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皮膚白淨,卻不顯得文弱,沈嬌是過來人,知道這樣的的軀體雖然看着清瘦,卻反會透着股剛勁的力道。

而且湊近了才發現,陸清顯的後背其實是有些許深深淺淺的痕跡,鞭傷與棍擊的縱橫交錯着,顯出了分外的猙獰之感。

林景珩瞧着身上倒沒什麽傷疤,不過他大約因為出身寒門,皮膚沒那麽白,卻也……

沈嬌打住了自己的想法,還不悅的拍拍腦袋,想把這個晦氣東西從腦子裏倒出去。

她當年對林景珩一眼萬年,實際上也是心動于對方的容顏,并且當時她落了水,被林景珩溫柔地從水裏抱起來,只覺他抱着自己時又妥帖又安心,雖是溫潤文臣,卻能為她遮風擋雨,以至于後來她一見着林景珩便總有些面紅心跳,婚後那幾年,更是……

“陸清顯!”沈嬌重重喊了他一聲,因為氣惱于自己方才腦子裏盤桓着的想法,口吻十分不客氣,“大冷天的你想死嗎?給我上來!”

聽了她的話,那正在冷水裏被瀑布沖刷的男人,便猝不及防的轉過了身子。

陸清顯很高,沈嬌其實不算太矮,但似乎也只到對方的肩膀處。

這水卻是很淺,才到陸清顯的腰腹,但是因為被沈嬌喊了,他就自然而然的走了過來。

自水中而出,昂揚挺立。

沈嬌開始認真的考慮,這時候是該給他一巴掌呢,還是該被他扇一巴掌。

都不。

沈嬌目不斜視、不動聲色地說,“你,被我看了。”

陸清顯微微歪了下頭,聽不明白她的意思。

順手抄起一旁石頭上的衣服沖陸清顯砸過去,将此人無邪而認真的眼神遮擋住之後,沈嬌才定神說道,“你嫁不出去了。”

因為被衣服蓋着,陸清顯的聲音有點悶,也有些失真,“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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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嬌放輕了語調,像個蒙蔽少女的登徒子,自己倒是渾然不覺,“因為你不檢點,大白天的在外面洗澡,被我看見了,就只能跟我結親了,懂?”

眼見陸清顯沒有動彈的意思,沈嬌便鎮定地上前把他水裏徹底拉出來,又潦草的幫他穿好了衣服,指尖觸碰到對方冰冷的肌膚,這才皺眉問道:“你有病呀,為什麽要跑水裏來?”

話音剛落,手腕被他抓了個正着。

沈嬌不明所以地擡頭去看,陸清顯也在專注的看着她。

大概是因為沈嬌終于肯看他了,他露出了個淺淺的笑,“你不喜歡。”

沈嬌試着抽.出手腕,不過對方不曾用力,一下便被她掙脫開了。

她皺眉,“什麽我不喜歡?”

陸清顯盯着自己空空的手掌,默默地站好,重複一遍:“我的味道,你不喜歡。”

昨天吃飯的時候,沈嬌确實很不喜歡他身上的血腥味。

她并不是會照顧別人心情的人,想來當時那不耐煩的表情被他看見了,卻直到今天才想通,原來是味道惹得沈嬌不快。

想通了這點,沈嬌卻是有些莫名的高興。

這小傻子還挺可愛的嘛。

她牽着陸清顯往回走,順便教育他,“以後我不在的時候,你就乖乖等在你的房間裏,不要跑來跑去。”

小傻子本來是默默跟着她走,聞言卻立在了原地。

拽不動人,同時察覺出對方有些升高的體溫,沈嬌揚起眉毛回頭看他,“怎麽?”

定定地對望了一會兒,陸清顯才指了指她,認真說道:“見不到你。”

沈嬌從他有些落寞的表情推測:“……你是說,我不在的時候,你就見不到我?”

小傻子溫馴的點點頭,從善如流的補上,“見不到你,着急。”

咦?

這人真的是傻子嗎……

傻子口裏說出的話,可比那些聰敏人要悅耳動聽許多呀。

沈嬌悄悄高興一陣,随後卻有些苦惱。

她并不能時時刻刻都在陸府陪着這小傻子,只好努力保證道:“我一有空就來找你,但如果你不聽話到處亂跑的話,我找不到你也會着急啊。”

陸清顯本是一心一意的看着她,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了沈嬌的意思,只是若有似無的點點頭,說下兩個字:“聽話。”

