道,祁昊是被誰打傷的了……
拿出鑰匙擰開門,房裏的罵聲震耳欲聾。
二嬸圍着圍裙站在門廳裏,正在給祁昊換藥。
“……他拍拍屁股跑車走人了,哦,一屋子老的病小的傷都成我一個人的事了,這麽多年這家有他沒他有什麽區別,他不是廢物是什麽?!”
她上藥的動作并不溫柔,祁昊龇牙咧嘴的,也不敢叫疼。
他左臉被擦傷一片,已經全結痂了,看樣子應該是皮肉傷。
“你也是個廢物!”
鄒新萍扔掉髒紗布,狠狠瞪了兒子一眼:“走個路也能摔成這樣!你要在家老實看書不屁事兒沒有,非要大晚上出去玩,跟你爹一個死德性!”
祁汐微怔。
她說是……走路摔成這樣的?
側眸睇過去,祁昊也正在看她。
四目相對,他眼裏跳出明确的忌憚和畏懼,躲她似的,趕快起身進客廳了。
祁汐也沒吭聲,跟二嬸打完招呼就上了閣樓。
鎖好地板口,她走到窗前。
樓下,黑衣黑發的少年幾欲和暮色融為一體,唯有指間燃燒的紅點灼亮。
他倚在摩托前,下巴微擡,一移不移地望着她的窗口。
祁汐拿出手機發送Q-Q消息:
【沒事了,你放心。】
陳焱的屏幕亮起,他看了一眼,擡手在牆上撚滅煙,長腿跨上摩托。
引擎轟出隆隆悶響,男生偏頭最後看她一眼,驅車消失在視野。
機車的轟鳴也随即遠去。祁汐擡頭,望向黑藍色的穹暮。
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夜色涼如薄水。
她很輕地籲出一口氣,阖眼。
這個夏天,真的過去了。
**
國慶假期後,祁昊臉上的紗布摘了。他再也沒有和祁汐說過話,見了她仿佛老鼠看見貓,連正眼都不敢對。
第一次月考結束後的那天,祁汐回家推開地板口,上面居然洋洋散散掉下來好幾張錢。
數目正好和她之前“消失”的那些零錢對得上。
祁汐也是後來才知道,陳焱在八中時和祁昊一個班。那麽他的性格和行事,祁昊應該很清楚。
怕成這樣,也不稀奇。
最大的危機解除,祁汐的心理負擔小了很多。
從十月到十二月初,三次月考,她發揮都很穩定,英語成績更是節節攀高,年級排名也從上游躍到頭部。
這樣的成績很亮眼,卻沒得到很多矚目。
沒辦法,誰讓她後桌英語考出兩次148,還有一個149。
陳焱的數理化也跟坐了火箭一樣,縱觀年紀排名表,風頭全被他一個人搶走了。
現在不單英語老師,班主任見他也跟看見親兒子一樣,成天眉開眼笑的。
三次月考後,高考的氛圍漸濃。班裏最有恃無恐的子弟也開始着急了。放學後,階梯教室裏上晚自習的人越來越多。
祁汐一次階梯教室都沒去過,她的晚自習在榮華裏的那棟疊層裏。她書本的對面,有少年專注的眉眼,身側還賴着呼呼大睡的小狗。
有他們陪伴,熬夜刷題好像都變得不那麽痛苦了。
時間轉眼滑到月末,2012年馬上就要過去了。
班裏的氣氛又隐隐躁動起來。
班主任通知後祁汐才知道,每一年的最後一天,學校都會舉辦元旦晚會。
元旦晚會是附中的傳統,陣仗搞得很大,高三也必須全體參加,因為晚會的最後一個流程就是誓師大會,全校的師生,都會為準高考生祝福加油。
跟只談高考的學校不同,附中還挺鼓勵高三生報名表演晚會節目的,用班主任的話來說就是“這是他們留給學校最後一筆濃墨重彩的回憶”。
于是從晚會前一周開始,祁汐每天都能聽見後桌拒絕邀請他表演節目的邀約:要想和他一起組樂隊的,也有想一起跳街舞的。
高二的幾個學妹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他會彈吉他,午休時直接跑到子弟班,邀請陳焱彈吉他和自己對唱……
陳焱拒絕的理由也很幹脆:忙;學習;不會;不随便彈吉他……
他鐵了心不摻和,慢慢就沒人來讨沒趣了。
到了年末最後一天,附中下午只上了兩節課。四點,全校師生在大禮堂集合。
