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一聲倒把那老頭子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哎喲喲了兩聲。

沈嬌收起牌九,果斷舉手道,“先生,她欺負我,還想打我。”

李如卿:……

她揉了下眉心,厭煩地看着沈嬌那一張小人嘴臉,冷哼了聲,“長了一個好相貌,原來是個說話颠三倒四的蠢蛋。”

傅明只是寬和地看着她兩,捋了捋自己那兩撇小胡子,長籲短嘆,“諸位能有同窗之誼,本是應當十分珍惜才是。便是有些小打小鬧也不要緊,你們二人都小聲些,可不要再驚擾課堂了!”

沈嬌怏怏應了聲。

李如卿則是面色鐵青,沒有多言。

一直到下課,兩人都沒再對過一個眼神。

傅明一走,李如卿便飛快讓丫鬟收拾好了東西,大概是徹底明白了沈嬌就是個樣貌姣好的霸王呆子,此時連一刻也不想與她多待。

沈嬌也在讓襄金給自己收拾着東西,她性子慢,還是最後一個出課堂的,慢慢地走在長廊上,一邊嘆着冷,一邊有些猶豫:要不要去看看小傻子?

以及……要不要去看看林景珩?

這林景珩可是被阿青打得不能出門了,沈嬌自己的名聲倒是不要緊,萬一這小人再多言幾句把阿青名聲敗壞了,倒是件棘手的事情。

正猶豫着,她忽而發現長廊盡頭的右側,有個青綠色的衣角一閃而過。

隐入了花叢中。

好像,那個姜家小妹妹穿得就是這顏色的衣服?

心下起了點嘀咕,沈嬌不由快步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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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披了白貂披風,長相俏麗的小姐正在笑吟吟的對她說,“你膽子倒是大,難道不顧你舅舅了?”

姜雲錦只是細聲細氣:“這是老太太讓我帶的,昭平姐姐,你不要放在心上……”

“真惡心。”昭平打斷了她,淡淡道:“不愧是一家子的姊妹,連楚楚可憐的模樣都是如出一轍。”

姜家小妹妹默然不語,勉強對她露出了一個笑,“昭平姐姐……”

秦昭平的面色已經十分冷淡了,“我懶得與你多費唇舌,這樣吧,你繼續與沈嬌那賤人交好,替我問她些事情。若是做得好了……”

沈嬌饒有興致接口道:“怎樣啊?”

秦昭平面色一僵,緩緩回頭看着沈嬌那饒有興致的模樣,鎮定地後退一步。

沈嬌其實不大認得這個人,但是她知道秦昭然這個名字——忠武侯那嫡女。

侯府裏的忠武侯是大房,他一貫是為人正直。可這侯府裏的二房卻是個能作妖的,私底下開賭坊開當鋪,還欺壓百姓。借着忠武侯的名頭,壞事做盡。

秦昭然、秦昭平。光聽名字,沈嬌便能推測出這人的身份了。

侯爵府的二房。

“見過沈姑娘。”秦昭平不動聲色跟她打招呼,而沈嬌卻只是越過了她,牽起了姜雲錦的手,“告訴老太太,那梅花糕我吃了,很是好吃。”

姜雲錦看了眼旁邊的秦昭平,也只能答應一聲,“好。”

這姐妹兩完全是要忽略秦昭平的模樣,反而令她默默松了口氣。

回頭,沈嬌卻又看向了秦昭平,笑眯眯說道,“秦昭平,你自己選吧。”

秦昭平愣愣看她,露出個不解的神色。

“我這人最恨有人背地裏罵我,你罵我賤人,被我聽見了,這事就不能輕易過去。”沈嬌輕描淡寫道:“兩巴掌,或者是你自己去學堂門口跪一個時辰,你選一個吧。”

太霸道了。

姜雲錦不安地拽了拽沈嬌的袖子,糯糯道:“沈嬌姐姐……”

