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景珩卻也制不住沈嬌,最終沈嬌她是被兩個小書童活生生地拉開,她那時打得正來勁舍不得住手,被架起拉開時還撲棱着狠狠向前面踹了幾腳,大約是踹到了林景珩,冷不丁地讓他攥住了腳腕。
他的掌心溫度太高,雖然隔着一層羅襪,卻也幾乎讓沈嬌一時覺得被燙了下似的,立刻縮回了腳。
被他碰到的地方,只覺出一陣難言的綿綿痛楚。
李如卿只是一直捂着臉,上氣不接下氣地嗚嗚哭着。姜雲錦為難地看看她,又看看沈嬌,最後還是默不作聲地蹲下了身子,默默拍拍李如卿的背安慰她。
林景珩總算是将這兩人分開,暫時地控制住了場面,随即便是嘆了口氣:“這是怎麽回事?”
“李如卿先動得手,大家可都看見了!”沈嬌不由分說告狀,這時候對上了林景珩倒是鮮活不已,再沒之前那要死不活尖酸刻薄的樣子,還原地崩了兩下,又把自己的腦殼湊過去指指點點着,“我的腦門被她拿滾燙的手爐砸破了,只要差上那麽一點,我就要被她砸死了!”
一旁的小厮下意識瞄了眼,嘀咕道:“怎麽沒見着傷口呢……”
反而是那李如卿腦門上被打出了兩個大包,看着都疼。
沈嬌面不改色,沖林景珩嚷嚷着:“我身體好,剛剛已經愈合了,都賴你來得太遲。”
她本是一貫在無理取鬧,林景珩知道的。
可沈嬌就這麽理直氣壯的湊過來,噘着嘴要人給她讨公道,如此自然而順當,就像是一顆火球撞進了自己的心裏,将他的五髒肺腑全數點燃。
李如卿只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麽丢人過,平日裏也算是心高氣傲牙尖嘴利,現在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斷斷續續的哭着,又被沈嬌惡狠狠威脅了聲,“你再哭試試?!”
李如卿猝不及防打了個哭嗝,當真是慢慢收了聲。
姜雲錦又站起來默默來到沈嬌身旁,尴尬地拉了下她的衣角,“沈姐姐,你先坐着歇會兒吧。”
莫要再火上澆油了。
林景珩他沒說話,正在以仔細又嚴格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沈嬌,确定了沈嬌并沒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之後,才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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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考慮了會兒,才緩緩開口說道:“此事可大可小,李姑娘,我們已經差人去請你家的長輩來了。太後娘娘她下午趕回,屆時将一并裁決。”
事情牽扯到了兩個身份尊貴的貴族小姐,哪怕林景珩他又是城中令,又是教學的先生,也不能夠随意定奪。
将口吻放得溫和一些,林景珩的聲音帶有安撫意味,“在此之前,先請二位姑娘留在學堂中,暫且休息一會兒。”
李如卿抽了下鼻子,遲疑問道:“你們去我家裏找人了?”
她家的長輩卻大多不在家裏,今日恰逢她家祭祖,原先她也是需要下學後便趕去都城外的祖廟,家裏如今只剩了個叔叔輩的人因為腿瘸了,不便遠出祭祖。
林景珩點點頭,“正是。”
說完又無奈看向沈嬌,“沈姑娘,你先去南廂房裏歇一會兒。”
她因為情緒激動,現在的臉頰像是熟透了的紅漿果,此刻瞪大了眼睛,做出十足氣勢的模樣,偏偏下颌那處又讓李如卿那尖銳的指甲抓了下,刺眼的紅痕自白生生的脖頸處蔓延上來,又平添了幾分可憐。
林景珩移開了目光,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看向茜玉懷裏的那小白狗,“這是……”
“這是我的小玩偶。”沈嬌面不改色擋在了茜玉的身前,鎮定同林景珩對望,“怎麽了嗎?”
不巧這小陸清顯大概是餓了,在她身後發出了嗚嗚的咽聲,還伸着爪子想扒拉前面的沈嬌,便讓茜玉慌忙塞了回去。
李如卿冷冷擦了下眼角,不耐煩推開了丫鬟扶着的手,自己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整理了下略有淩亂的衣服和頭發。
她雖不屑像沈嬌一般惡人先告狀,卻也不能吃悶虧,冷聲說道,“沈嬌,分明是你故意讓這狗咬我……”
“你變.态!你趁我睡着偷看我,還靠那麽近吓到了我的陸……我的小白。”沈嬌唇齒利索道,“誰知道你當時想幹嘛呢?”
