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6章
夜色濃郁。
章銳酒吧的生意很不錯, 天一黑,卡座裏的人就滿了。
祁汐沒有打擾在吧臺忙碌的老板,默默掃碼付完款, 和時菁一起離開了。
時菁的車停在浔安大學門口, 兩人一起走過去。上車前,時菁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哄小妹妹一樣拍了拍祁汐的臉頰,讓她回去好好睡一覺。
送走時菁,祁汐順着小吃街往回走。
這個點, 街尾的小吃店不少都打烊了。
停在米粉店外,祁汐盯着透明門簾看了片刻,邁步走進去。
店裏的椅子全部架到桌上,郭阿姨正拿着笤帚打掃。見人進來, 她也沒擡頭,客氣道:“不好意思啊姑娘, 咱們要關門了,要不你明兒再來?”
祁汐眸光微動,深吸了口氣:“郭阿姨。”
“是我。”
桌後掃地的人怔愣一下, 猛地直起身。
郭阿姨瞪眼看着祁汐,臉上的表情由錯愕轉為恍然, 最後驚叫出聲:“呀!”
“小老鄉!”她快步向祁汐走來,臉上帶着喜色,“是你呀!”
祁汐的鼻尖沒由來一酸。
她莞爾:“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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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呀?”郭阿姨親熱地拉過她的手,上下打量着, 笑得眼睛都彎了, “你要不叫我, 阿姨都不敢認你……真是女大十八變,越來越漂亮了啊!”
祁汐也笑:“您也沒怎麽變。”
她側眸看店裏:“前幾天我來過一次,看您這兒生意比以前還好呢。”
“嗐,我這只要能開門,賺多賺少都知足。”郭阿姨翻下兩個椅子拉祁汐一起坐下。
“我兒子大學考南都去啦,去年研究生畢業工作也定下來了,我也沒什麽不放心的了……你呢姑娘?這些年忙什麽呢?”她問祁汐,“還沒結婚呢吧?”
祁汐搖搖頭:“沒有。”
郭阿姨看她兩秒,話鋒突轉:“哎,你還記得,以前跟你很要好那男同學麽?”
祁汐心口一跳:“……啊。”
“就白頭發那帥小夥——後來他頭發不也染黑,和你一起上附中了!”
祁汐:“……”
祁汐不知道要怎麽回答郭阿姨的這個問題。
這好像不是一句“記不記得”的事情。
她眼睫翕動着,語焉不詳的“嗯”了一聲。
郭阿姨拍拍她的手,笑道:“他現在也挺好的,在消防隊當隊長啦。”
“這片兒就歸他們管。他過來檢查時候哎喲,那一身藍制服可精神了!好多小姑娘一看見他,道都走不動!”
祁汐有些不自然地扯了下唇邊:“是麽。”
“他那工作忙,現在也還單着呢。”郭阿姨瞥她一眼,極小聲,“可惜了,你們……”
祁汐垂眸不語,假裝沒明白郭阿姨話裏的意思。
“小陳,陳隊長,真是個很好的人……”郭阿姨頗感嘆地籲出一口氣。
“前幾年開始,來浔安玩的人不越來越多了麽,這片兒的店租金也跟着漲得厲害。”郭阿姨目光朝四周示意,“這店也是,房東一年要漲好幾千,我當時剛給兒子交完學費,哪兒拿得出來那麽多啊。”
“沒辦法,我就打算回南都去了。開不了店,回老家辛苦點,也能過日子嘛。我都準備走了,正在店裏收拾呢,陳隊長突然過來了。”
“他說,他把這店盤下來了。”
祁汐怔住:“他把這家店……買下來了?”
郭阿姨重重點頭。
“他說他把這店買下來,繼續租給我,還是原來的租金,不漲價!”
祁汐依舊怔着,睫尖顫了下。
“哎喲我當時真的……”郭阿姨臉上滿是觸動,“我就問他,說那你想開個什麽店啊,你拿主意,開什麽阿姨都幫你,你說!”
祁汐唇瓣動了動:“那他,怎麽說的?”