秦昭平也覺荒謬,對沈嬌扯出了一個勉強的笑,“沈妹妹,你何必如此呢。”

沈嬌只是淡淡打量着她:“不選?那就我替你選吧,我選第一個,痛快些。”

她話音才剛剛落下,茜玉已經冷靜地上前,雖說她動作不快,然而落在旁人的眼裏只覺得錯愕不已,還沒等反應過來,那秦昭平的已經被‘啪啪’打了兩巴掌,逼得她甚至踉跄了幾步,捂着臉難以置信的看向沈嬌。

她顫抖着張了張口:“……你!”

她也有兩個丫鬟,可是這兩丫頭似乎都被沈嬌吓住了,只敢扶着秦昭平,連半個字都沒敢吐出口。

打完了人,沈嬌自覺沒什麽事了,招呼上了姜雲錦,轉頭就走。

當真是群狼環伺。

這侯爵府的二房根本不認識沈嬌,但大約是想讨好李如卿,或者出于什麽歹毒心思,居然想來害她。

沈嬌坐上了馬車還在想着,可是她想破了腦袋,卻也記不得這秦昭平上輩子同她有過什麽過節。

胳膊被人不安地碰了碰,姜雲錦輕聲道,“表姐,事情就是如此了。”

姜雲錦原本不是姜府裏正經的小姐,只能算是一個沒落的旁支,因為一場大火而父母雙亡,被姜家人帶去撫養。

寄人籬下的滋味不好過,雖說看上去是姜府的姑娘,別人卻都看她是鄉下來的野丫頭。

何況,她還有個不成器的舅舅,經常來找這個姜府大小姐的侄女要錢要人情……這舅舅還好賭博,欠下了賭坊一大筆錢,走投無路了便來找姜雲錦想想辦法。

“噢!這賭坊,是那侯爵府他們家二房開的,難怪秦昭平拿你舅舅來脅迫你。”沈嬌總算串通了事情,此刻福至心靈:自己當時盤下了沈家祖宅,讓那賭坊的算盤打了個空,還從他們嘴裏敲下了一大筆錢。

賭坊幕後的人是侯爵府的二房,那秦昭平當然會知道自己,并懷恨在心。

原來,是在這裏得罪了她。

姜雲錦柔順的點點頭,“我是不大想管這舅舅了,可是前些年他還沒那麽不像樣、我年紀小耳根子也軟的時候。曾給過他些許東西讓他換錢度日,當時只當是接濟他。不想在事後,他卻說我那些東西是從姜府裏偷來的。”

如果不繼續給這個舅舅錢,他就要鬧到姜府裏。

姜雲錦不過是個寄居在姜府的孤女,只有姜老太太偶爾想起來才會問起她一句。若是被這個無賴的親舅舅如此折騰一通,以後她在姜府裏怕是要擡不起頭了。

沈嬌默默聽着,翻來覆去問了許多問題,徹底弄明白後,她才喟然長嘆了聲,“心疼男人,倒黴一世。”

姜雲錦抿唇笑了聲,“表姐,你說話真有道理。”

“別怕。”沈嬌在車裏蹬蹬腿,又去前面掀開簾子問沈青,“你聽見了?”

“聽見了。”沈青穩穩駕着車,聲音在風裏顯得有些破碎,“姜家妹妹不必害怕,我讓底下人找到你舅舅敲打一番,不會再叫他為難你的。”

這種無賴,對上姜雲錦這種小乖乖自然是不舍得放手。

但若是遇上更不講理的,只怕立刻要化作最知禮守法的禮義人了。

把姜雲錦送回了姜府,順道又去看了看姜老太太,沈嬌卻也覺得有些累了,難得今天沒有去陸府,直接打道回府歇息。

只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心裏總有些挂念着小傻子,忍不住想去看看。

随後就為這個想法随之一驚——

白天才說的不能心疼男人!如今又沒什麽迫切去看他的必要,算了算了。

不想夜裏居然下起了小雪,第二日推開門便覺出凜然寒意氣,前方花園已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看起來如夢似幻。