又來了,李如卿幾乎被她氣得渾身發抖。沈嬌這下可算是知道她就吃這套了,摩拳擦掌地還想再補上兩句,讓林景珩不輕不重地斥責了聲,“沈嬌,休要胡言亂語!”
迅速将這兩人分開,隔開在了南北兩間耳房中,林景珩這才定了定神,他是拖着病軀來得,坐定後便連連咳嗽了兩聲。
姜雲錦還留在學堂中,略有些擔憂地問他,“先生,你身子可還好?”
“不妨事。”林景珩沖她溫和地點了點頭,“雲錦,先生知道你一向是有公道的人。你來告訴我,今日這出事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還有。”他輕描淡寫地補上一句,“沈嬌為何下了那麽重的死手?險些讓李姑娘破了相,難道是李姑娘口無遮攔,又像前日那般說了些什麽不妥之語?”
姜雲錦嘆了口氣,“都是些誤會,那小狗是個畜生什麽都不懂,李姐姐卻一貫恐懼小狗小貓這些。至于沈姐姐她後來下了重手,大約……”
說到這裏,她反而一怔,下意識望向先生。
先生只是鎮定地坐在太師椅上,一雙眸子沉靜而溫和,看不出什麽情緒。
“大約是因為,”姜雲錦垂下眼睛,“她記恨李姐姐。記恨李姐姐前日不敬尊長,罵了先生一句罷。”
林景珩嘴角淡淡揚起,又很快平複,只是颔首道,“你是個好孩子,先回去,不要被這件事牽連到。”
這兩個一向驕縱的天之嬌女,不顧名聲在學堂中打架,自然是沒人敢說什麽,但姜雲錦這樣一個處處小心的孤女,卻不适宜牽扯太深。
知道先生會将事情處理好,姜雲錦也就輕聲告退。
外頭實在是太冷,寒風像是刀子一般刮在了臉上。
姜雲錦思量再三,還是暫且披上了沈嬌上課前給她的狐皮大氅,她快步穿行過雪地,身影逐漸消失不見。
北邊耳房的李如卿已經洗過了臉,她此刻面如寒霜,默然不語坐在了窗戶邊,出神地凝視着姜雲錦消失的那處地方。
“沈嬌實在是太愚鈍了。”身邊的丫鬟默默說道,“這麽珍貴的狐皮大氅,她倒是敢送,那姜雲錦敢穿嗎?”
蠢人做不好事情,她沈嬌倒是覺得自己為姜雲錦好了,可一方面送得東西于人無用,另一方面還替她招致了記恨。
姜雲錦是寄人籬下的孤女,穿得比正經貴族小姐還要貴氣,這哪怕一時間面子上過得去了,卻也難免讓人背地裏嘀咕兩句。
臂如那忠遠侯府二房家的長女。
“姜家姑娘今日倒是攔了那悍婦幾下,不然咱們姑娘恐怕……”另一人小心翼翼道,察言觀色着将話補全,“雖說這姜雲錦平日裏倒讨厭,不過為顯得姑娘大度,咱們不如撿幾件破爛冬衣悄悄送給她平日裏穿着,省得她看着可憐,再給凍死了。”
李如卿厭惡地閉了下眼睛,“随你們去吧。”
她心亂如麻,只是重重嘆了口氣,“四叔叔怎麽還不到!”
此時,沈嬌已經悄悄翻出了窗子,又鑽了個狗洞,灰頭土臉的總算是來到了外邊。
倒不是她理虧,只是她害怕陸清顯小命不保——這幫人才不會操心一條小狗的命,李如卿紅口白牙非要說這狗咬了她,那這小白狗給打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陸清顯呀。”沈嬌慢慢嘆了口氣,“你怎地如此命途多慘呢。”
她還是老老實實放家裏藏着養吧。
“……是命途多舛。”襄金按了下太陽穴嘆氣,“還有,方才在學堂裏我不好明說,但是姑娘呀你不該把自己的衣服送給姜小姐。”
沈嬌皺了下眉頭,“你想要那個啊?回頭讓裁縫再給你做一件就是了。”
三人是悄悄溜出來的,也不好坐上自己的馬車招搖,只是貼着道旁步行回家。
天冷,街上人也少,襄金沖手心裏哈了哈氣,失聲笑道,“您倒是能送我,可我一個丫鬟,我敢把價值千金的狐皮大氅穿在身上招搖嗎?”
