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情愫(2)
她記得第二日的她拉着季玄穿過無數的人潮,嬉笑着如同任何一個情窦初開的女子一般,看着熱鬧的街市上百姓們吆喝着賣着各種新奇玩意兒,看着人們在河邊放着花燈真誠地祈福。
那時的她有一些小得意,自己何其神通廣大,竟然能讓傳言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季先生沾染上世俗的氣息。
蘇傾雲随手拿了拿身邊小攤上的簪子,卻聽身旁的狐貍低聲道:“喜歡?”
“沒有!”她怔了怔,放下手中的簪子連忙說道。
“诶?你聽說了嗎?歸雲樓今日可熱鬧了,趕巧着上元節,所有的珍寶今日的價格可是平日裏的一半。”身旁走過兩個姑娘,興致盎然地聊着天,快步向前方人群走去。
“這是真的嗎?那我可得去看看,”另一位姑娘興奮地接道,“雖說咱們沒有銀子,但看看場面總是好的,那可是歸雲樓,多少稀世珍寶聚集之處。”
兩位姑娘漸漸走遠,聲音也随之消散。
見季玄似乎有意地将目光轉至歸雲樓,蘇傾雲拉了拉他的衣袖。
“狐貍,我看那邊圍了好多的人,我們去看看吧。”蘇傾雲指了指相反的方向,便拉着身旁的人往人群裏鑽。
看着前方黑壓壓的人群,一向喜靜的他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卻還是任由她拉着。
“原來是猜燈謎!”她拉着季玄,燦然回頭,“狐貍,我不善文,這個你懂行。”
充滿笑意的眼眸中泛着淡淡的不情願,季玄緩緩開口道:“我的蘇宮主,你這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我才不管呢,”蘇傾雲輕輕搖了搖他的袖袍,眨了眨眼,“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
“我們也來參加!”說罷她舉起手高喊一聲,随即幸災樂禍地看他接下來如何應對。
臺上的小官人拍了拍手:“那我們有請這位姑娘……”
“非也非也,”她笑了笑,指了指身旁墨色的身影,“不是本姑娘,是這位公子參加。我和你們說,他可是個活神仙,你們這兒有多少頭彩都不夠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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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請這位公子上臺!”小官人喊完,臺下一片歡呼聲,百姓們紛紛将目光聚集在了這位姑娘所說的活神仙身上。
季玄有些無奈地看向她,她卻樂此不彼,眨了眨眼像是在說“你這只臭狐貍也有今天”。
在衆人的歡呼聲中他緩步上臺,她記得那夜漫天星辰,他在周圍暖光的照射下那般耀眼,耀眼到彷佛攝人心魄。
他的步調不緊不慢,每經過一盞彩燈,便平靜地說出謎底。
周圍看熱鬧的人鴉雀無聲,臺上主持的小官人拼命翻着手中的謎底書卷,睜大了眼睛對照着。
“這位公子,你這有舞弊的嫌疑啊。”小官人故作鎮定,清了清嗓子,叫來了幾名手下,讓他們将場上的燈謎都換了個遍。
卻誰曾想到,這位墨衣公子還是面不改色地答完了所有的謎題。
小官人拿着書卷的手逐漸開始顫抖,不甘心道:“這位公子哥,不,這位活神仙,您這般猜下去,我們這沒法做生意了。您直說,您想要多少銀子,想要什麽物件?”
