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依然選擇将荊棘刺向胸膛
這名字似乎聽上去有些耳熟。
總感覺在哪裏聽過一樣。
陸家人向來給他一種笑面虎的感覺,眼前這個雖然看上去惡劣,但實際上是個色厲內荏的小少年,怎麽看也不像是陸峙的那些旁系親戚。
陸知熙被季瑾的停頓搞得有點不耐煩了,正要發飙時,季瑾又開口道:“道歉。”
“什麽??道什麽歉?給誰道歉??”
陸知熙又要呲牙咧嘴,溫雲雲站在季瑾的背後,朝他像是威脅似的晃了晃手裏的手機,他只得又把那點火氣壓下去,“好,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亂用alpha的信息素壓制其他omega,也不該來你們店裏找茬……”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似乎也變得有些羞紅了。
季瑾見好就收,一邊點下結束鍵,一邊示意讓溫雲雲去解開捆在陸知熙背後雙手的繩索。
溫雲雲本還想奚落幾句,結果就看見剛才還嚣張得不行的彩毛瞬間變成了耷拉着個腦袋的可憐小狗。
她終究還是沒忍心把奚落的話說出口,松開繩子就看見陸知熙耷拉着一張臉走了。
“他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溫雲雲有些遲疑,還有點不放心,站在門口盯着陸知熙遠去的背影看了好久。
季瑾此時正站在洗手臺旁洗手,連頭也沒有擡:“他不是這裏的住戶,應該就是來這裏旅游的,過兩天就回去了。”
他想了想,謹慎道:“這幾天,大概率都不會再來了。”
溫雲雲得到了季瑾的保證,放心地繼續去櫃臺前處理被擱置已久的外賣訂單。
季瑾收拾了一下散亂的現場,拿了些桌上剩下的玫瑰甜餅,細細掰碎後放在小碟子裏,拿到門外去喂給這附近的小貓小狗。
等季瑾回到店裏的時候就看見一溜長長的訂單和溫雲雲的愁眉苦臉。
“怎麽了嗎?”
季瑾接過訂單看了一眼。
“不是,是有個很奇怪的顧客。”
溫雲雲專門把那個單子截下來拿給季瑾看,“邪門了,你做的那幾個熱門款早就賣光了,所以我特意卡着點把這幾款都在外賣平臺上下架了,但是這個人直接在平臺上私信,說願意出十倍的價格買這幾款。”
季瑾為難地看了一下訂單,又看了一眼時間:“是系統自動接單了嗎?把顧客的電話給我,我去溝通一下。”
溫雲雲立刻調出平臺上顧客留下的聯系方式。
平臺為了保護個人隐私,顧客留在上面的號碼是經過平臺加密之後的。
但電話號碼還沒來得及在店內的座機上輸完,季瑾的目光不經意掃過了落款,不由得怔住了。
……陸先生?
那種不安的感覺再次出現了。
季瑾并沒有立刻撥打過去,而是仔細察看了下單的人留下的收貨地址。
觀光連鎖酒店……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家連鎖酒店似乎早就被陸氏收購了。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季瑾拿着手機的手在不自知地發顫,直到溫雲雲在一旁提醒他:“師父,怎麽了,這單有什麽問題嗎?”
他微微垂睫。
以陸峙的急性子,如果真的知道自己就在這裏,這時候早就迫不及待地帶着人沖過來了,而不是用這樣隐晦的方式來試探自己。
季瑾笑了笑:“沒什麽問題,不過這一單,就交給你來做。”
“交給我來做??”
溫雲雲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巴,局促地連連擺手,“師父,我不行的,這幾樣難度太高了,我自己肯定是完成不了的。”
季瑾搖了搖頭:“我在旁邊看着你做。”
溫雲雲誠惶誠恐地進屋去準備做甜點的材料,季瑾坐在店裏的休閑沙發上,鎮定地看着自己握着茶杯,有些發抖的手。
他知道,早晚都有和陸峙見面的這一天。
從他頂替了弟弟的死亡那日起,他就知道,陸峙絕對會來這座城市。
現在看,在自己“死後”的第三年,陸峙才找上門來,可見他并沒有對自己的“死”起疑心。
季瑾靜靜地看着自己有些發抖的右手,沉靜地用左手覆了上去,一點一點讓抖動的手平靜下來。
沒關系的。
他略顯茫然地長舒了口氣,聽見屋裏溫雲雲活氣滿滿的聲音:“師父!”
季瑾回應她:“我馬上過去。”
現在的自己和從前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壓力大的時候喜歡吃甜點,總是會悄悄地在路過的甜點坊買上一兩個包裝精致的小蛋糕。
買的次數多了,裏面的店員自然也眼熟他了。
那個有些青澀但十分可愛的女孩子,每次都會在蛋糕的包裝盒上貼上形狀可愛的便利貼,還在上面給季瑾寫下一些鼓勵的話。
季瑾帶去公司,壓力大或者被焦慮難過的時候,就會躲到休息室一個人把小蛋糕吃掉。
沒人知道他愛吃甜食。
他曾經給陸峙說過,說自己喜歡吃櫻桃小蛋糕,但對方卻嘲笑他幼稚。
“瑾哥,你居然喜歡吃甜食,怎麽像個小孩子似的!”
