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3章
他受傷了。
刺眼的血跡浸染她五指, 轉瞬又被大雨沖抹。
祁汐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正要開口,腿彎就被抓住。
陳焱一手牢牢環過她兩條腿, 抱小孩一樣,将她從車裏豎抱出來。
祁汐也下意識避開他受傷的位置, 胳膊緊緊攀住男人的脖子和左肩,近乎貪婪地感受着他的體溫和氣息。
兩具濕透的身體在暴雨中緊密相擁。
強硬碰柔軟, 炙熱裹冰冷。
祁汐渾身一直在止不住地打顫,卻一點不覺得冷。
——心房在急劇膨脹, 迸出久違的愉悅與心安……
“陳隊!”
身前堅實溫暖的懷抱驟然松離。
頭頂也不再有雨水砸落。
祁汐被穩妥地放置在消防車上。
她的胳膊依舊是環抱男人的狀态, 滞空一秒, 才垂落下來。
她側目, 看見兩輛消防車裏的隊員已經全部出動, 蹚進齊腰深的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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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 男人的側臉浸潤在車燈一閃一滅的藍光中,泠然又堅毅。
“……工地沒有做防汛,基坑也沒有排水溝, 水位還在漲, 板房裏滞留的工人必須盡快撤離。”他幹脆地下達指令, “和濱江道中隊通個氣,檢查所有水道, 做好後續的排澇清淤。”
“明白!”
陳焱擡腿跨上消防車,沒看座位上的女人,拿過制服就往身上套。
他還想出去救援。
黑色的短袖掩掉男人肩背上的血跡, 就好像他沒有受傷一樣。
就好像, 他根本不會疼一樣……
祁汐看着陳焱踢掉水淋淋的鞋, 兩腳蹬進救援靴, 提起褲腰。
她眼睫顫了下,輕聲:“你受傷了。”
陳焱手上的動作微頓,撩起眼皮睇她一眼。
“我有數。”
“……”
拉鏈發出細微聲響,男人又低低出聲:“救護車馬上到,會送你去醫院。”
頓了下,他皺緊眉:“你不知道看天氣麽,就他媽非趕着暴雨這會兒出門?”
男人的語氣又重又硬,鞭子一樣抽到祁汐的心上。
她咬咬牙,開口很平靜:“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也知道我去陵園做什麽。”
陳焱眼睫動了下,撇開,沒再吭聲。
他伸手拿過橙色的外衣穿好,刷地抽上腰帶,勒出緊峭腰身。
祁汐沒有轉開視線,兩眼一移不移地看着他:“你又為什麽趕着暴雨去陵園?”
“路過嗎?”
陳焱的手定在腰間,黑眸緩慢擡起來,盯住她。
四目相對,視線都是用力又收斂的。
都在從對方的眼中尋求在乎的證據,又都在竭力證明,自己才是不在乎的那一個。
陳焱的眸光随着兩人間的緘默一點一點拉深了。
他喉結重重滾落:“不是路過。”
祁汐眼神閃跳。
差一點就潰不成軍。
她太過貪戀他的懷抱和安全感,剛才被他擁進懷的一刻就有了決定:只要,只要陳焱願意邁出一步,她就立刻跑完剩下的路,一頭紮進他懷裏。
就算他推開她,她也賴着不走了……
祁汐指尖不自覺收緊,掐上濕漉漉的裙邊,沁出水來。
她深吸了口氣,面前的男人同時擡起頭——眼裏又是一片近乎冷寂的平靜了。
“你為什麽要回浔安?”他問她,嗓音壓得又低又沉,黑眸直白又灼亮。
“不是不肯呆在這個破地方嗎?不是怕變得跟我一樣爛麽?那還回來幹什麽?”
陳焱停住,氣音嗤出一聲:“後悔了?”