沈嬌自小長在盛州,沒見過這麽大的雪,簡直歡喜極了,直接打發人去給學堂裏告假,先和沈青堆了個好看的雪人,接着就興致勃勃地出門去陸府看看小傻子。

現如今一想起小傻子,她就會莫名其妙的覺得心情放松,心裏難受的時候想去看看他,此刻下了雪她難得高興,亦是第一時間就想去看小傻子。

看看他那邊少不少過冬的衣物,亦算個正當的由頭。

只是來到門口時,卻碰着了趙玔。

趙玔他顯然是正在等沈嬌,巴巴地看她,“姑娘要去哪裏?”

他不太關心沈嬌要去哪裏,第二句話才是他的本意,咬着牙說,“我們大人為官多年從未告假,此時病了,一連在床上躺了兩天。姑娘……趙玔給你磕頭了,求你去看看他吧!”

沈嬌卻只是淡淡反問他:“誰是你家大人?”

林景珩那狼心狗肺的東西,居然能有這麽忠臣的仆人,想來也是他會裝模作樣,讓沈嬌看了卻更有氣。

如今看着趙玔這蠢樣,總讓她想起自己當時被蒙蔽之時,不聽勸也不講理,一門心思撲在林景珩身上,當真是個十足的蠢貨。

說得難聽些,便是犯賤。

趙玔一時語塞,他在屋外蹲守沈嬌多時,此時被凍得嘴唇有些發紫,可憐兮兮道:“我錯了,我現如今是姑娘的人,方才一時心急忘了改口,姑娘且饒我一次罷。”

“混賬東西。”襄金低低罵了聲,又給他使眼色,“上次被青哥兒罰的還不夠嗎?還不快滾!”

沈嬌拿眼睛斜她,反而噗嗤笑了聲,饒有興致道:“喲,我這小金寶貝,有意護着他呀。”

“……扯到我身上做什麽呢。”襄金氣得撂開扶着她的手,“我不說話了。”

茜玉笑嘻嘻随着說道:“小金寶貝的心事讓人看出來了,素日裏一向伶牙俐齒的,這回子卻連話都說不利索。”

連趙玔都被鬧了個大紅臉,他就想不明白,這沈姑娘也是個千金小姐,怎麽從來就都沒有任何忸捏害羞的時候。

若是尋常小姐說出這種話來,那自然是不妥,可是在沈姑娘嘴裏說出來,又那麽自然而嬌俏,他不由得露出個讨好的笑,“姑娘別打趣小的了,我今兒豁出去一條命不要了,也還是請您去看看林大人,他對姑娘你可是……”

“——沈姑娘。”一聲柔柔的呼喚,打斷了趙玔,又幫他補上,“聽聞沈姑娘為了妾,與林大人生了間隙,妾特此前來與沈姑娘解開誤會。”

不知道趙瀾兒她在門後聽了多久,此刻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多有打擾,還請沈姑娘見諒。”

趙玔他本就在門外正攔着沈嬌,此刻忙不疊往旁邊讓了讓,用餘光打量着這個趙瀾兒,嘴唇不安地抿緊。

沈嬌扶住茜玉的手,亦是不自覺抓緊了些。

上一世,趙瀾兒也曾這樣找過她,卻是為了沈青,說一些有的沒的許多話。

沈嬌當時覺得惡心,直白地刺過她幾句,不想這趙瀾兒回去之後便哭了一場,活活病了大半月。

徹底将他們沈家姐弟欺淩弱無辜的女子一事坐實。

“犯不着,我們家大人同趙大家沒有半分關聯,只是有幾次辦案子時見過您幾面。”趙玔起身,離得趙瀾兒遠了些,不冷不淡說道,“趙大家這樣的身份,本不配來我們沈府,更不配口口聲聲說林大人和我們姑娘什麽,‘為了你而生了間隙’,還請您自重!”