以前在南都,學校也有聯歡會晚會,祁汐每次無聊到眼皮打架。但讓她意外的是,附中的這個晚會還挺像那麽回事的,舞臺上燈光絢麗,音響堪比電影院,甚至還能打出煙霧效果。
學生們表演的節目也挺有看點。大概是每個年級都有藝術班的緣故,各種舞蹈,樂器,獨唱合唱對唱應有盡有,兩個小時的晚會高-潮疊起。
壓軸的節目,是姜筱迪和班裏女生一起跳舞。以往兩年的晚會,她都只跳芭蕾獨舞,今年不知道怎麽想的,找了幾個關系好的女生排了韓國很火的一個女團的舞蹈。
幾個女孩子大冬天穿着齊刷刷的白色短褲,不用跳都是風景線。
下面的男生差點沒把天花板喊掉。
祁汐瞥了眼身旁的陳焱。
他眼皮都沒擡,一直插着耳機玩游戲。
不管演節目看節目他好像都沒什麽興趣,從進來坐下,基本都在劃手機……
祁汐扭身,從背後的書包裏掏出樣東西,又輕輕拽了下男生的袖子。
陳焱沒扭頭,只摘掉一只耳機。
“嗯?”
祁汐沒說話,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他。
臺上,姜筱迪下蹲又起身,動作相當熱辣。
禮堂裏的嚎叫聲立時響成一片。
陳焱目光不移,只看着面前的女孩。
祁汐不置可否。
男生眉心動了下:“新年禮物?”
祁汐有點不好意思:“算是吧……”
陳焱唇邊撩了下,接過她手裏的東西。
是個跟課本一樣大的厚本子。
祁汐上周在ipad上下了個淘-寶,這是她網購買的第一件東西。她沒在文具店裏見過這樣的本子——封皮是蒙古包那種材質的毛氈,手摸上去毛毛剌剌的,感覺很适合冬天。
颀長的指尖繞開捆毛氈的細聲,陳焱唇邊的笑僵住。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函數。
盯了片刻,他認了出來——是他上次月考沒做出來的一道大題。
又往後翻了兩頁,他徹底明白過來了。
這是一本錯題集。
她給他送了一本,他的錯題集。
“……”
陳焱合上本子,擡眸不鹹不淡看她一眼。
“謝了。”
傻子也能聽出這語氣裏并沒有感謝的意思。
祁汐:“……”
“你不喜歡啊?”
祁汐眸光稍黯,嘴角也聳拉下去:“是你說做錯題本麻煩,我才幫你整理的……”
給陳焱送禮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能用錢買到的東西,他都不需要。
可她依然想送他一份禮物。
以前于她而言,節日就只是節日。
現在有他在身邊,每一個節日,似乎就有了新的紀元——這個元旦,是他們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
值得用禮物去紀念。
舞臺上的女生們退場,陳焱的一聲輕笑淹沒在滿場的歡呼裏。
“我說麻煩——”
他側身靠過來,嗓音壓很低:“你什麽時候,這麽聽我話了?”
肩側相抵,鼻息交織,男生英俊的五官在眼前驟然放大。
祁汐呼吸停滞。
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也依舊輕易讓她,臉紅心跳。
下臺的姜筱迪她們都頻頻回頭往這邊看。
陳焱太打眼,他們現在的樣子也太暧昧。
祁汐眨眨眼偏開臉,伸手拿毛氈本:“你不要就算了——”
陳焱手腕輕輕一晃。
“老子說不要了?”
翻開毛氈,他指尖在空白扉頁上點了點。
“寫點兒別的。”
祁汐想了下,接過來。
送別人本子,好像一般是會在扉頁上寫兩句話的。
她從書包裏拿出筆,又卡頓:“寫什麽啊?”
她完全不知道寫啥。
對他,“金榜題名”,“前途似錦”這樣的寄語未免太俗套……
“真問我?”陳焱笑了下,玩味挑眉,“情書寫麽?”
祁汐一哽:“你——”
臺上,主持人的聲音倏爾提高,響徹全場:
“……下面,讓我們歡迎誓師大會的學生代表,高三三班的陳焱同學,上臺發言!”
