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端#01
9月2日,淩晨2點35分。
臨海市上方烏雲密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巷內零星落着小雨。耳邊隐約傳來熟悉的音樂聲,空氣中濕潤的土腥摻雜着鐵鏽味和玫瑰香一并鑽進祝安嶼的鼻腔,迫使他張開困倦的雙眼,而眼前忽然金光乍現,又成功使他閉上。
待眼珠适應了眼皮外的光線後,祝安嶼再次睜眼,不禁被眼前虛虛實實的景象驚愣在原地。
他只記得今天是療養院難得的外出日,因為任由自己養的愛犬金龜子撒歡亂跑,導致現在也沒能找到回去的路。他的生物鐘一向很準,到這個時間點已經十分困乏,不過方才他已經從瞌睡中回過神來,神志清醒到連灌五瓶運動飲料的那種。
他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甚至左手五指指尖深陷右臂皮肉中的疼痛都能感知,所以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他的金龜子褪去了灰色蜷曲的毛發,逐漸幻變為雙腿站立。它身高飛速生長着,四肢與腰背舒展為直線,沒過兩分鐘便與自己對視,四只眼睛在方才耀眼的金色光芒後不停閃爍在黑暗中。
此時的金龜子身高約175cm,穿着一件拖至膝蓋的深灰色連帽外套,外套的帽子與它的腦袋緊密貼合,正面拉鏈拉至下颚,上面多了些許線狀污漬,它面部帶着黑色口罩,唯一露出的只有那同圍棋黑子般漆黑的瞳孔和溢出帽檐的淺褐色短發。
盡管它的大部分面容都被遮住,可祝安嶼對那雙眼睛再熟悉不過,正是自己的雙眼。再配合上金龜子的整體形态與呼吸的頻率,簡直是祝安嶼本人!他們的相似程度估計連祝安嶼親媽看了都無法分辨。
面對愛犬變身成自己,祝安嶼覺得他應該害怕或是感到不可思議,可他此時難以擁有這樣的心情。他只覺得自己心跳迅速加快,臉上不自覺浮現出興奮的神色,他好久沒這麽開心了。
“我就知道我沒病!”祝安嶼突然叫出聲來,“果然生物能變幻形體!我看見的都是真的!”
金龜子天生兇殘,除了祝安嶼以外難以和旁人親近,可這種情況即便是祝安嶼,它也被對方一驚一乍的話語吓到,不自覺的身體後弓,右臂擋在身前做出防備的動作。
祝安嶼的快樂沒有停止,他的視線成功落在了金龜子的右手上。只見它手中握着一把在昏暗光線下散發冷光的銀色料理刀,至于刀尖處,一滴一滴落下的除去雨水,還有空氣中鐵鏽味的來源。
鐵鏽味是深紅色,落下融于土地,相信地面一定會留下難以清理的痕跡。祝安嶼很快發現這些和金龜子身上的線狀污漬屬同一種物質,是噴濺上去的。一向喜愛素食的金龜子,身上這些從何而來?
祝安嶼腳步擡起,再次落下時踩到了某樣柔軟的東西。
他額頭泛起冷汗,不敢低頭确認,只覺得一旦看了就無法從金龜子駭人的雙目與刀光中逃離出來。為此他只能繼續憨笑道,“如果金龜子變成了我的話,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變成金龜子?這樣你就可以替我住進療養院,我能重獲自由當一只無憂無慮的小狗了。”
金龜子依舊不語,只是很快的放下防備,圓滾滾的雙眼上下打量祝安嶼,似乎是在判斷他的精神狀況。
“對了,現在幾點了!”祝安嶼冷不防道。
金龜子摸索着口袋,掏出手機沖祝安嶼展示。手機壁紙為灰色泰迪的屏幕上,時間指在了2點43分。
“糟糕這也太晚了,歐陽醫生一定會罵我的!而且我還不認識這裏的路,都怪你帶我亂跑!”
看着祝安嶼擔驚受怕的樣子,金龜子靈光一閃,決定恢複自己的老本行,幫助精神患者重回療養院。
它沖着祝安嶼伸手,祝安嶼沒多想便握住了它濕潤冰冷的“左爪”,兩人一前一後慢慢消失在了小巷子內。而祝安嶼的記憶也只到這裏為止。
... ...
“安嶼?安嶼?現在已經十點了,該起床了。”一道音量逐漸加大的聲音在祝安嶼耳邊響起,使得祝安嶼再次從夢中醒來。
他吃力地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昏暗的病房內。說是病房,可身邊除去測心率的儀器及一個小電視外沒有任何設備,而他病床左側的牆壁是長寬約三米的透明隔斷,隔斷一角貼着九月份的食譜,下面桌子上放置的是類似青椒炒肉的葷菜和一杯牛奶,外面走廊燈光投射進了房間,這是全部的光線來源。至于右邊則是沒有窗戶的牆壁,整面牆上大面積塗鴉了深藍色的顏料,之後又用白色和淺藍色畫了既像魚又似鳥的生物,最後則是用金黃色在最上方畫了兩艘帆船。
別看這像是小孩子亂塗亂畫的東西,其實此乃祝安嶼的大作,他對此滿意到能盯着看一整天。
這個地方是臨海市精神疾病院的附屬療養院的地下一層,名字叫綠島,是用來照顧有重症精神問題的患者所開放的樓層,這裏沒有陽光,病人在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只知道自己的生命不斷流逝着,除去每天固定檢查的主治醫生和護士以外難以接觸外人。
好在這層只有祝安嶼一個人住着。
見祝安嶼聽話起身,歐陽霍這才嘆了口氣,好像是放下了心來,“你平時都是6點準時起床的,今天怎麽一口氣睡到9點?我叫你半天了,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祝安嶼看了一眼帶着深色眼鏡框的歐陽霍,又看了眼牆上挂着的時鐘,時間指在9點04分,他确實沒有這麽晚起來過。
“這不是醫生該對病人說的話吧,”祝安嶼心中這樣想着,嘴上卻問道,“今天幾號?”
