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便是逼迫他了。
沈嬌一貫如此,從不會遮掩自己任何心思,此時胸中怒火锵然,也不願意讓林景珩好過,“林大人,那趙瀾兒三番兩次要害我,我要她一條命,不過分吧。”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提到這個事情,在官中那時,林景珩只覺得略有詫然,然而今日落入耳中,卻是異常平靜。
甚至能夠微微點頭,“她确實存了害你的心思。”
趙瀾兒手握傳國玉玺,又是趙家的後人,雖說自然而然的應當忠于陸清顯,但因為心中不确定,總是會做些小小手腳。
太子殿下也曾提醒過他這一點,他卻覺得一個孤女可憐,又……全心的仰慕着他,實在難以裁決。
沈嬌不說話。
炭火燃燒的碎裂聲細細的鑽入耳裏,激起心頭一陣癢,沈嬌煩躁地拍拍耳骨。
到底還是不甘心的,就算她早對林景珩毫無慈悲之心,可是那些年受過的苦楚和委屈,只要開了個口子便要全數傾瀉而出,那些尖酸刻薄、惡意傷人,她沒法制止這樣的自己。
上輩子的自己便是如此歇斯底裏,被囚禁在破院子的那些時日裏,她死氣沉沉又沉默寡言,可是一遇上林景珩他腆着臉來看自己,沈嬌就會驟然間換了一個人,她會吵也會哭,更多的還是嬌滴滴地詛咒林景珩。
誰說沈嬌不是林景珩心尖上的人呢,她就是知道了這一點,才更知道如何才能讓他痛不欲生。笑着讓他去死,笑着說他兒子在地下裏等着他,當面發誓寧願下十八層地獄也要讓他們夫妻兩不得好死,至今仍然記得林景珩痛苦而倉惶的眼神。
林景珩折磨她,她就要加倍折磨林景珩。
可是沒什麽意思。
她是能将自己的痛苦全數奉還,可是說到底,她又憑什麽要平白無故的受到那些苦楚,憑什麽好好的從一個天地不怕的沈嬌,被活活磋磨成了一個滿心怨毒的瘋女人。
林景珩近乎祈求地望着她:“等事畢之後,我會将她遠遠送走。”
“不會再因為她而讓你不痛快。”他柔和地說,“沈嬌,我不懂你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想要去做些什麽。但我向你保證,有我林景珩在的一日,就定會護你一日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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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随侍的仆從們都悄悄低下了頭。
窗外是簌簌白雪,屋內是暖暖炭火。
林大人清潤而溫柔的語調像是一杯綿密悠長的烈酒,光是聽着,就幾乎讓人微微醉了。
沈嬌也終于擡頭,直視着林景珩,語調不帶任何感情的喊了一聲,“林大人。”
“趙瀾兒一心想害死我,可是說來說去,你就是舍不得她那一條賤命。”低頭一笑,沈嬌平平說道,“你如今說得這些空話,只會讓我讨厭你,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
鐵石心腸大概就是沈嬌了。
襄金茜玉跟着沈嬌頭也不回離開時,心裏沒由得都帶了絲悵然,默默跟她踏出了林府的大門,喊車夫駕車過來接人。
沈嬌的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她像是已經完全忘了方才發生的事情,已經被自己鞋子上那不小心蹭到的一塊污漬吸引住了目光,正低頭專注地看着那塊地方。
目光淡漠而清冷。
馬車骨辘辘的駛了過來,沈嬌便無所謂地踩着小凳子要上去,不料身後的衣角忽而被人拽了下,那是帶着哭腔的趙玔,“姑娘,林大人他吐血了,他……”
毫不留情的扯回了自己的衣角,沈嬌頭也不回,“關我什麽事。”
馬車平穩地運行。
留下呆愣着的趙玔失神看向遠方,他瞧見襄金将臉探出了車窗,不動聲色對他使了個眼色。
這是示意他跟上。
可趙玔只是垂頭喪氣地站在雪地中,随後跺跺腳,重新回去了林府。
“随他去吧。”沈嬌掏出自己手爐,“趙玔他是被林景珩從地獄裏拉出來的,自然心裏向着林景珩。”
由此可見,人并不是能聽勸的東西。
只有惡狠狠地摔過、疼過,才能知曉害怕,才能知道這個坑不能去蹚,才能将一顆心錘得如鋼似鐵,再不會因為一句話一滴淚而動搖意志。
就如同現在的沈嬌。
重生後見到的第一場雪,并不能讓她痛快。
這雪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陸清顯在屋子裏熏了些香料,他已經調配一天了,太多的香氣盈滿了身體,讓他暫時失去了靈敏的嗅覺。
卻依然能夠分辨得出,這并不是沈嬌身上的香味。
明日再說吧。
近幾日都沒什麽要緊事情,可恨那沈嬌反倒不怎麽來了,這個人好似天生就是個破壞者,她無視規則,打破固有現狀,把一切都攪合了個天翻地覆,又飄然遠去。
陸清顯睡着了,卻在夢裏聞見了那股霸道而輕盈的香味,準确地伸手去碰,遭到沈嬌‘啪’地打了下手背。
一片昏暗。
陸清顯微微伸了個懶腰,發出些許意味不明的聲響,随後輕輕問道:“你在做什麽?”