到後來陸峙更是陰沉着一張臉,連門也不敲地闖進季瑾的辦公室,徑直拉開他的抽屜,把那些藏起來的小蛋糕全部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腳踩碎包裝精美的外殼,将那鮮紅欲滴櫻桃碾軋成爛泥。
季瑾愣愣地看着陸峙,一時間有些無措。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陸峙為什麽會突然發火。
不喜歡他吃小蛋糕嗎?
可是……他偷偷地躲起來吃也不可以嗎?
陸峙顯然也被季瑾的表情愣住了。
他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來什麽,像是來興師問罪卻是突然間又忘了詞。
季瑾很疲憊地看向陸峙:“……你這是在糟蹋糧食。”
“是嗎,那為什麽你每天吃這些吃的這麽開心,我做給你的營養餐你卻吃不了幾筷子?”
陸峙雙眼通紅,惡狠狠地盯着他,那種小孩子似的蠻橫和無禮并沒有随着年歲的增長而逐漸收斂,反而越發得寸進尺,“你以後不要再吃這些了!”
他被陸峙拉着起來,跌跌撞撞地被拉去另一間辦公室。
那裏擺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還有陸峙一雙期待的眼睛。
季瑾知道是怎麽回事。
陸峙突發奇想,常見的總裁辦公室裏有洗浴間,有可供休息的床,他的辦公室早就一應俱全,他卻不滿意,又偏讓人在這裏弄了個可以明火做飯的小廚房。
季瑾正猶豫要不要再給他雇幾個廚子,陸峙卻已經趾高氣揚地穿上了圍裙親手給他做飯。
所以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被推到季瑾面前時,陸峙那雙期待的眼睛實在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他要怎麽告訴眼前這個天真又殘忍的孩子呢?
他們眼前現在要面臨的困局,一旦走錯一步,迎接的将是萬劫不複。
陸峙那些表面笑容滿面的親戚,只會肆無忌憚地吞并掉屬于陸峙的所有財産。
季瑾為此早已緊張焦慮到什麽都吃不下了,只有他嗜愛的甜,能在這時候給他一點慰藉。
于是當季瑾勉強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時,精神高度緊張下的胃終于抵抗不住心情長久的重壓。
酸水翻騰着湧上喉口,他終究是吃了兩口就吐了出來。
陸峙的臉色難看得可怕。
他早已經不叫自己“瑾哥”了,也許他覺得像現在這樣狼狽的自己不值得他尊敬,也不配他用這個稱呼來叫自己。
在季瑾捂着自己的胃,感受着裏面燒心的灼熱時,陸峙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再後來,季瑾再去光臨那家他經常買的甜點店時,店裏的員工看着他一個一個如臨大敵。
當他指出想要櫃臺上的櫻桃小蛋糕時,只看見往日那個臉上總是帶着笑意的可愛女孩子此時正紅腫着眼睛,向他拼命搖頭,說已經賣光了。
可是透過透明的櫥窗,能看到裏面是有的啊?
季瑾還沒來得及表示自己的困惑,甜點店裏一個怒氣沖沖的beta便沖了出來。
他甚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不對,那杯完全涼掉的咖啡被澆到自己的頭上的時候,季瑾都是茫然着的。
眼前哭紅了眼睛的可愛女孩,眼前這個怒氣沖沖指着他鼻子大罵的beta,還有其他許多圍觀在這裏看熱鬧的路人,都在他額發上不斷滴下的褐色咖啡液裏融化成模糊的場景。
他好像聽不清別人在說什麽。
他好像也看不起別人在幹什麽。
但是那個男人尖銳刺耳的指責,卻在這一片像是被毛玻璃模糊的霧裏,如同尖刀劃破綢緞,刺向他的最深處。
“有男朋友了就不要再來招惹她好不好?自己勾三搭四,你男朋友都看不下去了,拐着彎地來勸你,非得讓我們把事做到這麽絕嗎?”
“我們店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
……
季瑾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一瞬間也不想去懂。
陸峙來過了。
他和這些人又說了什麽呢?
诋毀的話語也好,僞造的謊言也好,他以為那個需要被自己保護的小孩子,卻早已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惡劣得變成了一叢荊棘。
你以為他可以融化在你溫暖的懷抱裏,但事實上你只能像那只渴望甜美歌喉的夜莺,将自己熾熱、鮮紅的心髒親自奉送,看着那尖銳的刺在所謂的愛意裏,慢慢地将心髒紮個對穿。
季瑾狼狽地站在他人打量的目光裏。
身上的衣服濕了,需要重新更換,頭發也需要重新洗一下。
“既然沒有櫻桃蛋糕的話,那麽打擾了。”
季瑾依然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縱使他耳裏只有雜亂的轟鳴。他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在衆人的目光裏一步一步離開。
他看得見陸峙身上的荊棘。
那上面全是尖銳淋漓的刺,陸峙告訴季瑾,那是他的愛意。
是啊。
愛也許正是意味着痛苦吧。
于是季瑾看到了那些刺。
他是明明白白地知道的。
可他依然選擇将荊棘刺向胸膛。
作者有話說:
最後的片段化用了《荊棘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