歐陽霍明顯一愣,以往祝安嶼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問外界有沒有發生什麽新聞,根本不會在意日期,所以他遲疑兩秒才道,“今天是9月2號,你忘了你昨天才出來和金龜子玩的。”
“那我是幾點回來的?”
“這個...我太清楚,昨天我下午臨時有事出來了,要不我問一下值班護士?但是我估計不超過下午6點,畢竟這裏6點半開晚飯。”
祝安嶼不再言語,要是自己半夜失蹤未歸肯定會引起騷動,可歐陽霍對此事并不知情,難道淩晨發生的事只是自己的夢?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已經不是昨天放風時的連帽衫,而他日常穿的條紋睡衣。他不擅長想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正要下床吃遲來的早餐,忽然歐陽霍口袋裏的電話響起,他對祝安嶼點頭示意,便掏出手機走到角落接通低聲言語着,“您好,是中心醫院晉升院長資質投票的結果出來了嗎?”
祝安嶼對于歐陽霍的電話毫無興趣,他自顧自的用腳摸索着地上的拖鞋,不經意間發現腳踝處沾了些許褐色污漬。他伸手擦了擦,污漬很輕易的被擦掉。他擡手一看,原來是泥土,說起來昨天下了下雨,可能泥土就是那個時候粘上去的。
只是他每天晚上都要用熱水泡腳才能入睡,為什麽腳踝上會有泥土?還有他記得昨天六點他正在和金龜子在公園扔飛盤,那時有下雨嗎...
祝安嶼呼吸一滞,迅速拿起枕頭下放置的遙控器,打開電視機熟練的調到了本地電臺。
女主持人清脆而又甜美的聲音很快帶着肅然響起,這令祝安嶼不自覺的直起身子,只聽電視裏面娓娓道,
“9月2日上午8點30分,我市公安局接到了群衆的報警電話,稱在姜水街的第二條胡同巷子裏發現了一具女性遺體。我臺記者追随臨海市第一刑偵大隊火速趕往現場,在一家倒閉的花店門前發現了受害者遺體,并快速确認了受害者身份。
程姍茜,女,25歲,系某互聯網公司白領。案發地點距離受害者的家和公司大約四公裏,其家人稱她從未來過此處,歡迎知情群衆撥打本臺電話提供線索。另外,受害者脖頸...。”
報道還未全部結束,祝安嶼已然按動轉臺鍵,嘴裏喃喃重複着,“動物世界是幾臺?遙控器又不聽使喚了。”
“...你怎麽一大早就看電視?”不知道什麽時候挂掉電話的歐陽霍正目光如芒的死死盯着祝安嶼,興許是方才新聞所播報的事情過于嚴肅,導致他的話語冰冷無比,這也是祝安嶼及時換臺的原因。
“動物世界是幾臺?動物世界是幾臺?”祝安嶼無視了歐陽霍的話,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好像不找到動物世界就決不罷休。
歐陽霍收起手機,不緊不慢的走近祝安嶼,伸手握住祝安嶼拿着遙控器的手,拇指用力按壓了某個數字,電視熒幕成功切換到了動物世界。
裏面的內容是祝安嶼很感興趣的,沉穩的男音正在解說着,“非洲豹,是南美美洲虎的近親,在非洲相當于無影殺手。它們是一種伏擊性食肉動物,它們的身體緊貼着地面,悄無聲息地悄悄靠近獵物,為即将到來的襲擊做好準備...。”
祝安嶼喉結上下湧動,他憑自己驚人的察覺力便能感覺到,歐陽霍根本沒有看向電視,而是一直死死望着祝安嶼的微表情,試圖能從中察覺出一二。
他一改往日樸素與溫和,氣息逐漸與野獸相似,貓科類獨有的瞳孔裏只能注視着自己的獵物,正在伺機而動。
在祝安嶼的餘光裏,歐陽霍已然變成了身穿白袍擁有黃金毛皮的豹子,他靠近電視熒幕的那一面被光線映襯出幽深的藍色,令祝安嶼泛起一層雞皮疙瘩。這就是他鐘愛動物世界的原因,因為他眼裏的現實世界,沒有一種生物能保持原本的樣貌。好比他的愛犬能變成人,歐陽霍能變成豹子那樣,只不過親眼目睹生物變形的只有今日淩晨那次。他們變形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祝安嶼為此惶恐不已。
“哇!豹子!”祝安嶼忽然伸展雙臂,右手成功的打在歐陽霍的下巴上,惹得歐陽霍抽氣起身,他豹子的外形也得以解除。看着祝安嶼激動的模樣,歐陽霍收起目光,轉身從桌上拿起一杯不知道放置多久的牛奶。
“喝了它。”冰冷的三個字回蕩在病房。
祝安嶼僵硬回頭,只覺得自己右臂外側疼痛難忍,他記得辨認金龜子變身是否為夢境時狠狠掐過此處。
“...好。”祝安嶼接過玻璃杯,二話沒說就灌入口中,下一秒,他只覺得口中苦澀異常,在耳邊傳來玻璃杯碎裂的聲音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