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劫數
想到他們有可能會在那邊遇上,他便忍不住頭皮發麻。這幾個月每次往來密信中,王爺雖然未曾流露出只字片語和分毫有關她的話,可他卻不敢保證他是不是真的将小妹忘了。
就好似那次,他本也以為王爺只是一時起意并未上心。可結果,得知小妹染病後王爺那幾欲要殺人洩憤的态度卻着實讓他心驚。而若不是他拼死将她的交代說出攔着,只怕那家連累她染上病症的人早已去見了閻王。
若真是不巧的碰上了,他簡直不敢去想,王爺是會驚喜于她還活着,還是會驚怒于她的隐瞞。
随即又自欺欺人的搖頭讪笑,北疆那麽大,鳳凰城那麽大,小妹又不是行事張揚的人,應該不會那麽巧遇上,吧?
有心想提醒她謹慎,可轉念一想,王爺早晚會登堂,而他亦不久便會入京。那麽她還活着的消息,若王爺有心,早晚也是會知曉的。
那麽這次,他便不再插手,既不提醒,也不告密,就且全看他二人有緣還是無緣了。
卻說紀妤童這廂從鐘氏錢莊出來,剛出了城門就被人給攔下。
看着眼前身材修長面容白皙,那雙向來玩世不恭上挑着的桃花眼,此刻正翻湧着複雜情緒看着自己的人,紀妤童驚訝的掀起帷帽問道:“你怎麽在這?”還不到三月之期啊?
百曉生面無表情的看了她好一會,突然擡手用折扇輕敲了下她的帽檐,桃花眼半眯起,唇角也向上揚起,哼道:“還不是我們不知死活不自量力的紀大夫的英勇事跡太過驚人,消息傳得我這個遠在千裏之外的人都聽到了。”
旋即又仿佛不解恨似的,咬着牙再次準備動手,被她反應迅速的躲開不悅的哼了聲,繼續毒舌道:“你說說你,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心裏沒數嗎?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知道嗎?人家找你你就要去看嗎?你就不曾想過自己治不好怎麽辦?自己也不幸染上怎麽辦?拒絕兩個字怎麽寫的知不知道?嗯?”
紀妤童差點被他這一連串密集的質問說懵,反應過來也沒生氣,只有些驚訝有些詫異不解道:“所以,你該不會是聽說我染疾不治,特意回來祭奠我的吧?”
百曉生臉色一僵,桃花眼眯了下,又極為自然的回道:“還真叫你說中了,有你這麽個大方的,長期的,長得貌美,還爛好心的雇主,我可是真舍不得你死。诶,你到底得沒得那天花?你要是得了那你怎麽能還活着呢?你要是沒得那也說不過去啊,我可是聽說,那天差不多全城的人都在看着你呢?快跟我說說,你到底是用了何種方法,下次我去茶樓說書也好有個現成的素材。”
紀妤童沒想到他竟然真是為了自己破例提前回來的,着實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動。原來除了大哥,這裏還有人會特意為了自己擔心啊。
不過他的毒舌可真是夠毒的,剛剛升起的那點感慨也在他興致勃勃的好奇中褪了個幹淨。
不過到底念着他有心,便也沒有不理他,只是眼神難明的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眼,見他不僅未見尴尬,反而越加挺起胸膛,一副孔雀開屏給她看個夠的動作,無語了好一會,才搖搖頭繞着他朝前走,又故意吊了他一會,餘光見他着急的直扇扇子,才勾唇一笑:“得了,被救了。”
百曉生眉頭一皺腳下頓了頓,又快步跟了上去。他倒是沒想過她會說謊,他們相識許久,她是什麽樣的人,他自是看得清楚,性格冷淡,表情也是淡淡的,但心确是軟的熱的,卻又不似時下那種冰美人一直端着架子。她卻是時而幽默,時而狡黠,時而又言辭犀利直擊人心。她若是不喜不快,要麽就無視,要麽就反擊,卻是不屑于說謊的。
快步跟上來側眸看了眼她帷帽裏隐約可見微微上翹的唇角,他眼底深處不自知的緊張才漸漸散去。
知她是故意吊着自己,他便也随她意趣:“紀大夫,紀美人,冷仙子,妤童,童童?你快告訴我是誰救了你,你确定是染上了天花,不是別的?我百曉生縱橫天下,可從未聽說過有人可以醫治天花的,今兒你若是不告訴我,那我可就跟着你不走了啊。”
紀妤童卻不答反問:“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百曉生搖着扇子挑眉看了她一眼,自然不會告訴她他一直有讓人關注鐘氏錢莊的動靜,甚至連她的住處他都已經安排了人留意。
因他始終不相信她會就如此輕易就瘗玉埋香,畢竟從未有人見過她的屍體,他也不曾尋到她的墳茔,所以,他寧願相信她還活着。而如今看來,這半個月的等待是值得的,她果然如他所想,活着。
“自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紀妤童斜了他一眼,心裏搖頭果然是正經不了兩秒鐘。也不理會他的油嘴滑舌,待走到候着自己的馬車前時,她才停下回頭看他:“百先生貴人事忙,好走不送,咱們有緣再見。”
百曉生笑意停住,下意識皺了下眉,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看向她身後的馬車。車廂是車行常見的中檔軟榻,一般租用此等規格馬車的人,均是要長途趕路。馬雖比不上千裏良駒,但亦是膘肥體壯中上等。再看到車窗處露出來的漆黑狗爪,他微眯了下眼瞬間便想到了一個地方。
“你這是要去北疆?”