“他說什麽都不開,就還是米粉店。”
“他還說了——”郭阿姨頓住,盯上祁汐的臉,目光有些感慨。
“‘我朋友最愛吃您炒的米粉了’。”
“‘以後她要回來,還吃得到。’”
**
深夜,榮華裏陷入寂靜,只剩飛蛾繞着路燈不止疲憊地打轉。
陳焱将悍馬停到小院邊。
剛從車上下來,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摸出來,目光一下子頓在屏幕上。
一串沒有來電顯示的陌生號碼。
歸屬地,是南都。
男人眸光動了下,過了幾秒,才接起來将手機舉到耳邊。
他沒有說話,對面也遲遲沒有聲音。
聽筒裏只有滋啦輕響,像風聲裹挾電流,又像女人欲言又止的氣喘。
“陳焱……”
她很低聲開口,氣音帶顫,壓抑又破碎。
“我有話跟你說。”
陳焱眼神閃跳,頰側咬肌鼓出一瞬。
“說。”
“我有話要跟你說。”祁汐跟沒聽到他說話一樣,自顧自又重複了一遍,尾音有點飄忽。
“我就在濱江道這邊。”
說完不等男人反應,她直接挂斷了電話。
“……操。”陳焱猝不及防。
他捏了下手機,恨恨咬牙:“你就這麽肯定老子會去。”
沒有人回答男人的自言自語。
他把手機揣回兜,轉身拉開門上了車。
悍馬啓動,很快開出榮華裏,駛到大道上。
這個點路上車很少,陳焱開到限速上限,沒一會兒,就看見夜色中湧動的浔江。
濱江道很長,祁汐并沒有說自己具體在哪兒。但他知道。
開過一片梧桐夾道,陳焱将車泊在江邊的臨時停靠點。
快步走到石階前,他一眼看見那個背影——她就坐在自己十七歲那天許願時的那個位置上。
女人的腦袋搭在蜷曲的膝上,整個人縮成很小一團,一動不動,像睡着了。
陳焱放緩步伐,慢慢下到祁汐背後的臺階上。
近了,他皺起眉。
一個,兩個,三個——石階下倒着三個黃色的易拉罐。
第四個,還在她手裏握着。
她沒有睡着,另一手捏着罐子的拉環,百無聊賴一般,在腳邊圈圈畫畫。
男人的腳步無聲,但他剛站定在她背後,祁汐的手就停住了。
她斜了眼身側高大的投影,随後手上的動作繼續,又在臺階上畫了個圈。
陳焱沉沉睨着女人卷曲的發頂。
“別喝了。”
祁汐睫尖顫了下,拉環從指尖無力脫落。
她舉起另只手,又喝了一大口菠蘿啤。
“跟你說話聽不見?”陳焱的語氣倏地冷下來。
他弓身,一手鉗住祁汐胳膊,拎小貓一樣:“起來——”
祁汐被他從地上提起來,開襟的針織外搭被男人的蠻力帶歪,露出一只雪白的肩膀來。
肩頭挂着一根極細的黑色裙帶,顫悠悠的,感覺下一秒就會斷掉。
她吃痛蹙眉,使勁掙了下被抓住的胳膊。
沒掙開,握易拉罐的手腕又一抖——
菠蘿啤嘩啦灑上女人前胸,也潑在男人的鞋上。
陳焱下意識移步,擡眸。
正對上女人微醺的眼。
她醉了,素面朝天的臉被酒精炙出酡紅,嘴唇上也都是濕漉漉的水色。
她又好像很清醒,那雙眼正在夜色中幽幽地,筆直地和他對視着。
——目光裏那股執拗的倔勁兒,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兩廂對視片刻,祁汐的眸光劇烈閃了下。
她又使勁掙了下男人的手。
“不用你管。”
陳焱黑眸虛眯了下,松開她,目光又深了一層。
祁汐将敞開的領口攏合,被浸濕的胸口急促起伏着。
“你不是問我,後不後悔嗎?”
她不偏不倚地回視着男人,對峙一般,目光比剛才還要灼亮:“那我告訴你——”
“我不後悔。”
陳焱眼皮跳了下,被刺痛一般。
下一秒他輕嗤出聲,自嘲又了然的感覺:“明白了。”
說完男人利落轉身,擡腿往臺階上走。
祁汐看着陳焱果決的背影,心裏狠狠揪了一下。
他眼裏和語氣裏的那份釋然,也讓她沒由來恐懼……
“陳焱。”祁汐出聲喚他,也跟着往上走了幾階。
“你站住!”