“……”
祁汐看着男人,悸動的心一點一點冷下去,卻又不覺意外。
——這就是陳焱。
她認識的他,喜歡的他,想念的他,就是這樣的。
可以為她豁出性命。
卻絕不會先出邁那一步。
他的氣還沒消。
氣她口不擇言。
更氣她沒有選擇他……
車外的雨聲又重了一層,工地上傳來轟然倒塌的聲響,消防隊員們在大聲呼喊什麽。
陳焱拎起座位下的頭盔,手搭上車門把時,又倏地頓住。
他偏頭看保持靜默的女人,目光很深。
“這麽多年,你後悔過麽?”
祁汐像沒聽見男人的聲音似的,僵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唯有一張臉越來越蒼白,好似下一刻,整個人就要碎掉了。
陳焱沒再說話,轉頭推開車門,躍身而下。
橙色救援服上的反光條一閃而過,男人重新走進肆虐的雨裏,沒有回頭。
風暴混合着冷水湧進來,祁汐不由打出個哆嗦。
她比剛才泡在水裏,滑向深坑時還要寒冷絕望。
車外,救護車從遠方傳來,聲聲漸近,蓋過大雨。
祁汐阖上眼皮,慢慢攏起眼中的霧氣。
**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到了晚上才變小,之後一直淅淅瀝瀝,不肯将停。
濱江區是全城地勢最低的地方,警情不絕:被淹的車,被困的人,坍塌的路,淤堵的河道……消防,武警,醫護出動不停,異常忙碌。
解放軍九〇四總院。
臨近午夜,夏清和從下行的電梯裏出來,直奔一樓的急救留觀室。
她推門而入,房裏的兩人同時看過來。
床上坐着的男人沒穿上衣,受傷的右側肩背被包紮纏裹,白紗布綁在硬邦邦的麥色赤膊上,對比強烈又紮眼。
望着那副男人味十足的寬肩窄背,夏清和的臉騰地就紅了。
沒等她移開眼,陳焱已經擡起胳膊,嘩啦拉上了床簾。
一陣窸窣後,簾子重新被拉開,男人身上套了件深藍色的訓練服。
他背對着床整理下擺,沒往她這邊看。
——在刻意疏離。
夏清和臉色冷了下,站在原地沒動,一貫矜傲的姿态。
段淩雲走過來,主動開口打破僵局:“你今兒值夜班?”
夏清和抿了抿唇邊,不置可否:“加班了,過來看看。”
“怪不得。”指導員點點頭,視線在他們之間游走一瞬,“我先回隊裏了。”
夏清和颔首:“好,拜。”
段淩雲往外走,轉身帶上門時朝陳焱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好好跟人說話。
床邊的男人目不斜視,沒搭理他。
門被輕輕掩上,沒有關。
陳焱不緊不慢轉過身,淡淡看了眼一身白褂的女醫生。
“你怎麽過來了?”
夏清和緊繃的臉色松了下,她往男人跟前走進兩步,拿出X光片。
“你拍的片子出來了。”
目光落在她臉上,她銀絲框後的眼關切又責備:“骨頭沒事兒,算你運氣好。”
陳焱接過來,唇角扯了下。
“拍片歸你們心理科室管了?”
夏清和沒理會男人話裏的諷意,又問:“這次怎麽傷的?”
陳焱很簡略:“車撞的。”
夏清和沒出聲,定定看了男人兩秒,突然開口:“是她吧?”
陳焱眉心動了下,不答。
心理師将男人最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中更加了然,目光也愈發灼灼:“就是她吧——”
她眉心緊了緊:“你今天要救的那個女人?”