如今風聲已過,也沒什麽可隐瞞的,紀妤童便點點頭,莞爾笑道:“正是,說來還要多謝百先生的好消息。”
“你一個人去?”
紀妤童還未說話,車裏的黑貝就忍不住探出腦袋汪了聲。
紀妤童回頭看了眼沒忍住笑了下,摸了摸它不停亂蹭的腦袋,聲音中都帶着笑意:“喏,這不是還有黑貝陪着呢。”
安撫住撒嬌的狼犬,她又擡頭笑看着他:“待我從北疆回來,等你再來南州,我請你吃飯。”
百曉生沒好氣的看着這一主一寵,“我可是差你那一頓飯不成?”
這句話說得親昵,可說話的人自己沒意識,聽話的人亦沒有放在心上。
又皺眉道:“北疆距離此地幾千裏,你一個纖纖女子如何能行?便是有黑貝在也終是不夠安全。”
突然間一個想法蹿入腦海,他眸光微動,嬉笑着提議:“不若你與我同行吧,我也許久不曾去過北疆,有我照應着,你的安全必是萬無一失。”
他想得挺好,可紀妤童卻不想與他一道。感動是一回事,理智又是另一回事。這人心思難測,以往交涉不深自是無事發生。可此行北疆路程至少要半個月,這一路朝夕相處,難保不會被他套出什麽話。想到馬車裏被黑貝看管的背包裏對這個時代來說太過超前的東西,她更是一丁點也不想有熟人陪伴。
“我已請了镖師一路護衛,再有黑貝跟随,不會有事的。你此次因我之事特意轉來我已經很是感動,若再因我之故耽擱你的事情,我怕是要寝食難安了。”
她雖是笑着,可語氣堅定。百曉生便知她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雖說他方才話一出口自覺可行,可他二人到底男女有別,同乘一車太過親密,分車同行又太過客套。
如今想來,以他二人如今的關系,正是近一步還差點什麽,他此次一時腦熱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規矩,不顧世道紛亂執意要來确定她的安危,已是讓他意亂,方才所言不乏有沖動的意味。
他垂眸想了想,突然笑了下,複又擡眼看她,眼中險些流露的情緒已被盡數平靜。有些事他還未想好,遂,還是不要打破現下的關系為好。
“那你此行定要注意安全,沒事盡量少露臉,省得再被別家纨绔搶了去。便是那些镖師也不可完全輕信。你把那镖局名號告知于我,若真出了意外,我也好替你做主不是?”
他總是下一瞬便破能壞她剛剛升起的感動,紀妤童真真對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是生怕我不出事,就不能說些好聽的?不過是尋常遠行,又不是頭一回了,怎麽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百曉生卻被逗得哈哈一笑,從未見過她這樣生動鮮活的一面,竟有股想撫一撫她不雅扇動的眼簾的沖動。忍下心中莫名,他正色道:“我給你那枚吊墜你可要好生收好了,若有萬一還能當得百兩銀子使喚。還有,”
他定定的看着她,第一次笑得溫和端重:“這次我們便約好了三月後南州再聚,若你中途有事找我,便可在天昭任意城鎮裏的峒崧當鋪去信,我自會知道與你聯絡。還有我送你的吊墜,你可莫要丢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