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趙骊嬌初見蘇二錘時,只在大雨泥濘中看到一個蜷縮着的模糊身影,後來小少年臉上的污泥就沒幹過,一路上風塵仆仆便越來越狼狽,在她的印象裏蘇二錘就是一個髒兮兮的泥孩子。
是以當她見着白白淨淨的小郎君時,心裏的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是哪家少年郎如此俊俏。
而她第一反應,便是這少年郎是張之潤給她準備的,只是,這個小郎君年紀未免太小了些。
這種事在京城很是平常,那些人為了讨好她沒少往公主府裏送小郎君,她那時瞧那小郎君着實可憐便将人收下,誰知後頭竟猶如洪水破了道口子再也止不住。雖然後頭再未收過一個,卻仍架不住那些人打着各種幌子往她公主府塞人。
但,這不像是張之潤會做的事。
“殿下。”趙骊嬌一怔,這聲音…
蘇二錘!
公主又盯着人看了半晌,總算将他與那髒兮兮的泥孩子重合,她心中頗為氣惱,她剛剛竟将他當作…
趙骊嬌潋了心神,皺眉:“你做什麽。”
蘇二錘抿着嘴雙手緊緊揪着衣角:“來給公主殿下請罪。”
所以,他這是知道了她是公主。
趙骊嬌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你何罪之有?”
蘇二錘不敢去看趙骊嬌,擡頭後也只敢平視,入眼的是公主華麗的衣裳與纖細的腰身,腰封上還挂着一塊的玉佩,繡花鞋上嵌着一顆碩大的珠子,都是他從未見過的貴重之物。
公主高貴不可侵犯。
蘇二錘想到自己對公主三番五次的冒犯越發心慌,他咬咬唇壯起膽子道:
“我…我之前不知殿下身份,冒犯了殿下,特…特來請罪。”他剛剛問帶他沐浴的那位哥哥得罪了殿下該如何,那哥哥說應當來請罪,所以他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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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骊嬌安靜的瞧着他不說話,蘇二錘一顆心砰砰的跳,有些……心虛。
營帳外的動靜吸引力不少人,雖都不敢湊上去但少不得偷偷觀望,唐钊香凝二人也不遠不近的立着看戲。
張之潤只瞟了眼後便垂下頭,他之前在京城時從未見過這位小少年,原以為這是後入府的公子,可又瞧着那年歲不大像,不過眼下氣氛有些微妙,他也不敢貿然去問。
過了許久,才見趙骊嬌屈膝半蹲在蘇二錘面前,直視着他:“好本事啊,敢同本宮耍心機。”
這話一出,蘇二錘霎時蔫了,頭越來越低,他就知道他這點小九九肯定瞞不過殿下。他大張旗鼓跪在這裏請罪,一是希望殿下看在他态度乖覺誠懇的份上從輕處罰,二是因為在姑蘇刺史等官兵眼裏他是陪着殿下同生共死過來的,若這個時候殿下殺了他,定會讓下屬寒心,所以他才敢來搏一搏。
但是,好像失敗了。
少年公主看着小少年發紅的耳朵和濕潤的頭發不耐煩:“你就讓本宮看你的頭發?”
蘇二錘慌忙擡頭,趙骊嬌措不及防沒來得及退開,二人之間竟只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蘇二錘這下不僅耳朵紅,臉和脖子都瞬間與那天邊兒晚霞一個顏色,他一直都知道殿下好看,可卻沒想到會如此好看。
他沒讀過書想不出什麽詞來形容,最多只能用仙女二字來比喻,那股屬于女郎的香味撲面而來,蘇二錘一顆小心髒砰砰直跳,他傻愣的看着趙骊嬌竟不知該要如何。
趙骊嬌也有片刻怔愣,她沒料到這泥孩子會突然擡頭,小少年的臉在眼前放大,她幹脆凝了神細細打量,除了膚色不好看以外愣是沒在這人臉上找出一絲瑕疵,待好生嬌養後,他日長開必是絕色。
“還看?”瞧着小少年已面紅耳赤,公主涼涼的道。
蘇二錘又慌亂低了頭,再也不敢去看公主。
趙骊嬌起身時撂下一句:“看在你琴川有功的份上便饒了你,若有下次便把你喂狼!”
當然也不可能有下次,回到姑蘇他們這一生都不會再相見。
蘇二錘欣喜若狂,連忙磕頭:“謝殿下。”
張之潤見趙骊嬌踱步走來趕緊迎上去:“殿下,馬車已備好,可是現在出發?”