“你這奴才——!”趙瀾兒身旁婢女怒氣沖沖瞪了他一眼,又讓趙瀾兒淡淡止住。

她看向沈嬌的眼神充滿了不安與遲疑,“這位小哥說得對,妾身今日确實不大妥當……”

話鋒一轉,她的目光旋即變得有些熱切:“可是沈姑娘,瀾兒是罪臣趙家之後,有些事情,瀾兒不得不提醒您,您——”

雖說此時沈府的門口并沒有其他人在,但趙瀾兒還是四下裏看了一圈,接着微微搖頭。

她想告訴自己,陸清顯的事情。

沈嬌此時再冷靜不過,甚至心中忽而一個激靈,總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上輩子的趙瀾兒,就一直在暗示自己這點。

那時又是扯什麽典故,又是暗示沈嬌前往陸府去勘察,再就是扯陸清顯的身份。

而沈嬌她……根本沒聽懂趙瀾兒的暗示。

也幸好是她性子太直聽不懂,否則依着她上輩子的性情,若是被趙瀾兒牽着鼻子走,只怕是立刻就要上報給太後,而後自以為是的‘斬草除根’。

如此一來,等新皇登基後,她能不能活過三天都還未知呢。

好生歹毒的一人。

“你要說什麽?”沈嬌露出了個困惑的表情,“有什麽事情,不方便你當場說嗎?”

語畢她利落地轉身,“和林大人有關?那就進來說吧。”

她走得急,不給趙瀾兒拒絕的機會,找了間前廳的耳房将她請進來,淡淡說道:“說吧。”

趙瀾兒身旁還跟着個婢女,偷偷看沈嬌的臉色,有些納罕——沈嬌一向厭惡趙瀾兒,今日态度如此和善?

沈嬌卻沖着她笑,雖說日頭正是大亮,沈姑娘又生了這麽一張豔然至極的臉,可這一笑,卻總讓那婢女心裏發憷。

茜玉也跟着進來,将房門輕輕關上。

如此,這裏也就剩了四個人。

沈嬌輕輕撣了撣自己衣角上的雪花,聲音透着些悶,“你要說什麽?快點說罷。”

手心居然微微沁出了汗,她輕咳了兩聲。

趙瀾兒微微垂着眼睛,“沈姑娘,你竟不嫌棄妾身,願意讓妾身過府,此等心胸是尋常姑娘家都沒有的。”

一通誇獎,尋常人大概是要自謙兩句,可惜沈嬌只是理所當然點點頭,“這是自然,少說這些廢話。”

趙瀾兒悶了一瞬,又對她露出了個微笑,“沈姑娘心直口快,妾身也不同您繞彎子,妾身是罪臣趙家之後,當年因為四皇子之事受到了牽連。也因此自然的對前些月,那陸府的事情多注意了些。”

這蠢貨心急,以至于說得太直白了。

沈嬌不動聲色地望了下緊閉的大門,暗自想着:因為今天是關起門來說話,趙瀾兒也就用不着拐彎抹角的,直接要來挑動她沈嬌這把刀。

——可惜。

趙瀾兒殷切上前一步:“沈姑娘,你近幾日也時常出入陸府,難道就沒注意到有什麽不對之處嗎?”

