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直到坐大巴回了浔安, 祁汐都沒有打通陳焱的手機。
一開始是嘟嘟響着沒人接,最後直接變成無法接通了。
他也沒回她的Q-Q消息。
祁汐退到屏幕上看了眼時間:下午一點四十。
這個時間,他的航班應該已經起飛了。
可能出門晚了, 安檢登機忙,沒來得及跟她聯系吧。
心下稍定,祁汐加快腳步, 拖着行李箱朝燕南巷走。
春節氣溫回暖,小巷裏卻依舊陰冷, 石板路上仿佛要滲出水來。空氣裏隐隐能聞到炮竹的味道。
祁汐提着箱子費勁上到四樓, 掏出鑰匙擰開大門。
家裏沒人。
祁汐也是昨天打電話才知道,奶奶過年吃壞了腸胃,跟媽媽一樣大年初一進急診, 二叔這幾天一直在醫院陪她。二嬸帶着祁昊回娘家了。
祁汐熱了個包子吃了, 爬上閣樓收拾行李箱。
年前, 媽媽帶她去商場買了幾件大衣和裙子,還說她是要上大學的大姑娘了, 得開始學着打扮自己。
這些新衣服漂亮又打眼, 祁汐有點不太好意思穿,就初四跟鐘靈逛街的時候穿出去了下——好朋友直接誇了她一路。
抿唇糾結了一會兒,祁汐從箱子裏拿出那件暗紅色的燈絨芯連衣裙,換上身。
裙擺在膝間漾開,稱得被褲襪包裹的小腿纖細筆直。良好的版型掐出身材, 女孩的腰肢袅娜,胸口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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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好衣服, 祁汐又将一頭長卷發紮成丸子頭, 拿出化妝包。裏面其實只裝了隐形眼鏡, 還有一支口紅。
用鐘靈的話說就是, 她皮膚白膩,眉毛不畫自黑,這麽好的底子,光摘掉眼鏡就好看很多。
隐形眼鏡戴了好幾次才戴進去。祁汐旋開小黑管,第一次,在自己的唇瓣上染出豆沙紅。
化完妝後她拿出鏡子,打量裏面的自己。
好像一下子就有點不一樣了。
學生氣褪去,連衣裙和大衣搭配出微熟的少女感,一張小臉明麗又嬌憨。
祁汐忽然又想起陳焱誇她“好看”那次。
耳朵不自覺熱起來……
桌上鬧鐘的時針指向三點,她拿過手機給男生發消息:
【你到淮州了嗎?】
剛摁下發送鍵,樓下突然哐當一聲。
大門好像開了。
祁汐怔了下,起身過去拉開地板口。
門廳無窗,只有廚房透出一點光亮。一片昏暗中,祁汐看到門口的人沒骨頭一樣歪倒在門框上。
她皺眉看了片刻:“二叔?”
好幾秒後,祁鈞才遲鈍地動了動,夢呓般“嗯”出一聲:“小汐,小汐回來了啊……”
看他站都站不穩,祁汐順着梯子下去:“你是……喝醉了嗎?”
“沒有!”祁鈞突兀地大叫起來,“老子沒醉!喝死……喝死那幫慫逼!”
“那幫慫逼人!”
祁汐愣在原地,完全沒料到二叔會這樣爆粗。
畢竟他平時連大聲說話都不會。
她僵立在衛生間門口,有點不太敢過去了。
“砰”地一聲,祁鈞将門甩上,晃悠悠轉過身。
“小汐,你——”
他猛地停住話頭,醉蒙蒙的眼睛突然聚焦,直勾勾地,盯住了精心打扮過的女孩。
祁汐心裏緊了一下,不由後退半步。
她很不喜歡二叔現在的樣子。
這也絕不應該是長輩看她的眼神——近乎直白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将她從頭打打量到腳,最後定在裙擺下的小腿上。
“喲。”祁鈞笑了,“穿,穿這麽漂亮,見你那個男朋友去啊?”
“這次他怎麽,沒跟你一塊兒上來啊?”
“他——”
剛開口,祁汐忽然反應過來什麽。
“你怎麽知道……”她聲音有點不受控的發抖,“他上來過?”
陳焱只陪她上來過一次——房子突然斷電,他揍完祁昊那回。
可二叔怎麽會知道?
他不是帶奶奶去醫院了嗎?
他要在的話,她和祁昊怎麽會不知道?