季玄淡淡一笑,悠然說道:“只是……博美人一笑罷了。”說罷,他将目光定格在了臺下的她身上。
她怔怔地看着萬衆矚目的他,覺着他果真似天上的明月。
明月被雲層覆蓋,夜空下總是朦胧得看不真切。
不知何時她有幸能撥開雲霧,看清最最真實的他。
那晚蘇傾雲與季玄不知在民間集市逛了多久,回府時已是深夜。
褪去熱鬧的外衣,整座城又被靜谧的夜空籠罩。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般放縱過自己。
她來到自己的屋門前,見季玄淡淡笑着告了個別,正欲轉身。
“狐貍,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她忽然問道,目光略有期待,“等我睡着了再走。”
他停住腳步,轉身看向她,打趣道:“難不成月霁宮宮主天不怕地不怕,卻害怕一個人睡。”
她定定地看着他,神色卻不似往常那般自若,竟有些飄忽不定的落寞:“今日在街上,望見大家其樂融融的樣子,他們在河邊放着花燈祈福,身旁都有爹娘子女陪着,這大概便是人生最歡喜之事吧。”
“我自幼在外流浪,無父無母,後來被師父收養,成了月霁宮弟子,”她笑了笑,接着說道,“我體會不到那種歡喜之感,我唯一的牽挂,也許只有你這只狐貍了。”
季玄怔然片刻,神色難得變得柔和了起來:“在你心裏,季某……真的這麽重要嗎……”
“狐貍,”她擡眸,澄澈的目光似月色一般溫和,“你是我所珍視之人,我想第一次嘗試去珍視一個人。我願你這一生,所得皆所願,所遇皆所求。”
“還真是惶恐,”他別開目光,毫無破綻地掩飾着自己的情緒,頓了頓腳步,走進她的屋內,“我陪你吧,今晚你好好休息。”
還真是惶恐,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別人的祝福。
既而擡眸,蘇傾雲對上的是充滿笑意的目光。
那一晚,或許是她這輩子睡的最安穩的一覺。
季玄難得那般放下戒備,和往常的他十分不同。他靜靜講述着自己所遇到的奇聞奇事,她躺床榻上看不見他的神情。她想,不用猜就知道,此刻的他一定是很溫柔很溫柔的。
在他溫柔的語調中,她似是被蠱惑了般,甘願溺死其中。
她不記得何時睡着的,只記得那晚一夜無夢,卻特別安心。
她總覺着,似是有什麽在他們之間變化了。
第二日的蘇傾雲心情格外明朗,見季玄又出門為太子講課,自己留在府中也甚是無聊。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在宮門口等待郡主凱旋的身影,便想去看看今日陸大人是否還在。
果然,在宮門口不遠處,她便看見了那挺拔的身影。
“看陸大人的神情與前幾日相比多了一些欣喜,看樣子今日是能等到時安郡主了。”蘇傾雲的腳步在陸今昭的身側停住,與他一樣望了望皇宮大門。
陸今昭微微笑着點了點頭:“陸某看得出蘇姑娘也是個真性情,蘇姑娘說不定能與郡主成為朋友。”
“陸大人謬贊了,小女子也想認識認識這位久經沙場的時安郡主。”她灑脫地回應着。
“姑娘是何時來的少師府?”陸今昭似是認真打量起眼前這清麗的女子,“實不相瞞,季先生府中的人我都見過,除了蘇姑娘。”
蘇傾雲有些困惑:“陸大人……與季先生是好友?”
這個陸今昭大人能認識少師府的所有人,證明他經常去拜訪少師府,與季玄的私交甚好。可奇怪的是,她在少師府的這些天,并未看到陸今昭登門拜訪。
況且,像季玄那樣薄情寡義的人,真的會有至交嗎?她不經心生疑惑。
“是也不是,”陸今昭勾了勾嘴角,笑道,“我只是欣賞季先生的雄才大略,偶爾找找先生月下飲酒。陸某想結交季先生這個朋友,可先生未必領情。”
原來是酒友,這确實像季玄的性子。
但她在意的點是,這狐貍竟然會飲酒。平日的總是看他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真不知他喝醉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
“季先生……的酒量如何?”她壓着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問道。
陸今昭笑了笑:“陸某也不知,但先生從未醉過。”
見蘇傾雲略微驚訝,陸今昭低低地笑道:“蘇姑娘……是愛慕季先生吧?”
她聽罷眼神有些躲閃,淡淡別開目光:“沒……沒有的事。”
“只有很在意一個人,才會想去了解他的所有,”陸今昭淡淡地說着,“蘇姑娘,心情都寫在臉上了。”
她有些窘迫,但想到陸大人也許是這深宮中最了解狐貍的人了,便鼓起勇氣與之對視:“陸大人覺得,先生……怎樣才會接受一個女子的一片真心呢?”
“難,”陸今昭擡眸,有些認真地回答她,“對于先生,難。”
她的目光漸漸黯淡,忽而又繼續問道:“若是非他不可呢?”
陸今昭淡淡笑着,在她面前靜靜地行了一禮:“那陸某只能……祝姑娘如願以償。”