陳焱舌尖頂了下腮側,不鹹不淡:“我救過的女人多了去了。”
“是。”夏清和輕嗤,“但讓你這麽不要命,還恰巧和你做過高中同學的,就這一個。”
“……”
陳焱撩起眼皮陰沉沉看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明确給人危險的壓迫感。
——像是被戳到逆鱗的獸。
夏清和不閃不避地回視男人。
“她今天路上碰見的是黃姐,你沒認出來麽?哦,你不認識黃姐,她老公你知道的——比我們大兩屆那個路學長,現在在我爸手下。”
“我剛去看黃姐時,護士正在給你的老同學處理傷口。”
陳焱眼裏明顯一緊。
夏清和扁嘴,不屑又吃味:“人沒事兒。就膝蓋破了點,泡水後需要消毒。”
她停頓兩秒,鏡片後的眼斂低。
“她很漂亮,怪不得你這麽多年都念念不忘。”
“……”
陳焱沒接她話,弓身拎過凳子上又髒又濕的救援衣,一副要走的架勢。
夏清和站着不動,繼續道:“不過,她好像不怎麽在乎你啊。我剛說你受傷了,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陳焱轉過身,黑眸沉且銳利:“夏清和,別跟老子玩你心理上那一套。”
夏清和眼中劇烈起伏一瞬,唇線拉緊。
是,她是在他身上花過很多心思,在軍校時就查過他的背景,知道他家境富庶,也知道他和那個家形同水火。
她從傳言,從他們男生口中,從他唯一一次酒後失态的只言片語裏,苦苦推測他執念的“白月光”是誰……
她拼命地,無所不用其極了解自己沒有參與過的他的過去——可那又怎麽樣呢?
不管她怎麽努力,都攻不下他的那顆心……
“還有,不管我和她怎麽樣,你和我都沒可能。”男人繞過她往門口走,開口直接又冷淡。
“你趁早斷了這心思,別瞎幾把費功夫了。”
夏清和臉色驟變,黯然又不甘。
又是這樣……
總是這樣!
從她四年前在軍校第一次向他大膽示好時,他就這樣。
她姣好的外表,專業第一的能力,足以助力他前程的家世……通通都打動不了他。
他的拒絕總是這麽直接,明确,毫不留情。
要死的是,她愛的就是這個男人又冷又硬的脾氣,看重的就是他這份清白不暧昧的決斷——即便這份冷心冷情傷及的是自己……
男人身高腿長,幾步就踱到門口。
夏清和眼中晃了下,提高聲音:“沒記錯的話,你十歲那年遇上的那場火災——”
陳焱剎住腳步,回身。
“十六年前,浔安陽光大酒店發生重大火災事故,共十人遇難,包括兩名消防員。”夏清和流利地背誦資料,有關他的一切,她早熟稔于心,“其中一人是當時消防中隊的隊長,四十歲,姓祁。”
“她也姓祁,今年二十六歲。”
夏清和咽了下嗓子,向門口走近兩步,對峙一般:“你覺得,我能發現什麽?”
陳焱黑眸虛眯了下,警惕又冷戾。
“你查她?”
“……”
見男人這個反應,夏清和無聲失笑。
他這麽緊張她的。
原來,他也是可以這麽在乎一個女人的。
原來不是冷心冷意不談情,而是所有熱烈的情意,都早早給了一個人。
他喜歡上一個人,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看着眼前的人,夏清和的眼圈一下就紅了。
“所以,都是為了她麽?”
之前她一直不明白,他也從不解釋的一些事情,似乎也都有了答案:
為什麽他高中時成績明明很好,卻沒有考大學,而是
為什麽在部隊時,他拼了命也要考軍校。
當初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選擇,他卻堅持回到浔安,進了很多人都不願意來的消防隊……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她麽?
……
夏清和盯着自己的腳尖,心裏攢聚的妒意居然開始消散。
剩下的,只有無力又絕望。
如果,如果她喜歡了這麽久的男人,是因為另外一個女人,才長成她迷戀的模樣……
她确實毫無勝算。
夏清和睫毛輕動,眨掉眼中的濕意,擡頭。
“那她知道嗎?”
陳焱半垂下眼皮,沒說話。
他的沉默已經告知她答案了。
夏清和被刺痛一般,眉心微蹙:“你這樣,值得嗎?”
“……”
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黑眸微晃,似在失神。
就在她放棄得到這個答案時,陳焱唇角突然翹了下,自嘲一般。
“不值得。”
幾個白衣護士推着擔架車從門口匆匆而過,他的回答也被這份嘈雜吞沒。
陳焱攥了下手裏沉甸甸的救援衣,轉身走人。
步伐和撂下的話語一樣堅定:
“但老子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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