男人置若罔聞,腳步未停。
祁汐咬了下唇,揚起手裏的菠蘿啤。抛出去前的瞬間,她又突然想到什麽,手低了一截。
易拉罐砸到男人挺拔的腰上。
“陳焰火!你給我站住!”
陳焱後背一僵,猛地剎住步伐。
他轉過身,看見祁汐晃晃悠悠地走上臺階。
她在離他兩米處站定,緊繃的臉上,帶着一種在爆發和壓抑之間的表情。
她看着他,吸了口氣:“當初,我勸你來附中,想你也能考上大學,不是說想你變成一個所謂的,所謂的好學生,也不是覺得,你一定要考上大學才,才算好。而是因為,我——”
祁汐頓住,唇瓣顫了兩下。
“我喜歡你。”
陳焱眼中強震,呼吸都窒住。
女人的聲音被江邊的風吹散,期期艾艾:“我喜歡你,但……我也必須要考上大學啊。”
“我不想高考後我們就分開了。我不想,不想我們只有那麽一小段時間。”
祁汐仰面定定看男人,眼圈刷地紅了:“我想和你有以後。”
陳焱垂在身側的手指倏地蜷了下,喉結重重沉落。
他一移不移地睨着她,漆深的黑眸灼亮如火。
祁汐阖了下眼皮,搖頭:“我以為這些,你一直都明白的……”
“你不也轉去附中了麽,我們不是也說好,要一起去北城上大學的麽?”
她擡眸,通紅的眼有些咄咄:“那後來,你為什麽突然又變卦了?”
“為什麽又去打架?為什麽退學?為什麽,說不高考就不高考了!”
“……”
在這樣的質問下,陳焱心如刀割。
他看着她沒有說話,硬朗的下颌緊繃如刃,克制又隐忍。
“你不是說——”祁汐眼裏的水汽更重了,開口時聲音都在打顫,“等高考完,我們就在一起麽?不是讓我高考後,就做你女朋友嗎?”
陳焱微怔:“你——”
“是,我都聽到了!”祁汐搶白道。
“我還都當真了!”
“是你說的,我們高考後就在一起,我們要帶着小乖一起去北城上大學,你還說,我們要一起去故宮看雪景……”
祁汐停住,嘴唇顫抖着撇了撇,忽然淚如雨下。
她哭了。
陳焱看着她,心髒突兀地抽疼。
印象中,祁汐從來沒在他面前掉過眼淚。
被人欺負時沒有,和他争吵時沒有。
即便在他們分開的那個晚上,她都沒有哭。
但現在,她滿臉是淚。
陣陣江風裏,女人黑色的裙擺和長卷發全被吹散,發絲亂糟糟粘在唇邊。她不管不顧,一雙通紅的眼只瞪着他:“我以為,你是說真的——我以為你是認真的!”
“所以我也認真了!”
她情緒很激動,本就不穩的身體一打晃,倒向背後下行的石階——
陳焱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抓住她。
祁汐低頭看胳膊上牢控的大手,恍惚一秒,抗拒地掙:“你放手!”
男人這次沒有松開她。
他很深地看着她,手上猛地用力一帶,将她整個人都攬進懷裏。
祁汐渾身僵硬片刻,更加用力地掙紮:“陳焱,是你說話不算話!是你先退出的!”
“明明是你先放棄我的!你還問我後不後悔?!”
掙不開,她又發狠似地錘打他結實的後背,聲嘶力竭:“我為什麽要後悔!我就不後悔!”
陳焱牢牢抱着女人一動不動,任她在懷裏又踢又打。
“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歡我!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
攢聚了八年的情緒徹底迸發,她在失控地發洩,瘋狂地控訴。
所有的怨怼,委屈,和眼淚都被男人巋然不動的懷抱接納。又在酒力的作用下,開始消解。
過了很久,祁汐慢慢不動了,脫力一般軟踏踏縮在男人懷裏。
“陳焰火……”她閉着眼夢呓般喃喃,小聲嗚咽,“我不後悔,不後悔……”
陳焱一點一點收緊胳膊,讓懷裏啜泣的人完全貼合自己,像要将她融進身體裏。
他緩慢阖開眼皮,眼角全是深郁的紅:“可我後悔了。”
“早就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