他還捏了捏沈嬌的手心,險些吓了沈嬌一跳。

不同于林景珩的琥珀瞳色,陸清顯的眼珠子漆黑而幽深,一動不動的望着她,嘴角一直扯出愉悅的弧度,好像天底下最忠臣不過的小狗。

沈嬌眨了眨眼睛。

她若無其事的往回走,只是步伐忍不住變得更加輕快。

因為突然回憶起上輩子和林景珩在一起而生起的煩躁情緒,也在悄然的散去。

把小傻子帶回了家,那女郎中恰好派上用場,立刻給陸清顯煎了一碗防治風寒的藥灌下去,免得他因為泡在寒水裏而生病。

只是女郎中把了好一會兒的脈象,又試圖問陸清顯一些問題,陸清顯只是緊閉着嘴唇不做回答,還三番五次的想要拍開對方把脈的手,把人家大夫鬧得十分不快。

沈嬌足足多給了十兩銀子,郎中才為難道:“陸公子似是心病,他家中驟然遭難,刺激太大,恰巧又發了一場高熱。以至心智全失也是有的。好在陸公子并非瘋魔,只是退回常人三四歲時的神智,不至于傷到旁人。”

總的來說,就是這病不好治。

打發走了郎中,沈嬌若有所思地盯着陸清顯看。

房裏再沒旁人,陸清顯方才緊繃着的小臉終于放松了下來,還蹭到了沈嬌身邊,挨着她安靜坐下。

一把剪刀忽而刺到了他的眼前,寒光鐵刃離他不過半尺才堪堪停下。

沒有任何反應,陸清顯甚至還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沈嬌清了清嗓子,放下手裏的剪刀,忽而快步走了出去,“你先睡覺吧,我有空再來。”

郎中剛才不過是碰了陸清顯的手腕,他當時臉色便十分陰沉,若不是沈嬌在一旁,瞧着是要咬人的架勢。

而沈嬌她自己,哪怕是拿剪刀要戳瞎他的眼睛,他居然也動都不動。

……這是得多信賴她沈嬌啊。

嘀嘀咕咕走出了陸府大門,沈嬌捂着胸口,只覺得有股悶悶的情緒蔓延開,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現如今是真覺得陸清顯怪可憐的了,長了這麽好的相貌,卻只有這麽幾年可活,而且還活得這麽坎坷,簡直和她上輩子有的一比。

自沈嬌走了以後,陸府便徹底靜了下來。

陸清顯還坐在榻上沒有移動,他鼻尖還萦繞着沈嬌身上那股霸道又朦胧的淡香,被微風輕輕吹散了——

他漆黑的瞳孔裏沒有映出任何景象,像是深不可測的洞髓,沉靜而幽深。

将手裏那枚銀針仔細的重新裝回頭上的木簪之中,陸清顯忽然笑了下,慢悠悠的嘆了句:“沈姑娘。”

沈姑娘并不會武。

她拿剪刀的動作太過刻意,她行刺時太慢,她停下的距離太遠。

——這些,卻反而救了她一命。

“公子。”

屋子裏還是沒人,也顯得這猶豫的一聲太過于突兀,“沈嬌回去了,路上沒有說話。”

陸清顯随意點點頭,“她近幾日會一直來。傳令下去,我不便露面,西南涼州的事情先讓傅明去吧。”

暗處的聲音有些着急:“沈嬌究竟意欲何為?她方才是想試探公子?還是真的想要殺了公子?”

“不知道。”陸清顯平平答道,“暫且等着。”

左右無非是那麽幾樣,只是陸清顯不能确認到底是誰在暗中指使沈嬌。

這是個沒有心機的蠢人,心思單純而簡單,反而不好做出其他手段,只能暫且等等,看她如此大費周折,究竟是要做出什麽。

只不過。

想起那些沒頭沒腦的蠢話,陸清顯莞爾一笑:這出戲,倒也不是如想象中那麽無趣。

沈嬌覺得無趣。

之後幾天,她又去了幾次陸府,因為外出太過勤快,居然也染了風寒病倒了,病倒在床時還不忘記巴巴的差遣茜玉送信給陸清顯,說了許多好話,讓陸清顯乖乖的,少作死。

茜玉回來後只是笑,“這人好生奇怪,本來在鬧騰,一聽說我們姑娘的名字,立刻便乖順了下來。”

沈嬌松了口氣,又神色怏怏地喝了口粥。

沈青盯着她喝下粥,面色則是不大好看,“阿姐,你病着,少操心這些事。”

他不反對阿姐前去報恩,可是聽茜玉說起陸府的現狀,心裏總覺着不大舒服。

沈嬌只是随意地應了聲,便把自己縮進了被子裏。

心知她沒聽下去,沈青不太痛快的出了門,前兩日約好了卻都城中的羽林軍中參拜舊友,他初來都城,不好随意爽約。

只是進過前廳,他卻聽見那裏頭隐隐約約傳出了個清潤的男子聲音,皺眉問道:“是林景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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