“……噢,你說得對呀!”沈嬌懊惱拍了下自己的頭,“怪不得當時姜妹妹的臉色有點遲疑,幸好你看明白了。咱們回去再挑幾件樸素些的冬衣送給她吧。”
“對她那麽好做什麽呢。”茜玉抱着小白狗,嘴快道:“我看那姜家姑娘,今天拉架的時候分明是偏着李如卿的。”
望向李如卿腦門上那兩個大包的眼神,可是充滿了心疼。
襄金也是若有所思:“這兩人是有些不對勁,李如卿表面上欺負人,但每次刻薄姜家姑娘的時候,那語氣裏也聽不出什麽惡意。”
不像秦昭平,感覺牙齒裏都淬了毒一樣。
只有沈嬌聽得一愣一愣,“你兩是怎麽知道的?我怎麽就一點都看不出來呢。”
不過她對李如卿倒也沒那麽大的不滿意,上輩子這人下場凄慘,沈嬌總有些同病相憐的意思。
可是既然這人敢來惹她,那她也還是要照打不誤的。
茜玉哈哈笑了聲:“因為姑娘是個小豬呀。”
三人特意挑了條行人稀少、路也狹窄的小道,今日天氣雖冷,日頭卻盛。一路笑笑鬧鬧的走回去也不覺得累,眼看着再有兩條路就能到家了,前方忽而有輛排場尊貴的馬車沖駛而來,若非及時拉了行在外頭的茜玉一把,這丫頭只怕是要活活撞死。
沈嬌來了火,指着前方叉腰罵道:“這是誰家的?!這是誰家的?!趕緊給我滾下來!”
可巧,就在沈嬌話音剛落之時,那前頭兩匹并行着的馬兒便忽而齊齊跪倒在地——它們的前蹄被人用飛刀硬生生的紮了進去,因為吃痛而爆發出了令人頭皮發麻的嘶鳴之聲。
吓得沈嬌面色一白:“我有這麽厲害的烏鴉嘴?”
一息之瞬已是煙塵四起,茜玉和襄金死死抓住了她的手,三人不敢輕舉妄動,只是貼緊在了牆邊,懷裏還抱了個瑟瑟發着抖的小白狗。
耳邊是兵器相碰的叮咚之響,煙彈炸開的濃烈煙霧幾乎讓人無法呼吸,沈嬌奮力咳嗽了兩聲,一片混亂中,她忽而被人抓着了手腕,硬生生的向前拽去。
“救命……”沈嬌尖叫着,那兩個丫頭雖然盡力抓着她,卻完全敵不過向外的力道,她只能被迫被拽走,随後讓人抓在了懷裏,脖頸處貼上了冰冷的刀鋒。
腦海裏一片混沌,沈嬌她汗毛直立,接着是肌膚上的刺痛。
那人沒有動手,反而狼狽地悶哼一聲。
濃烈煙霧已然散去不少,沈嬌被刺激得流出了眼淚,生死攸關之際還是拼命的睜着眼,略過眼前的只有一個宛如刀鑿斧刻般的下巴。
微微揚起,線條優美卻鋒利。
以及他似乎剛剛陷入打鬥之中,胸口的衣裳破開了,露出了小半個胸膛。
雪白的胸膛上有道蜿蜒猙獰的血紅傷口,看起來分外觸目驚心。
身後要殺她的人顯然認得那下巴的主人,刀具被那人輕輕擋了下,便立刻放開了沈嬌,并順勢把她向前一推。
沈嬌跌跌撞撞進了茜玉的懷裏,驚魂未定地喘着氣,又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等她冷靜下來時,這地方的混亂也逐漸靜了下來。
煙塵散盡,她被茜玉輕輕遮住了眼睛:“姑娘,別看。我們快回去。”
沈嬌鎮定拿開了茜玉的手,匆匆掃過前方的場景——
一片屍骸。
就連方才的還在正常行走的路人,都被奪去了性命,屍.體就橫陳在大街上。
更別提方才那輛馬車了,車夫、仆從全數殒命,唯獨那車廂裏的主人不見蹤跡。
如果不是剛剛那個人前來擋了一下,自己只怕也要不明不白的就遭到滅口。
她此刻反而冷靜,出神地凝視着前方:“我認出來了,那馬車是齊國公府裏的。”
李如卿每日上學時乘坐的馬車,也是這樣的式樣。
而方才她險些被抹了脖子的一瞬,在那人靠過來救她一命的同時,她聞見了一股像是混合了青翠的竹葉與松木的幽香。
淡道她幾乎認不出來,可卻又偏偏覺察出:這是陸清顯屋子裏的香。
他的屋子後面是大片的竹林與松樹,久而久之,那屋子裏也帶了這股若有似無的氣味。
“我們回家。”沈嬌撐着地面爬起來,“快走,就當沒看見。回去之後,你們什麽都不要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