沈嬌想了想。

“我知道了。”她面色凝重,“你上次跟我說的那些,我也都明白,不用你再多說些什麽,我心裏曉得。”

可惜,趙瀾兒身旁的這個婢女,原來是新帝放下的眼線。

她會将今日趙瀾兒挑撥的言語如實告知。

沈嬌幾乎有些幸災樂禍了,萬萬沒想到前兩天自己順手栽贓陷害的事情居然成了真,這下沒有的事情也坐實成有了。

心上人為了一己私欲要壞事情,看林景珩他怎麽辦。

沈嬌這話讓趙瀾兒有些聽不明白,她略有遲疑,那沈嬌卻已經開了門高聲叫人,不由分說地将她們主仆二人轟出了府裏。

趕走趙瀾兒,沈嬌幾乎神清氣爽,想了想,又吩咐人去找了根千年老參,帶着前去看望林景珩。

她就是心胸狹窄,看不得林景珩和趙瀾兒這兩人夫唱婦随的,一有機會就忍不住要想着去添把火。

馬車立刻改了道,在大雪初停的時節,載着一身粉衣、高高興興的沈嬌去往了林府。

陸清顯得知消息略晚了些,但也只是平靜地點點頭。

他今日特意沒出府,只是一昧等着沈嬌。雖說不曾有什麽約定,但也算是頭一次嘗到被人閃了的滋味,不僅産生了些許新奇之感。

“原來是趙家後人搞得鬼。”他抖抖肩上的雪,眸子裏似乎也映出了前方的一片白,微微笑着:“肯信傳國玉玺這鬼話,也算他林景珩多情了。”

這趙瀾兒喜歡做些明目張膽的小動作,竟也能拿捏住林景珩。

他早告誡過林景珩幾回,只是一個人的本性并非三言兩語便可左右的,如今這樣,他也懶得再管。

可是——

陸清顯輕輕歪了下頭,忍不住出聲問道,“沈姑娘為何不思量着殺我呢。”

她是三公主的後人,又依附着如今的皇室。對于陸清顯這樣一個有威脅性的身份,本應該立即斬草除根才是。

對面的屬下難得被詢問,于是赫然開口,“沈嬌此人,必是有大圖謀!”

比殺了四皇子後代保全自身權勢的,還要來的更大更有野心的那種圖謀!

只是他一時想不明白沈嬌究竟圖謀些什麽,想來還是得讓公子多費心,探查清楚才好。

陸清顯深以為然。

他幽幽嘆氣,“看來,這沈嬌确然是貪圖我的美貌了。”

“咳——!”對面那人被茶水嗆得要死,劇烈地咳嗽兩聲,察覺到陸清顯略有嫌棄的眼神,慌忙擦拭幹淨桌子,結結巴巴着告退了。

坐在車上前往林府的沈嬌,此刻卻有些後悔。

——千年老參太貴啦,她府裏的可都是些好東西,說是千年那便一年都不會打折扣,這玩意少說值當百兩黃金,還有價無市的。

她一向大方,可是現在一想到要送給林景珩那賤人,沈嬌只覺得心裏在滴血。

上輩子自己病如山倒的時候,茜玉當了自己的嫁妝才能為她抓一幅齊了的藥方,一想到這,沈嬌便立刻抓來了那千年老參,遞給了茜玉,言簡意赅道:“送你好了。”

“我要這作甚。”茜玉躲開了身子,莫名其妙道:“這不是要給林大人的嗎?”

沈嬌轉了轉眼珠子,“他不配。”

而後,她探出身,把東西塞給了随行的小厮,“拿去陸府,給陸清顯吃吧。”

東西不好再拿回家去,還不如送給小病秧子,叫他多點活氣呢。

随手拔了頭上一根素淨的玉簪子,式樣倒是男女皆宜的,讓襄金找盒子收起來,便算作是沈嬌帶着的禮物了。

驅車的趙玔心裏看了着急,卻也一句話都不敢說,只好寬慰自己:沈姑娘心裏到底還是有林大人的,只要這兩人和和氣氣的,都把話說開便好了。

一到林府大門,趙玔撂下一句“我來給姑娘傳話。”忙不疊地就竄進去,直奔着後院林景珩居所而去,還沒到院門,便火急火燎的喊道:“林大人,林大人!大雪的時節裏,沈姑娘來看你啦。”

林景珩正在書房裏看書,不過有些心不在焉的,似乎是在出神。

趙玔這急迫的一聲聲恍若悶雷,讓林景珩一時失了神。

“林大人!”林宅的人都認得趙玔,他一路暢通無阻,已經推開了書房的門,果真逮到了林景珩,立刻上前跪着給他行禮,喘着氣小聲催道:“我親眼瞧見沈姑娘拔了頭上珍惜又貼身的玉簪要來送你,姑娘心裏是有你的啊,您快去前廳接接她,可別冷着她了。”

今日确實是冷。

林景珩低低咳嗽了聲,竟是有些反應不及,只略帶遲疑,“沈嬌來了?”