趙骊嬌點頭:“嗯。”現在還不在姑蘇地界,難保不會再生出旁的事端,只有到了姑蘇城內才能徹底安心。
馬車只有一輛,就連張之潤都是騎的馬,蘇二錘自然是不可能有坐馬車的殊榮,他立在馬前愁眉苦臉,某處如今還隐隐作痛,他實在不想再乘馬,唐钊趁着他愣神間已一把将人拉了上去,還随口說了句:“在京城不論女郎還是兒郎都是會騎術的。”
說完又覺不對,以蘇二錘的處境他這輩子都不會去京城,遂後半句讓蘇二錘習馬的話便收了回去,然蘇二錘卻聽進了心裏,他一聲不吭的坐在後頭,仔細的觀察唐钊是如何騎行。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用不上,可心底裏就是有一股氣憋着,如果可以選擇他也想有個更好的活法,也想與他們一樣英姿飒爽的在馬背上潇灑肆意。
小少年陷入沉思,就連那處好像也沒那麽疼了。
未免再出狀況一隊人馬連夜疾行,到姑蘇城時天已經大亮了,蘇二錘趴在唐钊背上昏昏欲睡,馬兒停下嘶鳴才将他驚醒。
睜開眼入目處是一片高牆青磚,青磚道上僅有兩座府邸且相隔甚遠,蘇二錘擡頭看着那燙金的公主府三字,心中的自卑感越發深厚。
這是小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他與他們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即使他們曾共患難,曾一路并肩而行,可如今也已是天地雲泥之差。
這是他窮極一生都觸碰不到的奢華與尊貴。
唐钊早早請示過趙骊嬌,是以馬兒剛剛停下他便喚來一個侍衛送蘇二錘回家,蘇二錘跪在趙骊嬌的馬車前磕頭謝了恩,才随着那侍衛離去。
等人走遠了,趙骊嬌才漫不經心的将黏在人背上的目光收回來,下了馬車踏進公主府後,便見幾十婢女仆從齊齊跪下:“恭迎公主殿下。”
趙骊嬌知道這是張之潤為她準備的,淡淡喚了聲:“起。”
連續半個月的生死掙紮,趙骊嬌早已身心疲憊,此時揪着的心終于松弛,張之潤瞧見趙骊嬌臉上的疲态,恭敬作揖:“殿下先稍作休憩,臣為殿下備了接風晚宴。”
趙骊嬌嗯了聲:“辛苦張大人。”這句話說的倒是真心實意,張之潤這一路的安排極為妥帖,這公主府更是費了不少的心思,裏頭的格局與她京城的公主府別無二致,趙骊嬌神态略微舒緩:“張大人有心了。”
張之潤低頭淺笑:“殿下喜歡便好,若有需要盡可吩咐微臣。”思慮半晌後他還是道了句:“殿下可放心休憩,微臣定不會讓人擾了殿下清靜。”
他原本是想要安撫趙骊嬌幾句,可話臨到嘴邊卻又覺得不妥,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何以讓他一個臣子去寬慰,且這位殿下向來驕傲肆意,定是不喜歡被人同情的,即使他沒有這個意思,可一旦安撫的話出了口也就會變了味兒。
張之潤的進退有度讓趙骊嬌倍感舒适:張大人思慮周全,本宮自是放心。”
張之潤離開後,趙骊嬌并沒有立刻入寝殿,而是喚來唐钊讓他去放了消息,唐钊身子一僵後沉聲應下,他與殿下存着相同的僥幸,或許原濘他們還有人活着呢。
趙骊嬌沒讓香凝伺候,而是指了兩個婢女給香凝:“日後你們便跟在香凝身邊。”在京城公主府,她的六個侍女也都各自有兩個貼身的小丫頭使喚,到了這裏她自然也不想委屈了香凝,且如今她只剩她一個了。
兩個婢女屈膝應下,香凝知道趙骊嬌這是要歇了,遂恭敬退下,半個多月的高度緊繃她的确有些吃不消,是以連房門都沒讓兩個婢女入便徑自歇下。
趙骊嬌讓婢女伺候她洗漱後就将人禀退,躺在榻上半醒半夢間還在擔憂着舅舅與幼弟的安危,不知他們此時可到了陵安,路途可有險境,許是真的太過疲乏,趙骊嬌沒思慮太久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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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皇帝只立過一位皇後,便是嘉寧後唐氏,嘉寧皇後過世後後宮主位便空懸至今,嘉寧皇後膝下有三子,太子趙禹,嫡公主趙骊嬌,六殿下子趙鶴。
一月前,太子領兵在邊關退敵卻不慎遭遇陷害進了宗人府,國舅爺唐靖乃嘉寧皇後的嫡親兄長,本在京城任職尚書令,因太子一案受了牽連被貶回陵安老家任刺史。
唐靖與趙骊嬌幾乎是同時離開的京城,姑蘇城與陵安只有兩城之隔,兩方人馬行走的路線卻完全不同,趙骊嬌走的陸路将大半火力吸引,而唐靖則是帶着六皇子連夜輕裝啓程走了水路。
六皇子雖然并未受太子兄長一案牽連且年紀尚小,可他的身份便足矣讓他不能在這場腥風血雨裏全身而退,晉淵立嫡不立長,太子薨逝,六皇子便是晉淵唯一的嫡出皇子。
唐靖與趙骊嬌被迫離京,六皇子無依無靠即使有皇帝相護也不可能躲得過宮裏的明槍暗箭,所以在太子事發時唐靖與趙骊嬌第一時間便将六皇子接出了宮悄然安置在唐兵裏頭。
宮裏那幾位主子沒少借着六皇子失蹤一事發難,可此事皇帝心知肚明,不僅沒阻止趙骊嬌反而還明裏暗裏敲打了那幾位,朝堂之上皇帝對六皇子的失蹤一事不說緣由卻也不讓人繼續追查。
朝上那些老狐貍對六皇子的去處心如明鏡,也都知道這是皇帝有意要護嫡幼子,六皇子如今不過才十二歲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是以各方勢力也樂得在皇帝面前賣乖,不去給皇帝添堵。
那幾位主子不好明着與皇帝作對,只得暗中派人截殺趙骊嬌,誰都知道只要骊安公主與唐靖一死,六皇子不足為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