祁汐怔住。
一片掌聲中,她定定看着旁邊的男生起身走上舞臺。
禮堂裏很快響起一陣興奮的騷動——畢竟學校裏沒人沒聽說過陳焱。
後排不少低年級的學生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想把這位風雲人物看清楚點。
陳焱置若罔聞,單手抄着兜往前走,不見一點局促。
也是,他向來都是萬衆矚目的焦點,祁汐就沒見他怯過什麽場。
朝遞話筒主持人的擺了下手,陳焱大喇喇地拎過場邊的話筒架,在臺中央站定。
頭頂的燈稍轉黯,少年立體的臉在光影下更顯輪廓分明。
他擡手刷地抽高支架,話筒對上遠處的音箱,發出一聲悠長而刺耳的鳴叫。
祁汐剛要擡手捂耳朵,一道男音便蓋過一切嘈雜:“各位晚上好。”
——磁淡的嗓,懶倦的調。
陳焱的聲音本就好聽,被話筒擴張後更顯質感,撓得人心癢癢。
他從兜裏拿出一頁演講稿,慢悠悠展開,平板繼續道:
“很榮幸代表畢業班上臺,也感謝老師的擡愛,不過很抱歉——”
“我無話可說。”
氣氛凝滞。
陳焱單手捏着演講稿,慢慢轉向臺下——上面一片空白。
“……”
全場死寂兩秒,轟地炸開了鍋。
祁汐也被男生震得大腦宕機。她看見斜前面的班主任蹭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臉都變成了豬肝色。
“陳焱,你立刻給我——”
他的怒斥聲被學生們的起哄和口哨吞沒。
陳焱睨着滿場嘩然的看衆,揚唇無聲笑了下。
“這樣的主題——”他朝背後偏頭示意。
紅色的幕布上懸挂四塊方牌,寫着今晚晚會,也是他上臺講話的主題:青春如歌
男生下颌微擡,一字一句:“說,不如唱。”
他擲地有聲,全場怔然,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個男生風一般跑到臺前,用力朝上面抛了個什麽——
是一把電吉他。
冰藍色的琴面上帶黑色噴漆,野性十足的設計感。
陳焱伸手接住,扯開背帶跨在身前。
地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條長長的電線,他插在吉他上,右手老練撥弦。
歌聲比琴聲先行:
“當,我和世界不一樣,那就讓我不一樣
堅持對我來說,就是以剛克剛。”①
臺上的燈束轉亮,唱歌的少年也開始發光。
輕唱的聲音不大,卻滿有力量:
“我,如果對自己妥協
如果對自己說謊
即使別人原諒
我也不能原諒
最美的願望,一定最瘋狂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
陳焱頓住,右手猛地下掃,電吉他的爆發力伴随歌聲一起迸發——
“在我活的地方!”
更多的光束同時啪地爆起,煙花一般,綻開在他頭頂。
“我和我驕傲的倔強
我在風中大聲地唱
這一次為自己瘋狂
就這一次,我和我的倔強!”
少年張狂耀眼,全場的氣氛都被他引燃。
學生們紛紛站起身,揮動雙手,合着歌聲,一下一下地打出節拍。
陳焱黑眸輕轉,望穿大半個禮堂,準确捕捉到那個身影。
四目遙遙相對,他唱:
“愛我的人別緊張
我的固執很善良
我的手越肮髒
眼神越是發光。”
祁汐早都站了起來,一動不動地望着彈唱的男生。
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也知道,他想跟她說什麽:
“你,不在乎我的過往
看到了我的翅膀
你說被火燒過,才能出現鳳凰
逆風的方向更适合飛翔
我不怕千萬人阻擋只怕自己投降!”
他的歌聲愈發盛大。
不知不覺的,全場都在和他一起唱。
唱着唱着,有人開始用嘶吼纾發,又哭又笑地釋放……
青春的确如歌。
無所顧忌,才是年少輕狂。
“就這一次,讓我大聲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就算失望,不能絕望!”①
祁汐也大聲跟着一起唱。
眼淚在鏡片後簌簌而落,她卻笑得恣意。
擡手抹了把濕漉漉的臉頰,她轉身拿起毛氈本。
筆尖和心情一樣,顫栗着,落在扉頁上:
To 我的少年
執炬前行
永遠,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