她居然還肯來。

趙玔一張巧嘴立時叭叭叭了起來,“一聽說大人你病在家裏,沈姑娘面上不顯,心裏卻是十足在意的呀。可恨那個趙瀾兒總是挑撥離間,今日又巴巴地來找沈姑娘……我說大人喲!沈姑娘她天真無邪的,看不明白那瘦馬的歹毒之處,難道您也看不出嗎!?”

林景珩微不可見地皺眉:“趙瀾兒去找她了?”

當年四皇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這趙家是四皇子陣營中最為慘烈的一門,最後落下了個滿門抄斬,獨女趙瀾兒也被充作官妓的下場。

趙瀾兒她……負不得。

可若是她如此執意要針對沈嬌,甚至想挑撥沈嬌做出無可挽回的錯事,那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景珩不喜歡下雪,此時卻只覺得這踏雪的綿密細碎的聲響分外動聽,越是靠近前廳,他走得越慢。

趙玔急得恨不得要拽他,“林大人,沈姑娘等着呢,你快些。”

說着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一拍自己的腦門,笑嘻嘻說道:“是我糊塗,是我糊塗,您再慢些,最好做出個一瘸一拐的模樣……”

林景珩微微嘆氣:“趙玔。”

只是,也幸而有趙玔在說這些胡話,将他心中那點不安與焦灼輕輕驅散。

他要見沈姑娘了。

這個念頭在心裏不斷地打着轉,本來微弱,卻是逐漸壯大、不斷轉圜,直至塞滿了他的心中,令他幾乎有生出了心魔的錯覺。

強壓着這股悸動,林景珩溫和地敲了敲門框,提醒屋內的沈嬌,“沈姑娘。”

他含笑問道:“這麽冷的天氣,你怎麽來了?”

沈嬌原來是在看屋子裏一個半人高、鑲滿了玉石的七彩琉璃瓶,因為她記起來這玩意原本是自己的。

多麽漂亮又值錢的寶貝,她當時腦子到底是怎麽了!居然巴巴地送了林景珩。

轉身看向林景珩時,沈嬌便帶上了些許不悅,不客氣道:“趙瀾兒剛來又找我,拐彎抹角的提醒了我一些事情。正好林大人前些日子提醒過我,我便特來告知林大人。”

她說得是陸清顯一事,林景珩卻不合時宜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

半個月之前,林景珩還為了沈嬌的‘胡鬧’‘不懂事’,而困擾不已。

如今,他看着沈嬌因為吃醋而氣鼓鼓的臉,卻只覺一陣快慰,甚至生出了不少可恥之心。

原來沈嬌如此在意他。

迎着沈嬌莫名的眼神,林景珩慢慢坐到她對面,同時示意沈嬌坐下,“坐吧,有話慢慢說。”

屋外是漫天的風雪,屋裏卻是暖意融融,舒适得讓人幾乎要眯起眼睛。

他溫言道:“不急。”

仆人端上來的是去年的陳茶,透着一股子澀味,沈嬌只抿了一口便皺眉放下,“趙瀾兒她——”

林景珩卻在此時開口,“靈玉,替沈姑娘沏一盞春雪墨茶來。”

他略有些吃力地俯身,拿走了沈嬌身前的陳茶,“見笑了,府裏平日喝得茶水不好,怠慢了你。”

大概是真傷着了。

回去坐穩後,他還低低咳嗽了兩聲,而且看方才他走過來的姿勢也略有些僵硬,不知以後會不會落下病根。

沈嬌轉了下眼睛,她想到什麽便直接開口,“罷了,我先替阿青賠個不是,林大人你……應該不會同他計較的罷?”