除非,他是在他們都沒看見的時候回來的。
除非……
電是二叔斷的。
腦中炸出一聲轟響,思緒卻越發清晰起來。以前很多被她忽視掉的,只以為是巧合的細節倏爾串聯成線:
她最開始發現自己的東西被翻過時;
她發現洗澡間外面有人的時候……
每一次。
每一次,她二叔,都在家。
……
祁汐擡眸看向門口的二叔,後背一陣陣發涼。
如墜冰窟。
祁鈞,往前邁了一步。
祁汐渾身一個激靈,想都沒想,拉開衛生間的門就往裏面跑——
已經晚了。
祁鈞擋住沒來得及關上的門,揪住她的大衣領子把人扯了出來。
“二叔——”祁汐聲驚叫,一邊掙紮着不想被他帶進客廳,“二叔你放開我!”
“我不是你二叔!”祁鈞把她扔到沙發上,“我跟你沒有關系!”
“你老子——祁铮是我爹從外面撿來的,他不是我爹媽親生的!我也不是你二叔!”祁鈞吼道,一張臉開始扭曲,“要沒我們家,你爹早就凍死在外面了!他欠我們祁家一條命!”
祁汐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真相徹底驚呆了,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小汐——”祁鈞湊上來,又變了副嘴臉。他笑着,露出一口焦黃的牙,煙酒味難聞刺鼻,“小汐,你聽話不要喊,你這麽乖,二叔早就想——”
“你別碰我!”祁汐崩潰大叫。
指尖碰到沙發上的什麽,她來不及思考,抓起來就往祁鈞頭上砸。
“滾開!”
祁汐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麽,但她砸的這一下,用了十二分力氣。
——她要祁鈞死。
不行的話,她就去死。
祁鈞痛呼出聲,捂住腦門往後退了兩步。
他放下手,低頭看砸自己的東西。
一只遙控器掉在茶幾邊。
但也只是遙控器而已。
對他毫無殺傷力。
趁他愣神的空檔,祁汐站起來就往門口跑——
剛邁開步,她就被祁鈞抓住了頭發。
丸子頭被拉散,頭皮被撕扯得生疼。
“你個小賤人!”祁鈞把她狠狠甩回到沙發上,“敢打我?啊?!”
“你老子欠我們家一條命,他沒還完就死了!就該你來還——”
說着他整個人都撲了上來。
大衣被扯下來時,祁汐張開嘴,發出一聲無人聽見的尖叫。
——原來人在極度的驚恐之下,是喊不出聲音的。
她所有的知覺,思想,情緒,全部都被恐懼奪褫。
剩下的,只有絕望。
祁鈞将大衣剛扔到一旁,頭頂的大燈突然亮了。
祁汐的眼皮被刺動,下意識扭頭看過去。
二嬸和祁昊站在客廳門口,手裏都拎着從娘家帶回來的年貨。
祁昊難以置信地瞪眼看着他們,臉上全無血色。
“畜生!你個畜生!”鄒新萍尖叫着撲過來,她手裏的東西,連同拳頭全部都打在祁鈞身上,“以前你在外面搞就算了,現在連……你是人嗎!你還是人嗎?!”
祁昊依舊呆怔在門口。他嘴角猛地抽搐兩下,扔下手裏的東西轉身跑掉了。
“你去死!”鄒新萍聲嘶力竭地喊着,“你這麽不去死啊……”
祁汐抱緊雙臂,慢慢滑坐在地板,屈膝将自己蜷成一團。
她頭發全亂了,唇上的顏色也早被蹭掉大半,整個人依舊在不受控的發抖。
但臉上卻什麽表情都沒有。
連眼神都是空洞的。
“……王八蛋你給我滾!”鄒新萍扯着祁鈞的衣服,把他往外狠狠退了一把,“滾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
祁鈞踉跄了下,正要往門外走,一旁的祁汐忽而嚯地站了起來。
“你不能走。”
祁鈞愣了下,和鄒新萍一齊看了過來。
祁汐從沙發邊走到門口,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能走。”她顫抖着聲音又說了一遍,擡頭死死盯着祁鈞——眼眶和眼角都紅得吓人,裏面卻沒有一滴淚水。
祁鈞張張嘴:“你——”
祁汐舉起手機,撥出通話的屏幕上赫然顯示着“110”。
祁鈞還沒反應過來,鄒新萍就一把奪過手機,摁掉還沒有接通的電話。
“你報警幹什麽?!”她沖祁汐喊道。
“他……”祁汐怔怔看着二嬸——她還以為她會幫自己的。
剛才她不是一直在罵二叔嗎……
“他想……侵犯我啊!”