沈嬌像個黏人的狗一樣,趴在他身上不斷地聞聞嗅嗅,一雙手也在不安分的亂摸亂碰,肆意地猥.亵着陸清顯好一會兒,才滿足的發出一聲嘆息。
然後她拍拍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氣逐漸消散,陸清顯還睜着眼睛躺在床上。
有些想不通,沈嬌這麽一個大活人進了門,他是如何做到不被驚醒的?
還有。
她怎地跑那麽快。
大冷天的,出門一趟不容易,沈嬌她心裏難受,自然下意識地就來陸府裏轉轉。
“回去以後,咱養條大狼狗。”沈嬌比劃着,“要毛茸茸的,幹淨點的,最好認主一點,只認我一個人。”
以後若是有哪裏不開心,她就不用特意跑陸府裏摸狗。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回去之後她先是被吳娘子罵了一頓,立下保證往後一定在天黑之前回家,這才灰溜溜地回去自己院子裏。
茜玉動作很快,晚間快上床時居然真的給她抱回了一條毛茸茸的小狗,只不過并非狼狗,這狗通體雪白,眼珠子漆黑,看向沈嬌的眼神懵懵懂懂,還被茜玉抱在懷裏,就伸出了一只小爪子給沈嬌。
當場就被沈嬌抓過去親了頓,高高興興說,“就叫它陸清顯吧。”
襄金正在喝水,聞言直接噴出了一口茶來,猛烈咳嗽了幾聲,十足無言地看向沈嬌,斥了她一聲:“別瞎鬧,讓陸公子聽見了,會覺得姑娘你在有意侮辱他。”
沈嬌噘起了嘴。
陸清顯是個小傻子,他哪裏懂這些呢。
最後,她決定私下喊它陸清顯,對外喊做小白狗。
小白狗陸清顯實在乖巧,沈嬌她第二日上學時直接将它揣進了袖子裏,一路暢通無阻的上了學。
沈青他已經換了個地兒,不再來學宮中上學,轉而去了羽林衛那裏操習——走了上輩子的老路。
不過上一世因為那個該死的趙瀾兒,他處處受限被排擠。
如今大約卻是能好過些。
一到學宮門口,沈嬌又聽見了一聲熟悉的:“——沈姑娘!”
謝衷。
他恰巧撞見了沈嬌,當即笑眯眯趕來與她同行,冰雪尚未消融,這傻子居然還是手不離扇,煞有介事地搖了搖,“前些日子那該死的林景珩突然發癫,沒把沈姑娘吓着吧?”
沈嬌把小白狗抱了出來,“還好,勞煩五王爺挂念,也謝謝你前兒替阿青遮掩了。”
她口吻并沒什麽不高興的,自謝衷這兒望過去,只覺得沈嬌她宛如冰雪裏化出來的人物,分明是豔麗之極的相貌,然而自有一股清冷高傲的心氣。
謝衷一向是個能言善道的,可是一瞬居然變得吶吶不能言語。
這麽個如仙如夢的美人居然肯對他露出了笑臉,輕飄飄地說了句,“呆子。”
恰好走到東西分界處,沈嬌三兩步便将他撇下去了,還和身旁的茜玉嘀咕道:“這天氣裏也要拿扇子,還以為自己看着多風流呢。”
謝衷卻只是怔怔地立在原地,西上閣的門口都有太監看着不讓他進去,他只能目送着沈嬌的身影轉入了小道中,再看不見了。
又下意識地拿扇子給自己使勁扇了扇,又被身後一個女子遠遠笑了下,“五皇兄,你嫌熱呀?”
這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九公主,正和姜雲錦攜手而來。
“不熱,不熱。”謝衷連忙收了扇子,和顏悅色關切道,“喲,這是姜家妹妹吧,這麽冷的天氣,怎麽只穿了這麽單薄的衣裳?”
姜雲錦對着他行了一禮,“不妨事,學堂內都有上好的炭火。”
從後面卻又來了個穿着俏紫色衣服的姑娘,昂首道:“姜家妹妹穿得這麽單薄,還特特的跑來五王爺這裏說話,真是惹人憐惜。”
秦昭平原來是跟着李如卿一道的,她們幾個姑娘在學堂內慣常是形影不離。
其餘姑娘都在向王爺和公主行禮,只有李如卿沒看見似的,昂首從他們這略了過去。
姜雲錦被刺得一怔,只是很快又面色如常了起來,輕聲先行告退。
來到了學堂裏,沈嬌又坐在了自己的那吊車尾的位置上,她還哼着輕快的小曲子,默默地在自己身旁給小白狗做一個窩。
陸清顯太乖了,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卻是一聲都不吭,乖巧地蹲在窩裏給她暖着手,以至于其餘人都覺得這是個毛茸茸的手爐子。
她沒注意到學堂裏開始來人了,只突然聽見李如卿說了一聲:“姜家缺你衣服穿了?”
姜雲錦答得不卑不亢,“雲錦自小不太怕冷,勞煩李姐姐挂念。”
沈嬌這才擡頭看過去,發現這偌大的學堂裏只有三個小姐來了。
但是另外兩人都沒理她,李如卿低低冷笑一聲,不屑道:“何苦做出這等窮酸相來,你不是慣會讨好那九公主嗎?”
“姜妹妹!”沈嬌熱切地喊了一聲,高高興興擠了過去,把自己身上還沒解下的狐皮大氅脫給了她,“你上次來我家落下的這件雪狐貍皮的大氅,我給你送來了。”
不由分說給她一披,沈嬌輕輕巧巧說道,“雖說財不外露,但若是被有些瞎眼的人看見了,只說你故意裝窮,那就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