就算是要計……景珩現如今是仰仗着太後和小皇帝的人,太後又那麽寵愛她,所以……就算是他要計較,那也沒門。

只是說出來難免有些心虛,說完後便偷偷斜眼瞄着林景珩的臉色。

對方形容自如,只是微微颔首,“無妨,那日是林某一時間唐突了,沈公子沒做錯什麽。”

那就好。

本來她是想來告那個趙瀾兒的狀,可說完這句之後,沈嬌反倒有些有些覺出不自在了,暗道還不如去找小傻子玩。

“林大人,這是我們姑娘的賠禮。”好在襄金察言觀色,雙手捧着将那禮盒遞來,“還望您的身子能早些好起來。”

玉簪子不大值錢,沈嬌也不過是順手一拿。可林景珩接過去的動作卻十分尊重,他長久凝視着這禮盒,驀地伸手輕輕拂過那黑漆盒的光潔表面,只覺觸手溫潤,像極了沈嬌濕漉漉的眼睛。

沈嬌還在偷偷看他,林景珩卻坦然望向了她,含笑說道:“多謝沈姑娘。”

此時那什麽春雪墨茶也終于被捧了上來,沈嬌不自在地拿起來便喝,雖然茶水略有些燙,然而聞着這股幽香,她卻驟然瞪大了眼睛,“這可是滄州那邊的墨茶,千金也難求一錢,林景珩你貪污啦?”

就連她家裏也不過才堪堪得了二兩,被她孝敬給了太後娘娘,自己想喝也沒處喝,居然能在林景珩這裏嘗到。

他一個窮鬼,哪兒來這麽貴的東西。

林景珩緩緩放下了手裏的禮盒,對瞪着眼睛的沈嬌輕聲說道:“……沈姑娘,林某正是滄州出身的人,家中是有族人務農種茶的。”

語畢又溫和的笑了笑,染了病氣的眸子似乎也在瞬時有些發亮,“你擔心我貪.污受賄?”

沈嬌慢吞吞的‘哦’了一聲,記起來這林景珩确實是在滄州那邊長大。

其實他本該是京城陸府中的嫡子,為了這四皇子的後人甘願如此,也算是盡心盡力、鞠躬盡瘁了。

茶香襲人,沈嬌忍不住喝了幾口,一股悠然的香氣在胸口蕩開,暖洋洋地升入喉間,又帶出了些許澀意,被她悉數咽下。

炭火‘噼啪’聲不斷地擾人神思,林景珩也淡淡陪着她喝了半盞茶,他指骨修長靈活,無意識的在紅木桌面上點了點,“沈姑娘,你能否給我一些時間。”

沈嬌不明所以。

只是她本來松垮着的脊背卻悄悄挺直了,像是感知到了什麽,突然咬了下舌尖。

林景珩只是溫潤地望着她,“……會再讓你受委屈。”

他緩緩說道:“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

——成了。

趙玔幾乎喜不自勝,在門外重重跺腳: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和襄金的情誼也算水到渠成,恨不得立時去放些應景的炮仗來。

只是沈姑娘她素日裏一向是個直白性子,這會子居然也知道害羞,只是長久地悶着,久得讓人幾乎等不及了,才輕輕開口,“那我究竟要等到幾時呢?”

她又慢條斯理問道:“你不讓我受委屈?那你說,你又能做到什麽份上。”

她的語氣沒有半分的寬宥,冷靜到近乎殘忍,甚至帶上了微微的笑意,“我天生尊貴,唯一不順心的就是那趙瀾兒。林大人,你能替我殺了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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