“可他,他不是沒有麽!”鄒新萍急切道,一邊朝祁汐身上完整的連衣裙示意,“你不是也好好的嗎!”
“你二叔他就是,就是喝多了,糊塗了呗……”
“……”
祁汐打出個寒噤,後背都起了小疙瘩。
恐懼又惡心的感覺
她深深吸了口氣,顫聲:“喝醉了……就可以犯罪嗎?”
她掐緊手心,努力克制掉眼淚的沖動。
“就可以,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嗎??”
“……”
“那你還想怎麽樣!”祁鈞惱羞成怒。
“我要報警。”祁汐堅決道。
她将自己的手機奪回來。
“等警察來了再說。”
“行啊,你報。”祁鈞說。
“你要敢報警,我現在就給你媽打電話!”
祁汐撥號的手指頓住。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都往榮華裏跑!”祁鈞冷哼出一聲,“那小子很有錢吧?你早給他睡過不知道多少次了吧!”
他擡手指向祁汐的臉:“我就跟你媽說,你小小年紀就找男人賣,你還想勾引我,是你先勾引我的——你就是個小婊-子!”
祁汐一震,氣血全部湧上頭。
“我沒有!”
不知道為什麽,腦中突然浮現出少年坐在茶幾前,垂眸安靜書寫的模樣。
她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好似被硬生生地豁開一道傷。
“我們沒有!”
看她這反應,祁鈞笑了下,篤定又得意:“你要是報警,我就給你媽那麽說!”
“……”
“…………”
祁汐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半晌。
“好。”
她重新舉起手機:“我現在就給我媽打電話。”
“我把你,你們做了什麽,都原原本本告訴她。”
祁鈞和鄒新萍同時愣住。
祁汐對祁鈞繼續道:“随便你跟我媽瞎說什麽。”
“看她是會相信我,還是相信你!”
看着她果決地摁下通話鍵,祁鈞僵硬的臉上顯出慌亂。
祁汐将手機放到耳邊,背過身走到門廳。
話筒裏嘟過三聲被接起來。
“喂?”一開口,祁汐的鼻尖就酸了,“媽媽——”
“汐汐,是我。”
祁汐怔愣了下:“小姨?”
“怎麽是你啊?”她放下手機又看了下屏幕,确認沒打錯,“你和我媽媽在一起嗎?”
小姨“嗯”了聲:“我也是剛到南都。”
“接到電話我就趕過來了。”
祁汐心裏一沉,很不好的預感。
“……什麽電話?”
話筒裏沉默一刻。
“醫院的電話。”小姨回答,“汐汐啊……”
她輕嘆出口氣:“你媽媽,住院了。”
預感成真。
懸起的心重重墜落,無限下沉。
“她本來不想讓我告訴你的。可她這個病……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好的。你高考也還有一段時間,一直瞞着讓你東猜西想的,也不是個事兒……”
祁汐的唇瓣翕動,擠出三個字:“什麽病?”
“胸上的問題。具體還要進一步檢查。”
“嚴重……嗎?”
“可能要手術。你不用管,小姨會在這邊一直照顧你媽媽的。”
大腦一片隆隆作響,祁汐發不出聲音來。
見她不說話,小姨繼續道:“汐汐啊,你別急,你媽媽你還不知道麽?她操心的不就是你,只要你好好的,專心複習,她就能安心治病。放心,醫生也說了,我們這算發現的早了,治起來還是很有希望的……”
小姨說了很多,但祁汐什麽都聽不清。
聽筒裏的聲音像是隔了一層水似的,遙遠又不真切。
“……你到你二叔那邊了沒?路上累不累啊?”小姨最後問道。
“都沒什麽問題吧?你打電話過來有什麽事嗎?”
祁汐嘴唇動了動,攥緊手機。
說不出話來,她僵硬又茫然地扭頭,眺望廚房的窗戶。
下意識地尋找光亮。
但是沒有光。
天已經開始黑了,夜色沉甸甸地壓着小巷。
“沒有……”祁汐咽下幹澀的嗓子,輕聲回答。
“什麽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